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說過，世界上最厲害的就是嫦娥這種人, 嚇起人來不動聲色, 任由她長得何其美艷動人, 只消得眼睛一冷，就足以把對面嚇吊膽了。

我的心理素質一直就不是特別好, 她這樣一嚇我很害怕，真的是很害怕啊！

我幾乎怕得很紅孩兒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不曾想這孩子平日裏雖然是個極能撒潑的, 如今嫦娥只是冷笑著掃了他一眼, 立刻嚇得他心理素質崩潰, 一把抱住我脖子大哭：“我不管嘛！我認定觀音菩薩以後就是我爹爹了！”

……

我無力地看向嫦娥，竭盡所能地掙紮了一下, 解釋說：“仙子, 你相信我, 這孩子真不是我的崽兒……”

嫦娥同情地看著我：“沒事, 我相信你。我知道鴻鈞都是瞎扯的。”

？？？

鴻鈞到底扯了什麽啊！他這個人每天閑著沒事到底腦補了多少可怕的東西出來啊！

過了一會兒，她可能覺得這樣太傷人, 擔心我以後的心理問題, 又安慰我道：“且有你血脈的崽, 不會長得這麽醜的。”

其實我一直不是很懂她們這些絕世美人的審美，我一直覺得嫦娥眼睛裏其實就一條線，隔開涇渭分明兩類人：長得比她醜一點的, 和長得比她醜很多的。

說實話，我一直覺得紅孩兒從羅剎女和牛魔王的血脈裏脫穎而出, 相貌級別簡直就是變異了，真心算不上醜。這孩子生得面如傅粉三分白，眉似新月一刀裁，且唇若凃朱、鬢挽青雲，真的是妖怪裏頭難得的好看了。其實我一直懷疑他不是牛魔王親生的，畢竟要是牛腦袋都能生出這麽好看的崽，那讓那些正常人怎麽活啊！

紅孩兒抱著我的脖子哭，委委屈屈地自己咕咕唧唧什麽“不許你搶我爹爹”“你這種女人就是娘親講的壞女人”“你長得這麽好看找誰不行為什麽又要來偷我爹爹”一類的話，搞得我很尷尬。

我和嫦娥說：“這孩子吧，年紀小，爹媽鬧分家，很可憐的。”

紅孩兒原本性格最為潑頑，此刻簡直乖得跟小奶貓一般，當真是世上一物降一物，總有人能把他克的死死的，此刻委委屈屈睜著朦朧淚眼道：“你這麽好看，不要搶我未來爹爹……”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加之惠岸已經拿了一把瓜子坐在一邊開始磕了，只能對紅孩兒說道：“我是出家人，不能當你爹爹……”

紅孩兒瞪大了一雙眼睛：“可是你自己說了，你既單身，又是仙班，再說你有頭發的，我真是不懂你們人族怎麽那麽麻煩，沒有頭發就不配成親了嗎，真可憐……”

過了一會兒，他又徒自思索表面現象下的真理，自言自語道：“難不成你們人族是用頭發交配的嗎……”

？？？

你到底懂不懂什麽是出家人？

頭發交配什麽的，真的很可怕了啊！

這小孩從小長在山裏，壓根兒不知道什麽是和尚，雖然是見過幾個和尚，但是見過的都是嚇破膽的，也沒人給他科普和尚的定義，更不知道出家人和佛陀為何物，只知道從外表上看我們貌似清一色都是光頭，竟然試圖透過現象看本質，且能看到如此新穎別致的本質，我真的是很佩服他的視角了啊！

我只能很耐心地給他解釋：“這個出家人不一定都是光頭的，但是一定都是不能娶妻的。”

紅孩兒的眼睛越瞪越大，一雙眼珠幾乎都要掉將下來，問我道：“為什麽？”

“你們不是用頭發交配的啊？”

他這樣我很為難。

我要怎麽給一個心智尚且是孩子的娃普及這種知識呢。

我實在是不能當著仙子的面給他講頭發沒有這種功效，只能避而不談，說：“總而言之，出家人就是一群為了自己的信仰放棄吃肉的權利又放棄繁衍後代的機會試圖普度眾生教人為善的人。有的人剃度有的人不剃，這個不一定的。”

紅孩兒越發震驚起來：“你們人族這麽扭曲的麽？不吃肉不生子就是善良了？還要剃掉頭發？那要是不吃肉卻殺人，豈不是還是被算作好人的呀？”

我：“……人也不殺的，什麽都不殺的……”

紅孩兒駭然道：“可是你們總要吃五谷吧，你們吃了五谷，五谷不就不能成精了嗎？難道不也是殺生嗎？難道只因為它不流血，不呻｜吟，就可以隨便殺戮了嗎？”

……

所以我才說道德觀不能跨越種族，畢竟道德這東西在人族世界裏很玄幻了，至於在神明眼裏，其實就是一種同族內部的互惠行為、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的標桿而已，且還會跟著時代的浪潮水漲船高、上下浮沈……

但是他年紀又小，且是個妖怪，我現在可怎麽給他講這個，真是頭疼死我了。

紅孩兒又問我：“那要是一個人為了保衛國家殺了敵國的人，是算好人還是壞人呢？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啊哈！終於有我可以回答的問題了！

我對他說道：“那要看他在哪兒死的，死了以後歸哪個國家的神明管了。他若是在本國死了，神明便讓他死後升天；若是在敵國死了，神明便讓他死後下地獄。最有趣的是，有時候管理這兩個國家的神明還是同一個神明呢。”

紅孩兒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一雙黑亮亮的眼睛裏寫滿了對未知世界的驚恐，仿佛有什麽東西未成形就在他腦袋裏哢嚓碎掉了。

我知道他現在已經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讓我當他爹爹這個問題了。

……繞來繞去，還是繞回來了。

這個小娃娃是個有靈性的，他自小在山野間長大，從未受過正經教誨，他到了南海之後，我也從未給他講過任何佛法，卻已經開始用終極道德問題打擊我了，真的是很聰明了。

紅孩兒原本就沒什麽固有的道德觀念，此刻被我一繞，整個人都傻了，一手攬著我的脖子，張大了嘴，眼睛茫然睜大，愕然呆呆立著，似乎受到沖擊太大，站也站不穩了。

我正要讓善財帶他走，忽得見善財、惠岸、嫦娥竟坐在統一戰線上，從惠岸手心裏分瓜子吃，一個個如看戲臺子一般看著我和紅孩兒，吃的津津有味。

他們這樣，搞得我非常恐慌了：“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嫦娥甩甩她那飄逸如羽翼的水袖，將上頭的瓜子殼從仙子天衣上掃去，悠然道：“沒什麽，只是覺得圍觀你觀世音帶孩子，很有趣啊。”

過了一會兒，又道：“我以後若是有了孩子，也交給你來帶，到時候認你做個教母，是教母吧？我記得鴻鈞當時說的貌似是這兩個字，他從上帝那邊兒學來的新詞匯。”

……

交給我？

交給我每天破碎他的三觀麽？

我見紅孩兒整個孩子已經不怎麽好了，懵懵懂懂站在我面前，眼睛沒有聚焦，虛無地看著某個不存在的東西，便伸手拍拍他的腦袋，哄他道：“去玩吧，以後給你娘親找個不是出家人的神仙就是了。”

紅孩兒被我推開，茫然地在原地走了兩步以後，忽然看向嫦娥，他原本看向嫦娥的神情是黯淡的，然而他又轉向我，看看我，又看看嫦娥，仿佛在心裏將我們兩個對比了一番，忽得心中有了結論，竟眼睛一亮，笑將起來，仿佛我們兩個之間有什麽微妙的不可言說的聯系一般。只見他撲了過來，激動地挽住嫦娥的手，道：“那你是不是出家人啊？”

我怎麽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嫦娥淡然看他一眼，覺得這孩子不可理解，隨口說道：“我怎麽會是出家人？”

過了一會兒，她才醒悟到更加關鍵的問題，道：“等一下，你要做什麽？”

紅孩兒抓緊了她的手，仿佛要說出什麽及重要的、十分鄭重的決定一般，深吸了一口氣，慷慨激昂地說道：“那你以後做我未來的爹爹吧！”

嫦娥原本是最鎮定冷淡的性子，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的從容此刻消失不見，她幾乎沒坐穩，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怔怔問道：“……你說什麽？”

紅孩兒歡天喜地蹦跳了兩下，說道：“你這麽好看，又這麽厲害，以後帶你出去，我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了！”

嫦娥一言難盡地轉過臉來，難言地看著我。

我難言地看著她，有點害怕地扯了扯我的裙子。

我總覺得，貌似是因為我的緣故，紅孩兒大概已經對女人和男人的問題是產生了根本性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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