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是真心想要收石頭精做徒弟的，然而這個小石頭, 是個勢利眼的小石頭。他雖然看起來很老實, 但是小算盤打得很精, 他覺得小和尚被抓了，說明小和尚戰鬥力不如他們大王；大王據說被孫悟空打死了, 說明大王戰鬥力不如孫悟空；孫悟空要我和惠岸來給他撐腰，說明孫悟空不如我和惠岸啊！

這個思維邏輯能力我是佩服的，真的。

但是關鍵問題在於惠岸他其實還沒有出師, 所以照理說他是不應該收徒弟的, 但是我想了想, 剛開始大黑熊來的時候，他追著人家打了一陣子, 和人家混熟了, 現在不好意思打了。

於是這就變成了一個死循環：惠岸想打人的時候我就得收幾個妖怪來南海, 但是打一陣子又不能打了, 這樣使用效率很低啊。他要是收一個徒弟，徒弟要教法術的吧, 怎麽說也可以打來打去幾百年了, 直到徒弟出師前, 隨時可以切磋啊！

我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我委婉表達了一下這個意思，反正惠岸現在壓根沒有跟著我學什麽, 我就建議他提前出師，收個徒弟, 有利於他的打架事業嘛。

然而我明明本意是很好的，不知道怎麽到了惠岸耳朵裏就變味兒了。

只見他陰沈著那張本來就已經很陰沈的臉，壓低了眉，兇狠地瞪著眼，質問我道：“如此說來，師父是不想要我了？”

……

唉，我老早就知道這種自小家庭有問題的娃娃很難養，但是我那時候不知道這麽難養啊。

他都這麽逼問我了，我要是解釋就顯得我很心虛，我這個師父一貫當得很為難，只能和他說：“為師只是提出建議，具體執行還在你自己嘛。唉，你不要總是曲解我的意思，這樣我很為難的。”

我說完，等著他有點什麽反應，然而他沒什麽反應。

這時候，我忽然聽見身後頭的楊戩猛地出聲道：“這小子我喜歡。”

……

能不喜歡嗎，你們倆整個差不多好吧！

我就說天庭那邊容易把小孩子自小就養得不太對，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簡直都差不多啊！

打小兒就不愛吭聲，說他哪裏做錯了，也不認錯，只睜著一雙寒石一樣的眼睛死倔著看你，長得好看也不能緩和那種骨子裏帶出來的陰沈氣，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好好的苗子，都給養成冷冰冰硬生生的戰爭販子，阿彌陀佛，這都是誰的錯啊！

只見惠岸忽然大步向前，沈默地走到小石頭面前，在一模一樣的背景板裏精準地將他找到，忽然伸出手，在石頭冰冷的頭上輕輕拍拍，問道：“你要做我徒弟？”

小石頭原本被他那陰冷的氣場嚇了一跳，見他這樣說，又連忙點頭，不想用力過猛，腦袋骨碌碌滾下來，他趕忙吭哧吭哧追過去，又把腦袋安回去，道：“想做的！”

惠岸盯他半晌，忽然問道：“為什麽？”

小石頭還挺實誠：“跟著神仙當徒弟，當然比跟著妖怪當手下威風多啦！”

我以為惠岸會果斷拒絕他，因我和他在一起許多年了，了解他如同了解我自己的手掌心，他這人比較冷血，說是不稀罕就是不稀罕，就算是別人當塊寶的東西他也不放在心上，打小兒買櫝還珠的事情做得多了，壓根不在乎這些。

誰知這次竟出乎我的意料，他竟一臉深沈地拍著小石頭的腦袋說：“神仙焉是說收徒弟便收徒弟的，那世上豈不是個個都是神仙了？你的心不誠，我現在不能要你，不過呢——”

他望著小石頭，道：“若是你願歷經磨難還想做我徒弟，我就收你為徒，如何？”

小石頭比較傻，完全不懂他說的什麽歷經磨難，只茫然道：“什麽意思呀？”

惠岸一指周圍的山河，道：“你不若現在凡間修行，等到緣分到了，我自然來接你，怎麽樣？”

他說著，將手從小石頭腦袋上拿開，只見他指尖觸過的地方，一路從生出細細的嫩芽來，在法力的催促下一肉眼可見的速度徐徐生長，末了，開出一叢茂密的花來。

小石頭怔住了，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腦袋，將自己的眼睛扣下來放在手心裏，舉過頭一瞅，竟見一簇白花嫣然盛放，一時間被那法術的魔力所吸引，舉著自己的眼睛看呀看，仿佛偶然得到珍寶一般，開心地了不得。

他把自己的眼睛激動地捂在手心裏，著急地說道 ：“願意的願意的，我會在凡間好好修行，以後師父你就會來接我啦！”

惠岸：“……我現在不是你師父。我是說有緣的話，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麽？”

小石頭捂著頭上叢生的花開心地跑來跑去：“我會在下面等你的！十年！二十年！你什麽時候才來呀？”

惠岸：“……”

他見惠岸不吭聲，立刻道：“我明白啦，緣分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不能強求的，是不是呀？”

惠岸勉強點了點頭：“總之你修行就對了，不要吃人，不要殺生，好好做個妖怪以後才能做神仙。你看見那邊站著的觀世音了嗎？他修行了幾千萬年才成為神明的，明不明白？”

自打他把矛頭引向我，我就覺得事情不太對，只見小石頭看看我，又看看惠岸，用他對人類僅存的那點知識對我叫道：“師娘好厲害的！”

……

首先我是你師祖。

其次我是男的。

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麽和這個妖怪解釋這個問題，我索性不解釋了。

惠岸似乎已經全然受不了這個原本很平靜、一見到他就幾乎閃閃發光恨不得躥上天的小石頭了，咬著牙一字一句地給他做最後的解釋：“這是我師父……”

“而且他是男的……”

他實在是受不了這個上躥下跳的小石頭了，見孫悟空已經救了他師父，索性轉身把他們都拋下，道：“我們回去了。”

小石頭還沒從剛才的思路地震中緩過神來，嚇得將他的兩只眼睛捂在手心裏瑟瑟發抖，然而他怕歸怕，見惠岸要走了，著急道：“那師父你什麽時候來接我啊？”

惠岸：“……你先修行啊修行，你修行好了才是我徒弟，我現在根本沒打算收你好不好！“

然而小石頭顯然聽不懂，驕傲地說道：“好的師父！”

惠岸：“……我還沒決定……”

小石頭：“師父我會等你的！”

惠岸：“……”

我覺得這小妖怪挺可愛的，伸手也拍拍他，然而我似乎法力比惠岸強一點，拍他一下，整個身子都開始瘋狂長草，整個人瞬間毛茸茸綠乎乎長滿了綠色的小草，不多時也全都開出花來，整個石頭都被花覆蓋了。

只剩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被綠色的葉子包裹，閃著激動地光：“師父和師父的師父，我會等你們的！一直一直等你們的！”

我看他那副樣子，有點怕以後惠岸還是不想要他，落差太大受不了，於是對他說道 ：“你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對吧？”

小石頭茫然看著我，似乎是怕他暴露智商我就不喜歡他了，對我道：“師父的師父說什麽都對！”

……

算了，當我沒說。

我末了對他說一句：“反正你，好好修行吧。”

說罷，我帶著我那徒兒，再度駕雲去了。

我們都登上雲霄了，孫悟空忽然在下頭喊了一句：“菩薩，你還沒說我和楊戩誰對誰錯呢！菩薩你說了我們救了師父你就評判的！”

評判什麽評判，你這猴子不要總是想搞個大新聞，好好取經才是正道啊。

我只能對他說道：“等來日你取到真經，讓滿天神佛給你評判吧。我才疏學淺，怕失真啊。”

等那一束祥雲遠去，我原以為這俗世裏的事情已與我們斷了牽連以後，問惠岸道：“你到底願不願意要徒弟？”

惠岸道：“看緣分吧。等這石頭開竅再說吧，現在這樣收回去做什麽，和黎山老母身上的石頭和親結緣嗎。”

……

他不說還好，如今偏要提黎山老母，我就很驚恐了。

須知這般的石頭精我還能接受，黎山老母那般一身鱗片一樣、滿身大小眼睛也似的可怕的東西，我是真的接受無能啊，看一眼密集恐懼癥都要犯了好不好。

我安慰他道：“總之這件事還算是好的。孫悟空為了和楊戩那廝爭執，定會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取經上，再也不會讓小和尚被抓走了。”

惠岸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

我對他說：“你要相信孫悟空，他畢竟是我養出來的，很靠譜的。”

之下，惠岸用看瘋子的眼神看我了。

事實證明，我說任何相信孫悟空的話，都是在為了以後的打臉做準備。

我說他不會讓他師父被妖怪抓走，他就真的沒有讓他師父被妖怪抓走。

然而問題是：他師父既然沒被抓他來我南海做什麽，找我嘮嗑的嗎？

我真是太天真了。

那九重天上逞英雄、踏碎淩霄闖南天的齊天大聖孫悟空，那降服七十二洞妖魔、曾今身穿金甲持金箍棒威風傲九霄的孫悟空，竟有一天像個做錯事的小媳婦一般，扭扭捏捏站在我面前，問他十句話九句不回答，還緊張地時不時偷偷看我一眼，我簡直懷疑他師父已經被人殺了他過來悔過的。

我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擠牙膏一般的問話模式，絕望道：“自從楊戩與你大戰以來，下界這才過了幾個月，你又把你師父搞丟了？”

孫悟空掰著手指結結巴巴道：“沒丟的。”

他小心翼翼擡起眼睛看我一眼，發現我在看他，飛速低下頭，咬咬牙，道：“沒啥事，真的。”

我：“……”

我：“沒事你就回去吧。”

孫悟空道：“那個……”

他一個堂堂男兒什麽時候這般娘不唧唧起來？

半晌，他結巴了一下，背地裏掐自己一般，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又是欲言又止，許久才吞吞吐吐道：“菩薩，我師父他……”

仿佛這句話是把刀子，吐出來能把他割傷了一般，費了老大勁才從嘴裏扯出來：“我師父懷孕了。”

？？？

我懷疑我耳朵出了問題。

畢竟自打他師徒西行一來，我已經受了太多刺激，就算金身也不是全然不壞的，他簡直是我命中煞星。

於是，我揉了揉耳朵，希冀把裏面進的水拍出來，柔聲問道：“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孫悟空又小聲咕噥了一句，那點蚊訥般的聲響一從嘴裏出來便飄散在風裏無影無形了。

我說道：“你說啥？我南海風太大，我沒聽清啊。”

孫悟空被我氣得要死，一張猴子臉先是憋得通紅，又氣得青紫，見我聽不清，索性豁出去了，臉也不要了，名聲也不顧了，幹脆絕望地在我南海氣壯山河一聲吼：“我師父他懷孕了！”

……

我的黑熊怪被嚇得一個哆嗦，啃指甲啃掉了一根熊指；掃葉子的惠岸手裏忽然哢嚓一聲，竟是硬生生把掃帚捏碎了。

澆花的龍女打碎了花瓶，餵魚的善財嚇得掉進水裏，紅孩兒被嚇得打了一個嗝，差點造成一場火災。

至於我？我可是南海觀音，我幾千萬年什麽沒見識過。

我比他們淡定得多。

我既沒有尖叫，也沒有驚訝，我甚至動都沒動。

我直接兩眼一翻昏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最近更得晚，沒辦法啊。

你們知道忙到死……但是又不能真的忙死……是什麽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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