善財突然成佛這件事，驚動了半個西天, 除了我覺得天打雷劈, 別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全都來慶祝我。

我有什麽好慶祝的，我寧可他一輩子在我南海掃竹葉子, 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這麽說了，我為他高興，這是實打實的。

但是當師父的, 總有點偏心, 總想著他這般歷經苦難, 還不如不成佛的好。

我同另外三位菩薩一同到極樂西天迎接，佛祖給他點了點, 也是位菩薩了, 雖然說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人, 我總覺得他比我們四個強得多。

如來對我說, 他覺得善財得道是個好兆頭，畢竟西天過於死氣沈沈, 來個年輕人, 有點新鮮血液, 多好。

然而沒幾天，事實就殘酷地證明，他錯了。

錯的太徹底了。

善財能當我們的新鮮血液？

就他, 有了名號以後佛祖給他指了塊地兒，以後就是他修行的地方了, 我們尋思著讓他找幾個徒弟或是小神仙打下手，結果給我們來一句：不成啊，懶，過兩天吧。

我們心想過兩天就過兩天，反正西天諸佛都喪，不缺這一個兩個的。

他既沒侍從也沒徒弟也就算了，反正有沒有人規定神仙必須有人跟著，隨他去吧。

然而佛祖給他指的是塊毛地，他得自己蓋房子啊，堂堂一個神仙，總不能就露天住著吧。

結果他還真露天住著了，回答也很簡單：“懶啊，過兩天吧。”

……真是懶到家了。

年紀輕輕就這麽喪，那以後可怎麽辦啊。

就這麽過了小幾個月，我帶著龍女善財二號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照舊露天住著，一張毯子撲在地上就是個窩，下雨天往山洞裏湊活湊活，大風天蹲個角兒裏頭打瞌睡，就是一身衣裳洗得幹凈，人也算是秀氣，死活不肯挪地兒。

……氣得善財二號一口氣燒了他的山洞，東家西家的零碎全燒了個盡，他這才勉為其難地去蓋房子。

神仙麽，平地起高樓也不是什麽難事，兩分鐘就蓋好的房子，他楞是給我拖了小幾個月。

我又對他說，趁著那東土四個師徒還沒取到經，他應早早去凡間傳個教，給自己宣傳宣傳，有點名氣，才有人供奉。

神仙啊，就是有人記得他才是神仙，若是一個人也記不得他，便要灰飛煙滅了。

結果他懶洋洋地坐地上，瞥我一眼，給我道：“我這不是懶……“

他話還沒說完，被我一腳踢得滿地亂竄，嚇得連忙道：“我去，我去，我現在就去！”

我啄麽著他大概沒料到好不容易出師了還要挨我揍，嚇得頭也不回跑凡間傳教去了。

我覺得他這種屬性的人，大約信眾還會很多，畢竟他懶，可以和很多人找到共鳴啊！

他下界去，只要和人家說，親，你懶嗎？你想要一邊懶一邊被人保佑嗎？信我吧，我專門保佑懶人啊！豈不是就可以收獲一大票信眾？

但是他現在不是我徒弟，他是我同事了，我不能打他，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下界喪裏喪氣的傳教，據善財二號給我的回報說，他傳教還要挑，每天就傳十個，打雷不傳，下雨不傳，太陽太大怕曬黑了不傳，氣得我簡直恨不得大耳刮子扇他。

就這每天傳十個，還要挑挑信眾，太勤奮的不要，嫌棄和他畫風不符。

有這麽個徒弟我能說什麽？這才成仙幾天就懶成這樣，以後別給懶死了吧！

他回來以後還跟我說，他遇上一個姑娘，覺得他長得好看，很正經地要信仰他，又和他說她覺得這個神仙真是太新奇了，想把他帶回家介紹給家裏所有人一起信。

善財心裏頭想，好呀，我豈不是可以多一家子信眾，這樣信眾還可以傳承，回頭家裏生個小的也是他的信眾，打小就從娃娃抓起，多好。

結果他一去人家家裏就被人家爹媽拿著棍子給打出來了，而且打人的還很理直氣壯，因為那個姑娘是個男的，和他這種小白臉神棍混在一起，不正經。

……

這信息量，好大。

我繞了幾個彎，都沒理解他在說什麽。

過了沒兩天吧，他又來我南海，給我講他尋思了一下，人這種信徒，不好。

一邊是忙著在生老病死裏面打滾，一邊新陳代謝又很快，沒過幾年就沒了，還要繼續傳教，而且一代比一代難搞定，難。

確實，人那一閃而過的短暫生命在長久活著的神明眼裏不過是一朵快速開謝的花一般，過於短暫了。

於是善財跟我說，他覺得他應該轉變業務方向，向妖怪去傳道。

他還一副很是有理的樣子對我說：“師父你看，這世上的妖怪本來腦子也不好使，活得又久，性格又比人專一，我們若是能招一群妖怪做信徒，豈不是既行善，又利己？”

我當場差點沒被他嚇的昏過去。

招一群妖怪做信徒，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以後，這群下賤的妖怪，打著你的名號，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你是管還是不管？

既然是你的信徒，一言一行都代表著你，做好事也就算了，但凡做了一點壞事，傳到其他神仙耳朵裏，豈不是一群行走的麻煩？

關鍵是他們活得久，活的就不僅代表信仰，剩下的時間更久，也代表著若是有一天他們不信了，憎恨你的時間更久。恨這種東西，本來就由喜愛而生，還比喜愛更濃烈。這些下界的妖怪，若是帶著恨在人間修行，有朝一日一千個裏頭有一個修成個厲害的，豈不是個大麻煩？

我看他那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想要勸他，又不知從何勸起。

於是我問他：“若是信仰你的妖怪，想要讓你使他們成仙，你是讓不讓他們成仙呢？”

善財楞了一下說道：“我倒是沒想這麽多，他們若是信仰我，說明讚同我的觀念，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活的長長久久的也是不錯。”

我說道：“世上那兒有這麽好的事情？我見到的信徒裏，少有相信的是觀念的。他們只想獲得利益。神仙總是不願意承認人是那麽膚淺，但實際上他們就是這麽膚淺。他們為你燒香拜佛，祈求禱告，真的希望世間太平安寧嗎？不，他們希望一分錢一分貨，燒幾炷香神仙給幾分回報，燒一份大香求神明保佑大難不死，燒一份小香保佑今天有財，世上有幾個信教的人真的通透了解教義呢？即便是他們講經文一遍遍背誦，祈禱，說到底只是當做求福的途徑，和貨幣沒什麽區別啊！”

善財說道：“唉，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總是想得更好而已。像我那天被一個姑娘的爸媽趕出來，我就希望他們能理解男扮女裝的人和女扮男裝的人都是一樣平等的，我還很耐心的跟他們解釋觀音大士也是如此，但是他們不聽我說話，只打我，我就很失望。”

……

你還沒完了是吧！

總之，善財傳教的這條路，真的是傳得很艱辛。

當一個神仙大約並不是很難，只要足夠倒黴就可以。但當好一個神仙，真的是很難很難了。

我覺得他畢竟年輕，這種事情多經歷經歷就好了，誰不是這麽過來的呢。

由於西天這些年體制已經很完善了，各路神仙該有的都有了，活兒也有人幹，若不是他這麽突如其來的便成佛了，西天是真的不打算招新人，就造成了一個尷尬的現狀：沒有職位可以給善財幹。

他雖然是個神仙，卻是一個沒有工作的神仙。

這讓我和如來都很為難，我們左右權衡，決定給他找點兒事幹。

如來想了想，對善財說：“從今天開始，你就負責凈化殘存的魂魄吧。”

在上才得到之前，無論是西天還是天庭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世上有無數殘破的魂魄，死的時候極為淒慘，又不入輪回，但是回收這些魂魄的代價太大了，大家一起裝作看不見。

如來覺得，善財既然正好有這項功能，那就是天意了。

善財做這件事情兢兢業業做了一陣子之後，對我說道：“我原先以為我是最懶的，現在想來其他人比我還要懶的多這些魂魄本來也不需要耗費太大法力，為什麽所有人都裝眼瞎，且從來沒有人去做呢？”

我對他解釋：“這就像發生了一場爆炸，把一個好端端的人炸得零零散散，眼睛鼻子嘴，胳膊肚子腿全都散落各地，這個時候若是一個人，將它們撿起來，全都洗幹凈，這是不難的，難的是洗幹凈之後，放到哪裏去呢？”

善財被我這麽一問，自己也傻了。

這些日子他做這份工作做得很用心，很想努力證明自己是一個有工作的神仙，一直在各地尋找零散的魂魄，凈化凈化洗幹凈以後，用小瓶子把它們小心翼翼的裝起來，這才幾天，已經收集了滿滿一大櫃子了。

善財盯著他那一櫃子如同螢火蟲一般閃亮著的小小的魂魄，看著這些火花一般的魂魄在黑夜裏明明暗暗起起伏伏，自己也犯了難。

總不能把幾個殘缺的魂魄組裝到一起，你見過把一個人的鼻子和另外一個人的嘴縫在一起的嗎？

其他的魂魄進入輪回就算是回收利用，但是這些魂魄只能永久的關著，並且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找到他們散落的另外幾片了。

碎便是碎了，再也無法拼接回到原貌了。

我本來還想教他磨洋工，讓他不要凈化的這麽快，畢竟即便是凈化了也沒有什麽意義，讓他平時裝裝樣子，告訴大家他在努力工作就好了。

我覺得這樣過於官僚主義，他還年輕，這樣不好，

於是我們幾個就看著善財每天收集一大堆殘損的靈魂裝到罐子裏去，西天的罐子很快就不夠用了。

他收集的魂魄裝滿了一整面墻，仿佛把一整個夏天的螢火蟲都裝到了屋子裏，在黑暗的夜裏，不斷閃爍著熹微的光芒。

那些在無邊的黑夜裏不斷發出溫熱光芒的細小魂魄，死寂多年的內心竟然有點觸動。

罷了，這樣，也挺好的。

就在這時，龍女告訴我：那師徒四人已經取經完畢，即將修成正果了。

我當即就是一哆嗦。

金蟬子要恢覆記憶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大結局愁了好幾天。

是這樣的，我還有不少零零碎碎的東西沒有寫，但是在結構裏很多餘，影響結局。

實在是不知道放哪兒，決定不寫了，完結以後全都放番外。

所以可能番外有幾萬字零零碎碎的日常瑣事，順序是散的，家裏長短碎碎念，嫌煩的可以不看。

馬上大結局了，謝謝大家一路陪我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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