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陽至今了無音信，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漸漸地，所有的人都確信她已經死了。連蕭元冷也是這麽認為的。

“朝雲，你去收拾幾樣王妃的衣物，準備明日下葬。”

書房裏。蕭元冷放下手裏的卷宗，眼簾低垂。朝雲看不到他眼底的神色。只是覺得暗淡的燈光斜照在他的臉上。顯得他眼窩深陷，憔悴不堪。這段時間，他日夜忙個不停。有時候是軍國要事，有時候是太子委派的一些雜物，大部分時間。則是他為了打發時間。自己給自己找事情幹。有幾次她過來，看見送來的飯菜一動未動。

只是即便這樣，她也能隱隱感覺到這個人心底埋藏的殺氣。

所以。她一句話也沒有多問。默默地退出了書房。

來到冰雪閣的時候。她看到了宿蓮九。

自從雲昭陽失蹤後，宿蓮九便成了冰雪閣的常客。有時候，他會對著破敗的屋子。默默地站上許久，好像在哀悼某人一般，有時候則會拉把椅子。在破桌子亂寫亂畫一通，然後離開，再急切地回來，好像一個學生交上了費盡心思完成的作業，惴惴不安地等著先生的評語一般。宿蓮九喜歡一個人呆在這裏，平時有人要進來，都被他一一斥退，後來，他幹脆懇求蕭元冷下了一道命令：一切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冰雪閣，並親手寫好了貼在門口。

朝雲和他自然不在閑雜人之列。

她要負責種菜，而他要負責監督她。

竹影婆娑，宿蓮九破例坐在花架下的一張椅子上，面前擺了個火盆，火盆上面架了一口鍋，鍋裏有水燒得滾開，絲絲縷縷地冒著一些香味兒。

朝雲忍不住湊了過去，見鍋裏亂七八糟丟了一堆蔬菜肉類。

“九公子，王爺命奴婢來取王妃的衣物，說是明日準備葬了。”

宿蓮九從火光裏側過頭來，眼底波光閃動，半晌，沈聲道：“是嗎？”

那一刻，朝雲仿佛看到他的身體微微一震。

“去吧，記住只拿衣物，其他的東西……”他頓了頓，道：“就留在這裏吧。”

“奴婢遵命！”

朝雲微微一福，側身過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道：“九公子，您可以加些豆芽和小蔥。”

是日，蕭元冷命人在郊外做了個衣冠冢，草草豎了個牌子。那天日頭有些毒，他在烈日下，盯著那塊牌子，凝眉足足想了半天，才拿過一支筆，三五下寫了幾個大字：“越王王妃雲昭陽之墓。”

“王爺，奴婢有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朝雲見他額頭有汗水滲出，找了把傘撐到他的頭上。

“說。”蕭元冷也不擡頭，盯著那塊牌子，手指一遍一遍地摩挲著。

“依王爺所言，王妃通敵賣國，犯的是重罪，王爺您寫這碑文有些不合適。”朝雲低著頭，偷偷地瞥了一眼蕭元冷。蕭元冷聞言半晌沒動，許久，才緩緩出了口氣，目光迷離地盯著並無人骨的新墳，道：

“雲昭陽既然嫁入越王府，便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通敵賣國又怎樣？她活著，本王自然會親手處置，她死了，本王也要把她的魂魄留在身邊，等到本王百年之後，一定會到幽冥地獄好好跟她算賬。”

蕭元冷說著，手指狠狠地攥了起來，攥得指節發白。

朝雲哦了一聲，似懂非懂。

蕭靈雪尙在禁足中，自然沒有看到一幕，蘇瀾晚上過來，將蕭元冷白日裏的舉動細細描述了一番，蕭靈雪聽完竟然嘆了一口氣，眼角噙著一滴淚，道：“昭陽姐姐命真苦！”

“連冷哥哥都當她死了。”

旁邊一個老嬤嬤見了，渾濁的眼睛裏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七月的夜空出奇地幹凈，一輪明月高懸，灑落一地月色如霜。

蕭元冷推著輪椅轉出來，身邊沒有一個侍衛。

輪椅軋上荷塘的曲橋，木質的橋面上響起一片吱吱嘎嘎的聲音，仿佛魔鬼發出的空洞嘲笑。自從上次大雨之後，這橋便有些壞了，他忙著找雲昭陽，也無心修葺，就這麽一直放著。

輪椅轉了個角度，蕭元冷停了下來，對面便是那面粉墻，當初雲昭陽一怒之下寫下休書的地方。

荷塘裏的荷花開了，月光將一片片娉婷的影子投射在粉墻之上，有風吹來，蕭元冷擡手緊了緊衣領，目光掠過一片花影，鋒利的眼神頓時變得柔軟。

“冷哥哥，這麽晚了還不睡？”身後一聲銀鈴般的呼喚，蕭靈雪裊裊娜娜地飄了過來，手裏提著一件披風，輕輕地裹在蕭元冷的身上，然後輕移蓮足，跪在了他的跟前，小心地捧起了他的手。

手指冰冷，好像剛剛從冰窟裏抽出來。

“睡不著。”蕭元冷淡淡，目光冷漠，“雪兒還在禁足，如此出來，不怕父皇知道嗎？”

“聽聞冷哥哥在這裏，雪兒實在不放心，這才大膽出來，不過，這荷塘冷哥哥早就賞給了雪兒，雪兒也把它並入宜蘭苑，這樣一來，也不算違抗聖旨。”

“雪兒有心了。”明明是稱讚的話語，蕭靈雪聽在耳中，卻無半點溫度。

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這句話縈繞在耳邊，如魔咒一般不散。她一想起那個女人，心中便覺得一陣戰栗。憑什麽，她的人都是他的了，他卻還想著另外一個人？哪怕對那人的思念是因為恨，他還是將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留給了她。

雲昭陽，憑什麽？

眼前都是雲昭陽的臉，那人嘴角譏諷的笑意如同毒蛇一般噬咬著她的心。

她蕭靈雪從小到大，想要什麽沒有得到過？當年進藥王谷如是，將來也一定如是。

低頭，摸了摸小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地壓抑了心潮澎湃。

“冷哥哥眼底有憂傷，是不是想念昭陽姐姐了？”她擡頭，溫潤的眼神仿佛含著淚光，在月色下，泛起一陣陣漣漪，“雪兒也是擔心得緊，昭陽姐姐病成那樣，被歹人劫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如今這麽長時間過去，恐怕兇多吉少。”說著，她竟然輕輕啜泣起來。

“她不喜歡你，難為你還這麽擔心她。”蕭元冷擡手，手指罩住蕭靈雪的後腦。

虛虛握住，又緩緩松開。

“都是雪兒先惹昭陽姐姐不高興，她才如此對待雪兒，說到底，都是我的錯。”蕭靈雪擦了擦眼淚，道：“冷哥哥，這裏風大，雪兒推你進去吧。”

蕭元冷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月色倏地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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