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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明月玄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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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象國的街道上,滿街掛滿了色彩繽紛的花燈, 仿佛磚石縫隙之中生長出了無數鮮花一般, 那花心都含著一簇火苗, 在黑夜裏晃動著,搖動著, 如同一個又一個迷途的魂魄。

龍女追著善財跑了一段,忽然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等她道了歉, 爬起身再去尋善財的時候, 他已經跑遠了。

滿街都是穿著奇裝異服的人, 雖然款式各有不同,大抵都是紅色的長袍, 頭上頂著形形色色的惡鬼面具, 另一波人從街道另一頭匯湧而來, 一瞬間人潮如湧, 整條大街人多得連縫隙都沒有,龍女被前行的人潮擠得踉蹌了幾步, 跌在街上。

龍女嚇了一跳, 下意識護住了頭。

這時, 一個白衣的人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人潮從他身邊分成兩列,各向不同的方向去了。那白衣人平靜地對著她徐徐伸出一只蒼白的手來, 手背映著月亮的光,猶如象牙雕成一般毫無瑕疵。

龍女一喜, 連忙抓住他的手掙紮起身,開心地喊道:“菩——”

話說一半又噎在喉嚨裏,沒了聲息。

不是菩薩。

眼前的人白衣若雪,腰側別了一把木劍,身後背著一頂大大的帽子,烏黑的發絲從白皙的面龐一側垂了下來,靜靜地望著她。

龍女訥訥地退了一步,小聲道:“謝謝你呀。”

對面的青年平靜地望著她,一雙極為俊秀的眼睛裏映著細碎的燈火,一張世間少有的英俊面容,完美的輪廓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白皙的肌膚上沒有一絲瑕疵。

只一雙眼睛,一雙輪廓美麗、烏黑的眼睛,有點不一樣。

像,魚。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好看的眼睛,卻像魚。

像是水裏的魚,眼珠浸在混濁的水裏,沒有聚焦,也沒有溫度。

龍女有點怕。

並不是怕他的眼睛,也不是在那樣好看的面容面前變得自卑,只是那面容太過熟悉了,一瞬間令人心驚。

這般少年時節,最是容易擅動凡心。龍女雖然早年就跟著南海觀音靜心修行,但是南海的安靜並未徹底隔絕她心中的一切幻想,深藏的心裏依舊閃爍著些許塵世煙火的餘溫,也曾對人世間的愛情有過向往,她曾趁著菩薩不註意,偷偷躲在南海藏寶閣裏,取出紙筆,細細勾勒,畫她心中向往的愛人。

那幅畫畫得不真,她把世上最好看的眉眼都給了畫中人,畫成後細細摩挲,卻終究還是一把火燒盡了。

既已經一腳踏入空門,不敢有私情暗想。

可是那一日她分明是胡亂塗抹,畫在畫上的人,如今卻在花燈之中立於她面前,皎潔月色之下,溫暖燈光之中,他頗為困惑地歪了歪頭,細細打量她。

在他細細打量她的那一瞬間,那雙眼睛終於有了聚焦,猛地生動起來,仿佛石像有了生命,不再像是那水中的魚了。

對方看她半晌,問道:“姑娘,我們以前見過麽?”

一種致命的熟悉在心底翻湧而起,那畫上的容顏近在眼前,龍女卻忽然喊道:“不認得,不曾見過!”

喊完,似是嚇壞了一般,將他推開,沒命地跑去。

那人嚇了一跳,望著她跑開的背影,自言自語:“真是怪了,似曾相識一般……”

龍女跑了兩步,聽到這句話,猛地頓住了腳,站在原地不敢回頭,生怕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她咬牙撐了又撐,還是回過頭,退回去,問道:“你說你見過我?”

白衣人還在立著身子深思,被她嚇了一跳,道:“不曾見過,想是……認錯了。”

說著,又瞥她一眼,忽得笑了起來,指著龍女道:“真是巧了,我幼時畫過一幅畫兒,和姑娘像得很……”

龍女問道:“滿街的人都戴著面具,為何你不戴?”

白衣人苦笑道:“我不是本國人,只是來寶象國來找故人的,第一次來這裏,又沒人給我引路,白天裏還好好的,晚上一下子一堆惡鬼撞了我的懷,嚇得我要死,後來才看清楚都是帶著面具,這滿街只你一個沒帶著惡鬼面具,可真是萬幸。”

他回過頭,四下張望了一下,又低頭看手心的字,對龍女道:“你可知道這邊的往生橋在何處?聽人說是在皇宮門外百米內,你可知道皇宮又在哪裏?”他看著手裏的字,辨認著上面模糊不清的字:“還有百花洞?深龍潭?”

他正絮絮叨叨說著,忽然一眼望見龍女衣著,不由得笑了:“我真是急昏了頭,竟然沒註意到你身上的衣服也和本地人不同,罷了,我再去向那些惡鬼問路就是。”

說罷,扶了扶掛在腦袋後面的草帽,轉身去了。

龍女怔在原地,看著他一襲清靜的白衣在人潮之中越來越小,心裏忽然空落落的。這世上的緣分真是奇怪,她明明將那副畫兒燒了,可世上的事情,偏是越躲越來,她燒畫的那一日,哪兒曾想到他會從畫裏走出來,就這麽站在她面前呢?

除了那頂醜了吧唧的草帽,眼角眉梢,舉手投足,就連衣角的細紋都是一模一樣。

或許她從自己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一天她要遇著這麽一個人,她從很早就知道他的眉眼和衣著,甚至知道他笑起來時的樣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個穿白衣戴草帽、走到哪裏都會迷路的傻蛋而已。

她正站在來來往往的帶著惡鬼面具、穿著紅衣的人潮中遙遙地望著他的背影,蔓延都是艷麗紅衣,只他一個一身清淡的白,如此耀眼。

她正望著,見那白衣人一邊走,一邊望著自己的手掌心尋路,忽然拉住一個紅衣的人想要問話,誰知對方頭一轉,他沒料到那個鬼面具他是不曾見過的,嚇得當場慘叫一聲,倒退兩步,手捂住胸口,愕然瞪大了眼睛哆嗦著,很是倒黴的樣子。

龍女咬了咬牙,還是追了過去,拽了拽他袖子,道:“皇宮我是認得路的,我帶你去皇宮吧?”

對方如同得了救星一般,哆嗦著手抓住她的袖子,結結巴巴道:“那……那真是……謝謝姑娘了……”

他正嚇得打顫,忽然那個惡鬼故意要嚇他,猛地撲了過來,對著他嗷嗚一聲吼,他登時站也站不穩,直接腿一軟,坐在地上了。

龍女哭笑不得,只好去扶他,道:“沒事的,都是面具而已。”

那白衣人衣服單薄的很,唯獨身後那個突兀的草帽大得很,他心疼地將自己的草帽抱緊,對龍女道:“唉,若是你我換個時間相逢就好了,我平時不是這麽怕鬼的……”

龍女正要扶他,忽然聽見街道那頭遠遠的一聲喊,是善財的聲音:“龍女!”

她嚇了一跳,忙一把甩開了白衣人的手,白衣人仿佛也沒註意她,只覺得自己太丟人,急著扶墻想站起來省得被姑娘笑話。

龍女看著眼前的人,她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哪裏來的,與她而言,是緣還是劫,可是她想搞清楚,她真的很想搞清楚,她沒有想的太多,她只是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僅此而已。

她不希望菩薩知道她有這樣的心思,因為菩薩一直說她最聽話,最貼心,她半分也不想讓他失望。

怎麽辦?

她咬了咬牙,隱了身形。菩薩傳了她許多法術,她悟性遠不如惠岸師兄,很多學也學不會,只抓著那幾個簡單的練來來練去。

她念動咒語,只避過了白衣人一個,如此,整條街上,只有他能看見她了。

這樣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問他問題,過後再去向菩薩請罪。

龍女深吸一口氣,看著扶墻根站起來喘氣的白衣人,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轉過那雙溫柔至極的眼睛望著她,頗為羞澀地笑了一笑,道:“玄鏡,很玄的玄,鏡子的鏡。”

說完,生怕她不知道,又補充道:“你知道的吧?就是玄乎的那個玄,賣弄玄虛的那個玄,但是不是取的那個貶義啊,反正就是那個字……”

他說到一半,忽然發現龍女望著他笑,一瞬間尷尬起來,蒼白的臉漲得通紅,半晌,只得訥訥道:“你呢?”

龍女正要開口,忽見人群一陣驚呼,大聖跳到雲端去,那火眼金睛在深夜裏閃著光芒,不多時,菩薩也上雲端去尋她,事情想必已經越鬧越大了。

她一把抓住玄鏡的手,帶著他擠在人群中奔跑起來,道:“我先帶你去皇宮吧!”

玄鏡被她牽著手,在人群中茫然地擠著,問道:“你是逃出來的還是怎麽了,很著急嗎?”

龍女急道:“早去不如晚去,送你去就是了!”

玄鏡一面被人群擠得幾乎變形,還要寶貝似的護住他那頂破草帽,急匆匆道:“可是傳說往生橋下深龍潭,月下一照可以看見前世的影子,正好咱倆看著面熟,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去看看行不行?”

龍女猛地頓住了腳。

所有人……都在找她了。

她一向、一向是最聽菩薩話的……

可是……

往生橋下深龍潭,可以照見前世今生的影子。

若是現在錯過了,天上人間兩相隔,人海茫茫,她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龍女鼓起勇氣,忽然笑出來道:“好!”

玄鏡還在愛惜他那頂破草帽,就算是人群再擠也寶貝似的把腦袋上的草帽護住,茫然道:“啊?”

龍女堅定地說:“我今天和你去!”

玄鏡登時高興起來:“真是太好了!你等著,我把路線畫在手心上了,我給你帶路啊!”

說著,自豪地伸出手掌心來給龍女看,然而手一翻,翻出來的不是路線圖,而是一大片暈開的墨水,別說是路了,東西南北全都黏在一起,屁都看不出來。

玄鏡:“……是他們剛才嚇我……我才出汗的……”

玄鏡:“……我真的畫了……要不是剛才太擠……”

總而言之,他終於在最後一瞬間意識到,他的臉已經徹底在姑娘面前丟盡,一張也不剩下了,絕望的仰頭望天:“我也不認路了。'

這花了他好久才鼓起勇氣,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一般,瑟瑟地說道:“我、我們去問那些惡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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