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賢視角】

老實說，沒接到這個任務之前, 普賢對這個任務是抱有很大的憧憬的。

畢竟他真的活得太久了, 每天都對著他那幾個徒弟的臉, 膩也膩死了。身邊的樹吧，萬年長青, 日日花開不謝，果子天天成熟，真的是很沒勁啊。

所以他幾百年裏的唯一樂趣, 就是聽觀世音講他又怎麽給那猴子處理爛攤子, 麻煩歸麻煩, 但是畢竟日日有不同，動不動還能下界去冒險, 真的是很有趣啊！

最重要的是普賢覺得這個孫猴子非常依賴觀世音了, 說實話對於一個太喪的佛來說, 能被人依賴也是一種好事, 這樣顯得他很像救世主，非常有成就感了。

但是等普賢自己接手了這個鍋以後, 卻發現全然不是這個樣子啊！

小玄奘半夜千裏傳話 了一次, 講他撞鬼了, 普賢雖然是個懶的，但是新奇事情到底是少有的，於是他難得積極, 即刻出發，當即趕到烏雞國, 決心要當一次救世主為那小玄奘驅鬼保平安。

結果孫悟空說：“沒多大事，我能解決。”

？？？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小玄奘說他撞鬼了，孫悟空說：“沒多大事，我能解決。”

小玄奘說他在寶林寺被太子帶兵圍了，孫悟空說：“沒多大事，我能解決。”

小玄奘說烏雞國國王被推下深井慘死，妖怪搶了皇位去，孫悟空還說：“沒多大事，我能解決。”

普賢：“？？那你到底需不需要我幫忙？”

孫悟空恭恭敬敬對他行禮，平平靜靜說道：“取經路上多苦難，自然是我自己解決，總找別人解決是個什麽道理。菩薩諸事繁忙，還是請回吧。”

普賢愕然道：“你為什麽只煩觀世音不煩我，你這是看不起我麽？”

孫悟空聽他提起觀世音，黯然了一下，垂下眼睛，道：“這不同。”

人大約都是賤的，只會對自己信賴的人發脾氣，縱是有天大的委屈，半個字也不敢同旁人言說，只咬碎了牙把苦往肚子裏咽下，受不住的時候，便全都傾到他一人身上，想求個舒心，卻不料做過了火，連最後可信的人也棄他而去。

普賢看他不說話，只能對他說道：“唉，你不要覺得氣走了觀世音，就誰也不敢求了，你齊天大聖的面子還是很大的嘛，沒事的，以後有什麽事情我來救你就是，反正我閑得很，救一救你，我很開心啊！”

孫悟空聽他這樣講，黯然冷笑道：“你們都是這樣說，到頭來還不是嫌我煩。菩薩有話請只講，莫學那觀音菩薩日日講好話掛在口頭上，說什麽九州六界也無我容身之地了他也收我，還不是心底裏看不起我。”

普賢愕然道：“你怎會得出如此歪斜的結論來！”

要知道，他是很喜歡觀世音的，畢竟活得這樣久，十方諸佛都太無趣了，只觀世音一個是好玩的，普賢最見不得別人說他家觀世音的壞話，指著孫悟空怒道：“他若是心底裏看不起你，你讓他給你下跪的時候，早一巴掌打死你，把你找個臭水溝丟進去了！孫悟空，不是我說你，但是這世上能有這個臉敢讓南海觀音尊者給你下跪的，你還真是普天下的第一個啊！”

孫悟空原本還在賭氣，忽得聽見這句話，如同遭了晴天霹靂一般怔在原地，詫異道：“我何曾、何曾讓他給我跪過？”

他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偶爾向那海上菩薩發發脾氣也就罷了，怎麽可能……

普賢說：“你不是不要他去救你麽？你師父在蓮花洞裏燒得都要死了，你又是個怕煙熏的，他帶著他徒弟各自變作兩個小妖，一個青面的，一個赤面的，那把你師父從火海裏抱出來的不正是他？”

明明是夏日裏明媚的天氣，日光普照，暖意洋洋，孫悟空卻如臨冰淵深澗，仿佛一瞬間跌入那冰海寒淵裏去，每一寸肌膚都冷得透了，結了厚厚一層冰一般，動彈不得。

那日連山大火的場景猛地湧上心頭，洋洋烈烈的火海裏一個青面獠牙的小妖怪，懷裏抱著他師父從大火裏跑出來，臉被煙熏的早不成樣子，若不是普賢提及，他萬萬也想不到那狼狽至極的一個醜妖怪竟是那素日裏坐在蓮花臺上的南海觀音，莫說是這般狼狽模樣了，他那素日裏清雅寡淡、從容平靜的模樣，天地崩於前亦不變色，仿佛連白衣角上沾一縷灰都是不可思議的，更別提……

更別提一身蓮花香被煙火氣熏得徹底，焦頭爛額，卻還要被他一個後輩用金箍棒指著頭，喊上一聲醜妖怪。

時隔多日，他再想起自己那一日的狂妄，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一棒子打爛，踩到地裏去。

“好呀，你敢摔我師父，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摔我師父！我現在就打死你！”

“本來應該放過你等妖魔，可我聽見你說話的方式就來氣，想來我上輩子與你有仇，這輩子就打定你了！”

“我聽見你說話便來氣，我就恨你這般講話的人，你們用這種語氣說話的都該打！”

“你二妖不好好修行，為虎作倀，給那妖怪做傷天害理之事，我焉能饒了你們！你們兩個給我跪在地上磕個頭，我就放你們去了！”

他就說那日的小妖怪怎的就說不出的令人熟悉，卻未曾想饒是他的火眼金睛，也有對面相逢，卻瞠目不相識的時候。

愧疚在心裏掀起駭浪驚濤，翻滾狂嘯著，幾乎振聾發聵，讓他渾身發冷，頭也擡不起。

若是有人敢對他齊天大聖這般說話，只怕是他氣也氣死了，上來便要同那人拼命，可那日裏堂堂南海觀音被他指著頭罵，末了只對他淡然笑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有這般的氣魄？

或許在他心裏，根本便不關心吧。

除了救苦救難便是大慈大悲，全世界的人在他心裏都是一個樣，沒哪一個是不同的。

仿佛承認這一點，遠比這一路上的苦難波折還要令他恐懼——成佛得道，修成正果便是這般模樣麽？什麽大愛，什麽慈悲，到底和冷酷有什麽不同？

他忍住心中翻湧的情緒，依舊是恭恭敬敬對著普賢一鞠躬，道：“是我莽撞，等這件事結束後，我親自去南海向他負荊請罪。”

怕只怕他只是尋個借口甩開自己，請不請罪，他根本不在乎吧。

普賢見自己調和了一個矛盾，一瞬間很有成就感，一下子來勁了：“好好好，你請罪就好！那為了這件事盡快解決，我來幫你吧！”

孫悟空見他硬要幫忙，只得把情況一來二去，說了一遍：這烏雞國有個國王，國家大旱三年，求神拜佛都無用，來了個妖道降了雨，國王封他了個大官，他卻把國王推下琉璃井給淹死了，妖怪當了皇帝去，如今求告無門，要他孫悟空來相助。

普賢聽完以後，歪著腦袋想了半晌，忽得道：“等一下，這邊是……烏雞國？以前大旱三年了的？”

他一貫比較路癡，腦子也不太好使，後知後覺都成常態了。

孫悟空見他神情不對，又不能多問，只能說道：“正是。”

普賢忽得哆嗦了一下。

孫悟空道：“那皇帝來求告的時候，說他雖然是一國之主，但是這個妖怪來路更大，都城隍常與他會酒，海龍王盡與他有親，東岳天齊是他的好友，十代閻羅是他的異兄弟，這來路也是很大了。我本還害怕解決不了，但是菩薩既然來了，就請菩薩相助。普賢菩薩，你是十方諸佛裏有盛名的慈悲之主，此事非你不能解決了。”

普賢支吾了一下：“這個吧，其實我也不是很厲害……”他說著，哆嗦了一下，畏懼地倒退了一步：“你要不，找別人問問？”

孫悟空：“？？？”

孫悟空本來不想要他相助，但是如今他非要幫忙，只能讓他幫忙，可是就是普賢，聽了這話也要思量再三，推脫一下，這妖魔到底是什麽來路？

孫悟空看他那副哆嗦的樣子，冷笑一聲：“哦？連普賢菩薩也無法相助，那這一關我大約是過不去了。怎麽，菩薩，這妖魔與你也有親？”

普賢誠實地說道：“有親說不上，只是我膽子小，不敢得罪他而已。”

孫悟空愕然：“什麽？”

普賢菩薩也不敢得罪，到底是何方神聖？

普賢歪頭一想，道：“這個你找誰也沒用，要不算了，反正他也沒抓你師父去，你接著取經吧。”

孫悟空：“……”

孫悟空道：“不行，不能就這麽放過它，如何解決，還請菩薩指點。”

普賢為難道：“指點啥，他就是來路很大啊。”

他說到這裏，眼睛忽然一亮，道：“不過也巧了，十方諸佛都與他有親，不敢動他，但是觀世音同他有仇啊！你要不去找觀世音吧！”

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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