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恒。”葉甜不知道這病房的隔音怎麽樣, 但剛才門是虛掩的, 也不知道溫之恒聽進去多少。

“你出來了？”溫之恒打起精神, 強撐出一個笑臉：“我讓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騫哥開車來的。”

葉甜擔憂地看著他, 盡管不是自己的錯，但總覺得對他很抱歉。

溫之恒扯起嘴角自嘲地笑笑：“瞧瞧我這腦子，這兩天都忙糊塗了。”

葉甜看著他臉上的疲憊，還帶著些不正常的紅暈，皺眉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你又在發燒你自己不知道嗎？”手背上的灼熱感嚇了葉甜一跳：“有看過醫生嗎？”

“發燒了嗎？”溫之恒吶吶地說道：“我不知道，不過沒關系的，待會兒吃點藥就好了。”

“不行，現在就在醫院裏, 吃什麽藥！跟我找醫生去。”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上次見到溫之恒，他就感冒發燒而不自知, 而仔細回憶, 他的身體似乎一直都不太好, 所以葉甜的語氣裏, 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

溫之恒還要再說什麽，旁邊的裴莫騫便替他做了決定：“我去掛號，你就跟著甜甜去吧, 否則她不會安心的。”

葉甜給他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裴莫騫心領神會，先前出門時, 葉甜眼中對溫之恒的歉意他不是沒有看到，所以也顧不得像之前一樣吃醋。

醫生仔細地為溫之恒做了檢查，臉色越來越凝重。

“感冒發燒倒是沒什麽大礙，待會兒我給你開點藥就行。”

葉甜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醫生，有什麽更大的問題嗎？”

醫生一邊收聽診器一邊問道：“你有心臟病史多久了？”

溫之恒整理衣服的手一頓，半晌才回答道：“二十四年，我的心臟病是先天的。”

葉甜一臉震驚地看向他，她是知道他身體不好，恐高，胃病，也聽他雲淡風輕地說過大冬天被丟在雪地裏兩天的事情，可是卻沒有告訴她，自己有先天性心臟病。

“有接受過什麽治療嗎？比如手術之類的？”

溫之恒輕輕搖搖頭：“沒有動過手術，說我的身體不適合，不過一直有家庭醫生負責照料。”

醫生點點頭，在電腦上記錄著：“那最近的一次體檢是什麽時候？”

“應該是回國之前，好幾個月了吧，具體的時間我忘了。”

“行，溫先生，我給你開一個檢驗單，具體的可能需要你這邊做一個詳盡的檢查，我這邊也只是初步的檢查了一下，雜音很重，情況可能不太好。”

“好，知道了，謝謝醫生。”

溫之恒坐在醫院大門外的長椅上，低著頭，放空身體，雙腳晃晃悠悠，而葉甜和裴莫騫則一左一右站在他的面前，笑瞇瞇地說道。

“你們別這麽嚴肅嘛，醫生都說了，發燒感冒沒什麽大礙，吃了藥就好了。”

葉甜見他這樣就來氣：“別這樣吊兒郎當的！我們說的是發燒感冒的問題嗎？等檢查結果出來，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告訴你幹嘛啊？”溫之恒一臉的嫌棄：“你又不是我媽，再說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我就直接告訴溫……你媽。”

“你……”溫之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真煩。”

“你煩我沒事，但你不能再繼續糟踐自己的身體了！”

葉甜想著他喝酒泡吧，上次在游樂園還坐了過山車，激流勇進，不覺得就有些後怕，這人簡直是根本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拼命作踐自己呢。

溫之恒見她一臉的憤懣，出聲安撫道：“你放心，我沒事，我的身體我有數。”

“你有數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溫之恒咳嗽了一聲：“所以，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願意認真考慮母親的提議了嗎？”

“不願意！”葉甜斷然地否決了他的話：“你給我好好地養好身體，不遠她未來怎麽樣，都和我沒關系，公司我也不想參與，都是你的。”

“甜甜，你知道嗎？我出生的時候，醫院的醫生說我活不過五歲。”溫之恒的目光停在剛在旁邊花叢停穩的蝴蝶的翅膀上，陽光在上邊折射出好看的弧度：“當然，我是後來在福利院聽阿姨們私下議論說的，當時還太小，不知道阿姨們為什麽會嘆氣，只是難過自己也許不能長大了，當時就想，爸爸媽媽會不會是因為這原因才把我丟掉的，他們肯定不能給我治病，又不想眼睜睜看我死掉。”

“於是我就這樣過了五歲生日，可是還是沒有死，除了身體比別的小朋友弱了些，不能跑不能跳之外其他都很正常，於是又開始慶幸，是不是醫生說錯了，沒有那麽嚴重，自己不用死。”

蝴蝶撲棱著翅膀飛走了，溫之恒的目光也隨著它越來越遠。

“那家福利院很火爆，幾乎每天都有新的孩子送來，也會有夫婦一起來看孩子。幾乎所有的小夥伴，哪怕私底下再調皮，一旦有人來都會變得乖巧可愛，可是我卻習慣藏起來，和阿姨們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葉甜聽到這兒，再也沒忍住心頭滿腹的疑惑：“為什麽，你不想要被領養嗎？”

溫之恒搖搖頭：“我的身體和那些小夥伴不一樣，比起擁有一個家庭，我更覺得多活一天更重要，而且我不想要再成為別人的累贅了，也不想再被人丟掉了。”

葉甜的心有些疼，那時的溫之恒才不過現在小宇這般大，卻早早地體會了世態炎涼，又有些慶幸，幸好小宇可以在裴家幸福地長大，而不是在一個陌生的福利院孤苦伶仃地等著人去領養。

“可是後來，阿姨們告訴我，如果有人願意收留我，就能夠接受更好的治療，能夠動手術，能夠多活好長好長的時間，我還不想死，這誘惑太大了，遠遠超過了家庭的溫暖，所以我動心了，開始像其他小朋友一樣乖巧懂事努力向那些人展示自己，甚至要比他們更加乖巧。”

“好在我從小到大臉蛋都不錯，所以很多叔叔阿姨都很喜歡我，可是在和院長聊過後，又紛紛向我投來同情，難過，可惜，遺憾的眼神，最後會把帶來的所有零食和玩具留給我，然後牽著其他的小夥伴離開，希望落空的次數太多了，也就會死心，於是想著就這樣也挺好，多活一天算一天。”

溫之恒的聲音很平靜，是那種輕易就能引起人共鳴的嗓音。所以葉甜很輕易就陷入了他的回憶裏，反而替那個小孩子難過起來，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中徘徊，他該有多寂寞啊。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母親來到了福利院，和其他成雙成對甚至舉家來接孩子的不一樣，她是一個人來的，至今我還記得那天是我的六歲生日，早上阿姨給我做了一個蛋糕，天氣很好，我的心情也很好，因為又多活了一年，她走進來的時候，我的身邊全是小夥伴，頭上還帶著一個生日皇冠，嘴上還有奶油，當時看起來一定傻透了。”

溫之恒搖著頭笑了笑：“不過她只是看了一圈，就指著我對院長說，就要他了，今天就辦手續吧。我記得當時院長被嚇壞了，把她拉到角落裏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我知道肯定像以往一樣泡湯了，都已經在想待會兒去哪兒玩了，可是半個小時後，她卻帶我坐進了她的車裏。”

“她連□□都這麽幹脆利落，雷厲風行的麽？”葉甜想了想，的確是溫馨的做事風格。

“你不知道，後來我坐在後座都快嚇傻了。”溫之恒有些自嘲地笑笑。

“為什麽她有那麽恐怖嗎？”

“倒不是，就是那時候院裏有幾個年齡太大的孩子一直沒人領養，曾經給我們說過一些故事，有些人專門領養一些福利院的孩子，然後去割了器官去賣，當時我還傻乎乎地告訴她，我的心臟不好，不能賣。”

“哈哈哈。”葉甜沒忍住笑出聲來。

“可是她卻告訴我，她不缺一個孩子，太麻煩，所以也不在乎我是否健康，她可以為我提供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甚至最好的醫療，但是別把她當母親，只希望我按照她的想法生活，學習，與其說是母子，倒不如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關系，我需要更好的生活，更好的醫療條件，而她希望未來有一個可以幫助她的人。”

溫之恒的手指一個用力，就在木質長椅上劃出一個新鮮的痕跡。

“她怎麽這樣啊？你當時才不過六歲啊！能夠理解她的意思嗎？”

“能！而且我很痛快地就接受了，她從一開始就試圖把我當做一個成年人來溝通，而我也知道了，這是等價交換的事情，她為我付出足夠多的金錢，而我得按照她規劃好的軌道去生活，學習，甚至工作。”

故事似乎到此為止了，溫之恒站起身來拍拍因為坐太久有些褶皺的衣服，張開雙臂：“所以，我盡最大努力長成了她想要的樣子，也長成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溫之恒，從老天爺那裏多爭了20多年，而且還是錦衣玉食衣食無憂的二十年，我夠本了。”

“為什麽不做手術？”葉甜看著溫之恒的笑臉，鼻子有些酸溜溜的。

“剛才不是跟醫生說過嗎？我的身體不適合，這些年也做過很多次檢查，都不適合，可能連手術臺都下不來，所以就放棄了，靠藥物支持。”

“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葉甜急了，雖然對醫學不太了解，但是嚴重的心臟病是一定要做手術的吧：“是不是她不讓你做手術。”

畢竟，在葉甜看來，當初溫馨和溫之恒說得很清楚，她是要讓溫之恒以後在事業上幫助她的，或許一開始沒想到溫之恒的病這麽嚴重，以為動了手術就會好，可是沒成想，溫之恒的身體卻不適合，為了不讓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才讓他一直用藥物保守治療。

溫之恒臉上的笑消失了：“甜甜，你不應該這麽揣測她，她是我的母親，也是你的，盡管你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於我而言，她卻是這輩子最重要的那個人，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我們溫家也不缺做手術那點錢，再說她很尊重我的選擇，是我自己怕死，與其死在手術臺上，倒不如茍延殘喘再享受幾年。”

“抱歉，葉甜不是這個意思。”裴莫騫在旁邊解釋道，葉甜的確是對溫馨有成見，但她也絕對不是一個會用惡意揣度別人的人。

“甜甜，終於找到你了！”

一個男聲打開了三人間有些緊繃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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