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聲音, 從未有過的嚴肅, 在他的印象裏, 父親一直是一個老頑童的形象，他總是對身邊的人和事物抱有極大的好奇與熱情, 特別是對於中國文化，他更是有極度的探索欲，所以才會對母親一見鐘情，所以這麽多年一直往返中法兩國之間。

對於這樣一個父親，裴莫騫是很頭大的，老頑童父親，加之如溫室裏花朵一般長大的母親，讓裴莫騫從小就有很高的自覺性, 父母都不靠譜，弟弟是要自己照顧的，這個家是要靠自己撐起來的。

可如今, 電話那頭的聲音卻讓裴莫騫的心再次被提起, 直覺父親的嚴肅似乎與剛才那幫人有關。

“是, 小宇和我在一起。”裴莫騫的回應也是法文。

這讓葉甜聽得一頭霧水, 想要找裴柯宇翻譯一下，無奈那小家夥早已沈靜在牛肉毛肚的世界裏不能自拔，外界的聲音早已傳不進他的耳朵裏。

“騫, 不管你們現在在哪裏，現在馬上帶小宇回家。”那邊的人似乎是在機場，裴莫騫還可以聽見法文播報的機場登機廣播。

“爸, 出什麽事了嗎？”

“電話裏說不清楚，我現在已經準備登機了，明天我會到晉南市。到時候再說。”

“好。”

裴莫騫應聲道，盡管他從小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但是他也很少忤逆自己的父母。

“騫，記著，一定要好好保護莫飛和小宇。”

父親在電話那頭不放心地叮囑道。

“好，我知道了，爸，你一路也小心。”

裴莫騫得到答覆後，以為對方會掛斷電話，可手機卻遲遲保留著通話狀態，良久，對面才傳來聲音。

“騫，你從小都是爸爸最放心的人，也要好好保護自己。”

“好。”裴莫騫朗聲答道，看到旁邊葉甜投過來的有些擔憂的眼神，回給她一個安撫的嘴型：“沒事。”

掛了電話，裴莫騫叫停了還在大快朵頤的裴柯宇：“小宇，咱們得回家了。”

“啊？”被打斷的裴柯宇還有些懵：“爸爸，我才剛吃呢！”

“聽話!”裴莫騫的話溫柔又帶著不用反駁的氣勢。

裴柯宇顯然已經習慣了，扔下筷子的瞬間紅了眼眶：“爸爸老是說話不算話！每次有任務都丟下我！說好了下午還要去游樂園呢！”

“小宇。”裴莫騫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兒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裴柯宇漸漸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了，不再是以往那個任由自己揉圓捏扁擺布的洋娃娃了。

葉甜眼見父子兩之間的氛圍有些緊張，馬上安撫小家夥：“小宇，沒吃飽咱們就打包回去吃！甜甜阿姨陪著你好不好？”

“嗚。”裴柯宇顯然不買賬：“你們都騙人，待會兒又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裏。”

裴莫騫有些頭大：“爸爸跟你保證，今天會一直陪著你。”

不知道是不是裴莫騫在裴柯宇這裏的信用已經透支了，裴柯宇顯然不相信他：“哼，大騙子。”

“那甜甜阿姨跟你拉鉤好嗎？”葉甜向著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咱們今天先打包回家，然後在小區外的超市買小宇最愛吃的奶糖，陪你一天好嗎？”

裴柯宇泫然欲泣地看著她，似乎在思考話的可信度：“還要樂高。”

“行！還給你買樂高。”

“嗚，那游樂園呢？”

“游樂園咱們下周再去！”

“真的？”裴柯宇總算是破涕為笑：“那拉鉤上吊。”

“一百年不準變！”葉甜立馬接話道。

裴莫騫終於松了口氣，投給葉甜一個感激的眼神。

回家的途中，裴莫騫撥通了裴莫飛的電話，卻遲遲沒人接聽，不由得眉頭又皺緊了。

“別皺眉了。”葉甜伸手在他的額間撫了撫：“是很棘手的問題嗎？可以告訴我嗎？”

裴莫騫擡眼看看後視鏡裏的裴柯宇，不知道是剛才吃飽了，還是哭累了，小家夥靠在安全座椅裏睡得鼻涕都快出來了。

“是關於小宇的？”葉甜沒有錯過他有些擔憂的眼神。

裴莫騫嘆了口氣，之所以不告訴葉甜，並不是對她心存芥蒂，而是他現在也有些搞不清狀況，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解釋。

關於裴柯宇的身份，一直是裴家不可言說的秘密，父母只告訴他，裴柯宇的爸爸媽媽是父親的故交，出了意外，臨終前把奧尼爾托付給他們，讓他們給奧尼爾找一個好人家。

奧尼爾起初被送到他面前的時候，裴莫騫以為他活不下去，明明快兩歲了，但那小身板卻像幾個月的孩子，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連哭聲也是細聲細氣的，對於正處於事業上升期的裴莫騫來說，這的確是個麻煩。

“把他送去醫院，或者福利院。”

這是裴莫騫的真實想法，對於父母讓他們兩兄弟收養這個小孩兒的要求他更覺得是無稽之談，他終日泡在隊裏，有時候連家門朝哪邊開都記不清，花草都養不活，更別說養這麽大個孩子了。

裴莫飛那邊更不可能，他在娛樂圈也算是一個當紅小鮮肉，無數記者粉絲追在身後，平日裏和女星吃個飯，喝個茶都能上各大娛樂版塊頭條，更別提憑空多出來這麽大一個孩子了，到時候不管是裴莫飛還是這個小家夥，都會成為媒體的眾矢之的。

不過父母的態度卻很堅決，那個老頑童父親甚至以父子關系威脅，這一點裴莫騫自然是不怕的，正要坐下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母親懷裏蔫蔫的小不點突然睜眼了，那藍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裴莫騫的視線也回視著他。

下一秒，那小家夥突然咯咯地笑了。

這是裴莫騫第一次聽到裴柯宇的笑，先前哭鬧過的淚痕在臉上還未幹，但藍色眼睛裏閃爍的光亮讓裴莫騫怔住了，小家夥在母親懷裏掙紮著向他伸出手，鬼使神差的，裴莫騫也伸出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小家夥力氣很小，費了半天勁，總算是攥住了裴莫騫的手指。

他的手指太短，力氣太小，所以握得松松垮垮的，但那一刻，裴莫騫覺得自己的心被攥緊了。

“你瞧，他多喜歡你。”父母半激動半期待道。

“收養他可以。”裴莫騫咳了一聲，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卻在察覺那小孩兒往下癟的嘴角時作罷，繼續板著臉說道：“但是你們得幫我一起照顧他。”

在父母歡呼雀躍聲裏，裴莫騫戳了戳那孩子粉嘟嘟的小臉蛋兒，又惹得他咯咯直笑。

小東西，我沒有太多時間管你，以後要堅強一點，自力更生，還有，我才不是因為可憐你，喜歡你才改變主意的。

沒成想，如今三年過去了，那個自己一度認為養不活的，總是被自己放養自由生長的小孩兒竟然比幼兒園同齡小朋友高出了一大截，起初病蔫蔫的身體也壯了起來，地道的普通話和流利的法文時常被他所在的那個雙語幼兒園用作吹噓的標桿，而且也愈發地活潑機靈人小鬼大。

葉甜看著裴莫騫臉上變化莫測的表情，時而高興，時而凝重，心情也跟著他的表情起起落落，先前的電話一定很重要吧，所以裴莫騫才會打斷原本的計劃，但願，不是太嚴重的事。

裴莫騫把裴柯宇從後座抱進懷裏的時候，小家夥還是沒有醒，在停車場裏，裴莫騫又註意到剛才路上就一直跟著他們的車停在了附近，卻沒人從車裏下來。

“怎麽了？”葉甜拎著裴柯宇的零食和玩具走過來，註意到了裴莫騫的表情不正常，她也看到了那幾輛平日裏沒見過的車。

“咱們上去再說。”

裴莫騫確定那些人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抱著裴柯宇進了電梯。

把裴柯宇放在床上，小家夥似乎有些醒轉，不安地皺起眉頭，小手也在空中撲棱著。

裴莫騫對此已經見怪不怪，扯過床腳的一個小熊塞進他的手裏，果然，小家夥滿足地抱緊小熊，臉上也舒展開來，呼吸平緩了許多。

“小宇他……”

這明顯的不安全感讓葉甜莫名的心酸。

裴莫騫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指指客廳的方向。

到了客廳，葉甜再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追問：“騫哥，小宇在怕什麽？”

裴莫騫看了眼緊閉的臥室門，嘆了口氣：“小宇是我爸給他取的名字，他本來的名字是奧尼爾。”

“我知道。”

她以前聽裴莫飛說起過，裴柯宇是被硬塞給裴莫騫收養的。

“他剛來的時候，我以為像只病貓一樣。”裴莫騫嘴角揚起笑，又陷入了回憶裏：“我還以為養不活來著。”

葉甜也跟著他笑：“現在小宇看起來很健康啊，幼兒園打架絕不會輸的那種。”

裴莫騫不認同地瞥了她一眼：“他剛來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臥室的門不能關，一聽到什麽動靜就會驚醒，然後撕心裂肺地哭，除了我，誰哄也沒用。”

光是聽著裴莫騫講述，葉甜就心疼起來：“看得出來，小宇很喜歡你，很相信你。”

“知道小宇被人發現是在什麽地方嗎？”

“什麽地方？”光是看著裴莫騫的臉色，葉甜就知道答案或許不太好。

“他父母的屍體旁。”裴莫騫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當時他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他爸爸媽媽的血，被發現的時候，他還在哭，但嗓子已經完全廢了，發不出聲音來了。”

葉甜的心一陣鈍痛，盡管以前就知道，裴柯宇的身世可能不太好，但從未想過一個小孩子竟然遭遇了人世間最大的殘忍：“那小宇他記不記得……”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這個問題太過殘忍，對裴莫騫都難以接受，何況是個小孩子，那是足以摧毀整個人生觀和世界觀的慘狀，何其殘忍，所以葉甜抱有僥幸得到否定的答案。

“不知道。”裴莫騫輕輕搖搖頭：“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說起過，只是剛開始會經常做噩夢，夢裏不停地哭，我們一家也很註意，從來不會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身世，盡管我時常威脅他送他去法國，但他也只去過三次而已，活動區域還都局限在我們的莊園裏……”

葉甜知道，裴莫騫想要斷絕裴柯宇與法國過去的聯系。

“他的父母究竟是誰？是被什麽人殺的？”

那個小孩兒本該無憂無慮快樂長大，他不應該遭遇這些。

“我爸從來沒給我提起過，只是說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

“我以前也以為是真的結束了，可如今看來，他們似乎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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