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指指自己，疑惑地看著他，“我不是第九個龍子。”

小球一聽，楞楞地看向哪咤。

“與龍子無關。”緊接著，他繼續陪小球數數。

夜深人靜，敖丙在床上翻動身子，腦海裏滿是小球指著自己的畫面。身旁的父子倆已然熟睡，響起音律和諧的鼾聲，敖丙微微起身，用龍眼探看。

紅光之下，哪咤與小球皆仰面朝天，哪咤曲左手右腳，小球曲右手左腳，拼出個奇怪的形狀。

敖丙不由得在想，要是小球的模樣長得更像哪咤，也許會更加有趣。想到這兒，他扯來被踢遠的毯子，輕輕罩在他們身上。

哪咤動了動，緩緩睜開眼，迷瞪著問：“怎麽還沒歇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興許是睡得多，沒什麽困意。”

“要陪你出去走走麽？”

敖丙道：“太晚了，怕吵著他們。”

“沒事。爹開著結界，一般驚不到什麽人。”說完，哪咤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到衣櫃裏給敖丙尋了件鬥篷。

敖丙在小球身上圈了個防護結界，攏緊外袍關門出去。

轉秋的天越發寒涼，平日裏總愛竊竊私語的花草早早休息，連之前惱得小球哭鬧不已的蟬鳴也減弱不少。

敖丙跟隨哪咤走在別院的花叢間，周圍是浸潤過新露的泥土香，皎月當空，比前幾日瞧得更為通透。

敖丙走出幾步，在乘涼用的竹架下停住，“要變天了。”

“什麽樣的？”

“變得更冷，還會下雨，連綿不斷的雨。雨過天晴後，便是豐收。”敖丙一字一句地說。

哪咤走近兩步，扶他在搖椅上坐好，自個兒站到邊上，說：“你在憂慮什麽？”

“我沒有。”

“你瞞不住我的。我說過，你撒謊時，手指會不自主地繞圈圈。”

敖丙放下手，擱在腿上，“只是有點好奇。”

“好奇什麽？”

“好奇今晚的事。”

哪咤笑了笑，“這不值得你耗費心力。”

“但我很好奇。”

“天太黑了，你該去休息。明天，明天我會告訴你。”

敖丙擡頭看他，見他滿臉真誠，轉回頭掩嘴打了個哈欠，“走了幾步，果真是有點倦意。”兩手撐住搖椅站起，哪咤見狀，一步上前攙住，“那便回去罷。”

回房躺下後，敖丙再次彎起身子，“明天真的會告訴我答案嗎？”

“放心。”哪咤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快點睡。願你的夢裏有我。”

可一覺睡到大天亮，房間裏就只剩下敖丙和小球眼對著眼。

“你爹呢？”敖丙赤腳踩在厚毯子上，抱小球去洗臉。臉盆如往常般用三味真火加溫，洗過之後神清氣爽。

小球拍了下自己的臉，對還在迷惘的敖丙說：“早上來了個人，說自己是昆崳山弟子。爹跟他談了幾句，就跟著上天去了。”

“昆崳山？可是有說什麽事？”

敖丙搭好毛巾，帶著兒子坐上飯桌，給他遞了筷與勺。小球舀一口為他特制的粥，用力吹了吹，嗷嗚一聲入口，道：“不清楚。但看樣子不像是什麽大事，爹的臉色一直沒有變化。娘你知道的，爹這人最藏不住事。”

“的確如此。”

等丫頭們來收拾好殘局後，敖丙叫住抱球打算出門的小球，“今天還是別出門了，晚些時候要落雨。難得你爹不在，父神教你讀書罷？”

小球原本打算改道去院裏和仆從們踢球，看敖丙這般殷切模樣，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絕，只站在原地發楞。

“你不想學嗎？”

“沒有沒有。”小球忙擺手，將竹藤球放在墻邊，乖乖過去坐到敖丙對面。

他和爹一樣，都不想看到娘不開心。即使是瞬間的皺眉也不可以。

敖丙變出一個卷軸，攤在地上，招手讓小球過去。小球照做，被一雙手臂緊緊抱住。與此同時，他還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背後時不時地躍動。

“是我的弟弟嗎？他想和我說話嗎？”小球仰起脖子看著敖丙。

敖丙聞言撫上自己的肚子，並未發現任何異常，輕拍了下小球的臉，示意他專心看字。

剛看了兩行，小球又覺察到身後的動靜。

“真的沒有。”敖丙說。

循環反覆幾次後，敖丙自己都開始有了懷疑，問道：“是什麽樣的感覺？”小球彼時還沈浸在書中，沒有理睬他的發言，等敖丙又問了一次，他才驚醒般環顧四周。

“怎麽了娘？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需要我去喊祖母來麽？”

敖丙急忙搖頭，嘴邊笑意瀉出，“你這樣子與哪咤還真是一模一樣。”

“真的沒事嗎？”小球的眼神始終落在敖丙的肚子上。忽地，他雙眼一瞇，伸手貼在上面，“他在動，他真的在動！”

敖丙下意識想碰肚子，指尖不留神觸及小球的手，登時一陣略顯強勁的力量疾沖而來。他鎮定心神，以自己的力量阻擋，頗為奇怪的是，在他的神力發出的瞬間，對面的力量一下子化開，很快消失不見。若不是體內力量有所變動，敖丙當真以為先前只是他的錯覺。

“娘？”小球瞧他恍惚的樣子，心裏頓時有點沒底，聲音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敖丙很快回神，揉了揉他的頭，“沒什麽，不要擔心。大概是我昨夜沒睡好，產生了錯覺。綏星看到何處了？可有疑惑的地方？”

小球點頭，指著卷軸上的一行字，“這裏。對，還有這裏，這塊我也不大懂。娘你不會嫌我笨吧？”

“不會。綏星還小，許多東西得慢慢學。容父神看看，這裏是……”

此時的敖丙和小球，甚至是正立在仙府外等候元始天尊召見的哪咤都不曾察覺，這即將面世的孩子日後將為他們帶來一系列難以忘懷的喜與憂。

磕磕絆絆讀下大半卷軸，已是午膳時刻。

李靖又要處理公務，殷素知著人送了飯菜過去，自個兒陪著敖丙父子倆在飯廳吃飯。

“咤兒還沒回來麽？”給父子倆各盛了一大碗湯後，她問道。

敖丙搖頭，揩去小球嘴邊沾上的米粒，“娘，您說會是什麽事？”

“既然不喊你同行，想必不是什麽大事。別光吃飯，還有大桌子菜呢，碟子給娘，娘幫你盛。”

敖丙忙說不用，意思性地夾了一筷子菜。

殷素知道：“我當年懷咤兒的時候，肚子也跟你一樣大。那時候什麽都想吃，也什麽都吃不下，就想著哪天能把孩子生下來，好早日陪夫君驅妖除魔。”

“你是不知道，咤兒在我肚子裏的時候皮得很。先前金咤和木咤都想看弟弟，可沒等摸到肚子，就被哪咤一腳踢了回去。”

她大笑出聲，“我當時就覺著我這兒子日後定是個厲害角色。誰曉得，他長大後又是封神又是當了龍宮兒婿，還帶回這麽乖巧懂事的你。現在還有星兒，娘真是高興。”

敖丙抿唇微笑，往她碟裏添了一塊魚臉肉。

這是魚身上最嫩也最香的肉。

“不說這些了。吃過飯我要外出采買，晚飯恐怕得拜托你。若是覺著操勞，可同管家說，別累著自己。”

敖丙連連搖頭。

飯畢，敖丙思來想去，停住收拾餐桌的動作，認真地說：“娘，真的很謝謝您。”

“傻孩子，好端端的忽然說這個幹什麽？”殷素知揮手，喊來外頭待命的丫頭們，“快到你們午睡的時辰了，先回去罷。這裏留給她們就好。”

丫頭們紛紛點頭。

敖丙見狀，與殷素知說了幾句話，牽著小球離開。

殷素知看著一大一小身影遠去，轉頭對離得最近的丫頭說：“巧翠，接下來幾個月最是重要，你們都留神點。要是丙兒提出什麽要求，你們必須第一時間滿足，順帶著同那些仆從說一句，萬事以少夫人為先。明白了麽？”

“是，夫人。”

回房後的敖丙和小球不約而同地因為太撐開始在屋內瞎轉悠，兩人約好似的各占一半空間，來回踱步。

小球邊走還邊召來桌上的毛線團，用法力串成串，懸在眼前飛舞，敖丙則是挺著腰讀剩餘的卷軸內容，偶爾還被小球發出的‘咻咻’聲打擾。

“娘，我好像很久沒有見到乙伯伯了。”小球自毛線團串中摘下個順眼的在手中把玩，“他先前答應我，要帶我去剩餘三海玩。”

敖丙一楞，“什麽時候說的？”

“去年？又好像是更早之前？”

“他接手龍宮不久，自然有許多事要忙。等忙過這一陣，自然會來看你。若你真想去瞧三海，屆時可讓哪咤帶你去一回。正好還能幫我問候幾位叔叔，自你滿月酒後，我便沒有再見過他們了。”

敖丙收起卷軸，過去為小球鋪床，“凡人總說，三歲看八十。可我還真想不到你八十歲時會是什麽模樣，難不成還愛玩毛線團？”

小球打了個響指將毛線團歸位，爬上床與敖丙對視，“娘三歲和八十歲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呢？”

“三歲我記得，至於八十……”敖丙不自覺笑出聲，“我還沒到。”

“那你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有三。龍族與人族的歲數是一樣的算法，不，應該說，我和哪咤歲數相同。怎的這般驚訝？難不成你覺著，我們都封了神，歲數都會很大麽？”

小球呆呆點頭，又很快搖頭。

“沒關系，先前也有小神仙問過我的歲數，覺著我幾百歲還能這麽年輕，定是繼承了龍族一貫的美貌。”

敖丙托著肚子躺下，確保裹好結界，這才側過點身子支著頭輕拍小球的肚皮，“但實際上，我離幾百歲還差了許多。”

“我想聽故事。”小球說。

敖丙嗯了一聲，“想聽什麽？”

“你和爹是怎麽認識的？我是怎麽來的？還有，為什麽每次我去天上玩的時候，那些看上去比我大好多的神仙都對我特別恭敬？”

更奇怪的是司姻星官，總有意無意地問他見過什麽人，有無遇上什麽異常事。

不過，小球還未來得及聽到敖丙說故事，眼皮就已經亂打一通，把他送進溫暖又愉快的夢鄉。

敖丙望著這張稚嫩又可愛的臉，嘴角弧度再度擴大。就在他躺下準備歇息時，房梁陡然震了震。而當他查明緣由時，不由得一驚。

東海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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