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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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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他的時候其實我很想說,你教南素墨瀟彈琴,教子蔻唱曲,教萊櫻管賬目,教我下棋。她們每個人都做得很好,你對所有那八個姑娘都說過這樣的話吧。

所謂“以你為傲”。

所以你不會明白我等著有人跟我說這句話,等了多少年。很多很多年過去,等到我希望對我說這句話的人都不在了。

直到聽到你嘴裏說出這一句話,我才想起來我在等。

雖然你不明白,但是我還是很感動。因為你是這世上為數不多還活著的我珍愛的人,我希望你能覺得我可貴。

“小玉要是吃了鯉魚該怎麽辦?”

秦禹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我正坐在庭院的長廊裏餵鯉魚,秦禹抱著小玉坐在我身側一臉擔憂。

“你把它餵飽了,它就不會吃了。”

秦禹點點頭,他撫摸著懷裏的貍花貓,小玉已經被養胖了不少,乖乖地敞開肚皮任他摸。

他說起來官府提審了他父親的案子,調查出那位老伯的死另有蹊蹺,很可能是他的兒子們為了爭奪財產害人之後栽贓給了他父親,為此正在查證。他歡欣雀躍地誇主審官大人明察秋毫,又對我們十分感激。我一直聽著,時不時應和兩聲。

秦禹說完了他的事情,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有些遲疑地問:“夫人,你好像沒有很開心哎。”

“我自然是為你開心的。”

“不是……我不是說我父親的事情,夫人你贏了呂小姐啊!我聽說呂小姐很厲害的,你贏了她三局呢。”

“是啊,我贏了她。”我趴在欄桿上,輕笑著對秦禹說:“可是我輸了更多。”

他迷惑了。

“夫人您輸了?”

“現在還沒有,以後會的。”我摸摸他的頭:“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有腳步聲自遠而近傳來,不疾不徐伴著玉片撞擊的清脆聲響,我轉頭望過去便看到姬玉向我走來,他眉眼彎彎地對我說:“晚飯做好了,一起吃吧?”

我點點頭,起身熟稔地挽著他的胳膊,他也照常把我冰冷的手揣進袖口裏,說道:“你不會挑魚刺吧?我看你不碰刺多的鯽魚但鱸魚就吃很多,今天方媽買了鱖魚,鱖魚刺少你可要多吃些啊。”

他還在執著地探索我的喜好,他說我們棋逢對手所以總是想要贏我。

我為什麽要喜歡上這種人呢?原本所向披靡的我卻要去打一場必輸的仗。

秦禹的父親沒過多久就被證實無罪釋放了,他來我們府上道謝並領走秦禹,我才見到秦禹口中的父親——秦沐。

他是個年近四十的男子,瘦削精幹留著胡須,一雙眼睛銳利得不似大夫。秦沐脾氣有些大,即便是跟姬玉和我道謝也是硬邦邦的沒有笑容,看得出不是習慣說謝謝的人。

他堅持說秦禹住在我們府上不能白住,要付給我們銀子,說什麽也不肯讓步。我們瞧著他也不像是有錢的,便說讓秦禹有空來葉府幫工抵債,秦沐才勉強答應了。

後來我跟著秦禹拜訪過秦沐的臨時醫館,秦禹曾說他父親醫術精湛,在家鄉是很有名的大夫,只是脾氣不太好,常常和病人吵架。幾次接觸下來確實如此,雖然秦沐用藥奇特但是都藥到病除,來他醫館的人越來越多絡繹不絕。他也是個心高氣傲不肯低頭的人,若是有人質疑他的醫術或者不聽醫囑,我覺得他是不介意吵一架甚至打一架的。

秦禹看起來也很怕他。

沒過幾天,一場意外打破了看似平靜的生活。

我當時和莫瀾在楊府裏試著做菜,突然一陣地動山搖,房上紛紛落灰下來碗櫥傾覆碗碟碎落一地。我在暈眩中拉著沒反應過來的莫瀾往外面跑,幸而她回過神來後跑得飛快,我們和一眾仆從紛紛逃出來。房子雖然搖晃卻尚且穩固,莫瀾的孩子們也都毫發無損。

跑出來之後地面仍不算平穩,我們眼看著遠處的一座在建的高閣轟然倒塌,面面相覷。莫瀾怔怔地說:“這是……地震了?”

“是吧。”我也有些沒緩過神來。

莫瀾看向那座倒塌的高閣,突然目光一凝:“楊即今天去巡視修建情況的……是那座閣子嗎?”

她的聲音是抖著的,張嬤嬤臉色慘白地抱住她的胳膊安撫道:“夫人冷靜啊。”

莫瀾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她對張嬤嬤說:“照顧好孩子們。”然後抱起裙子就往外面沖,身後無數的丫鬟婆子們喊著——夫人,危險啊!

我追上去拉住她,說道:“夫人!一會兒可能還有餘震,你不能……”

她一把拉過我的領子,眼裏含著淚一字一頓地說:“他是我的夫君,我們說好了,生死與共。”

我看著她血紅的眼睛,嘆息著說:“我陪你一起去。”

“妹子,你不必……”

“葉郎也在那裏。”

今天楊即去巡視,也給工匠們發過年的福米,所以是帶著姬玉一起去的。

也就是說,那座倒塌的樓閣下或許壓著姬玉。

街上早就亂做一團,人們呼喊著四散奔逃求救,幾個身強體壯的家丁跟著我們,我和莫瀾飛快地向那閣子跑過去。莫瀾已經慌了手腳,幾次轉錯了方向被我拽回來,她苦笑著說:“妹子,我還不如你堅強。”

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她說:“你就不怕葉老板……”

“我相信他。”我輕聲說。

說來滑稽,這個人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

唯一相信的是他的強大和狡猾,他即便是進了地府也能騙閻王放他回來,我信他。

到了樓閣倒塌的現場,我便說不出來剛剛的話了。

整座建了五層的樓從二樓處腰斬傾塌,巨大的木樁被折斷,磚塊四散塵土飛揚,巨大的廢墟中有不知來處的痛呼求救聲,無數血肉模糊的□□著的軀體被擡出去,草席上沒了呼吸的屍體甚至無法辨認面目。幸存的人混亂地來來去去,這裏如無間地獄。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到這一幕的莫瀾快瘋了,她大喊著楊即的名字,哭著拉著搜救的人問訊。我的身邊全是巨大的呼喊聲,混雜在一起的人名,淒厲又痛苦的嘶吼,灰塵和鮮血。

他在哪裏?那些被擡出去的軀體?廢墟裏面呼救的人?冰冷無聲的屍體?

我該叫他嗎?我能叫他嗎?我叫他什麽?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麽,就已經沖口而出。

“阿夭!”

我走向那座巨大的廢墟,用生平從來沒有過的高聲喊著:“阿夭!阿夭!”

我不知道是什麽在支配著我的行動,我踏上那些殘木磚礫,低頭搬開堆積的石板木塊,毫無頭緒地喊著阿夭的名字。

突然有人拉住我,我下意識地甩掉,然後他從身後攔腰抱住我,在我耳邊說著:“我在這裏。”

我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所有的聲音都歸於冷靜,橫沖直撞的感情和思緒猝然穩定下來,從熱烈到冰涼。我閉上眼再睜開,緩緩轉身過去,看向姬玉琥珀色的眼睛。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震驚和迷惑。

我微微一笑,問道:“你沒事?”

他點點頭,看著我的眼睛像是想要找到什麽蛛絲馬跡似的,他說:“你……”

姬玉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又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襲來。我們腳下的瓦礫殘木又開始崩塌,他下意識地抱住我護住我的後腦,我在黑暗裏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伴隨著樓閣傾塌的轟鳴聲,整個身體不可抑制地墜落下去。

在那個瞬間我居然感到輕松,因為有時間在他發出疑問前隱藏好自己。

等一切穩定下來的時候,我被灰塵嗆得不停咳嗽,就算睜著眼睛也是一片濃重的黑暗。我腿上壓著沈重的東西動彈不得,只能用手不停地在一邊摸索,然後我摸到了一只熟悉的溫暖的手。

那只手也抓住我,黑暗裏傳來咳嗽聲,有個聲音說道:“樓閣又塌了一部分,我們被埋住了。我被木頭壓住動不了,你怎麽樣?”

我沒有回應,他沈默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九九?”

我仍然沒有回音。

“九九!”

那只抓住我的手就用了力氣,還有點顫抖,他一邊咳嗽著一邊提高聲音:“姜酒卿!你醒醒!”

“哎。”我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他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問道:“你是不是故意不回我話?”

我只是突然想如果他以為我出事了會怎麽樣?會不會和我一樣擔心。但是我不會告訴他。

“我就是楞了一會兒神,我也被壓住了,應該沒受傷。”我說道。

抓著我的手頓了頓,平日裏他絕沒有這麽容易被我糊弄過去,但是此刻他有更在意的問題。

“我從沒見你像剛剛這麽慌張,你很擔心我?”

他還是問了。

“那是自然,我們是恩愛夫妻,按常理說我該哭成莫瀾那樣,可是我哭不出來。再者說我身上的毒只有你知道解藥,若是你死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條。”

我用尋常那般平淡坦然的口氣說著。

“你叫我阿夭。”他仍不打算放過我。

“莫瀾叫的是楊即的小名,我想或許我也該喊個更親昵的名字才顯得真實,可我不知道該對你用什麽愛稱,便想起來顧零曾經叫過你‘阿夭’。想來這個小名,沒有多少人知道。”

他那邊安靜片刻,再響起來的聲音就有些冷酷:“那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別人這麽叫我。”

“我知道,對不起。”如果他可以把這個話題揭過去,我是很樂意道歉的。

我們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沈默,在一片黑暗裏我感覺到他的脈搏越跳越快,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於是我嘆息一聲,問道:“你為什麽不彈琴了宋長均說你以前愛琴如命,只彈你自己寫的琴譜。”

這是個突兀的話題,我看不到姬玉的表情,只能聽見他懶懶的聲音。

“那宋長均也應該告訴過你,我寫的琴譜技法都非常難,我平日裏疏於練琴自然彈不好,也就不想彈了。”

“那你為何不練琴?”

“沒興趣,也沒空。”

“好可惜。”我輕聲說道:“你的琴真的很好聽。”

他笑了一聲,意味不明。

“你想說的不是這個吧,這話題開始的也太過生硬,你直接說你想說的就好。”

“其實我沒什麽想說的。”我很誠實地回答。

“我不信。”

“我就是因為沒有什麽想說的卻強行說話,才會這麽生硬。”

“那你為何要強行說話?”

“太安靜的話你會怕黑。”

我本不想說出來,奈何他打破沙鍋問到底。

那邊他沈默了一會兒,就笑了起來,我從他的笑聲裏聽出了輕蔑的意味。

“看來你自認為很了解我。”

“其實不算了解,只知道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哦?你都知道什麽?”

我想了想,回答道:“……韓伯是聆裳的父親,他們是燕國韓氏族人。你怕黑,你不喝酒,你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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