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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蠱寨定情雲遮霧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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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濼豁然站起,向門外走去,繞過人墻,屍體排列成兩行,死相慘烈無比,兩排屍體中間,已然血流成河。

她一步步朝那條道上走去,走兩步,停一下,她不想去看,卻強迫自己去記住每個人的面孔,去想象就是這些人,在數月前曾經點亮整條大雁城街道。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她的子民,都是她的責任,她不應該逃避,也逃避不了。

短短一截路,她走了很久,走到盡頭,鞋子已被鮮血染透,襦裙也是血跡斑斑,眾人都在看她,卻均默默無言,悲傷已麻木了他們的神經,他們已沒有餘力來在乎這樣一位突然出現的奇怪女子。

她昂首大聲說道:“哭吧,我族子女!”

眾人茫然望向她,她也望著他們,他們眼中,有同樣的哀傷。她撿起地上一柄浸泡在血液中的短刀,往腕間狠狠劃去,鮮血灑向地面,和子民的血融合在一起,地上一陣血霧升騰,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輕呼,卻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只見血霧之中,人影隱約其中,他們穿著打扮像生前一樣,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望著兩旁觀望的親人和朋友,一如他們也在觀望他們。

大家都不敢大聲,怕驚惹了那一縷縷即將遠處的殘魂,有些人卻已忍不住伸出手,徒勞地把一團空氣抓在手裏。有些人終於忍不住蹲下來,眼淚奪眶而出,抽泣聲逐漸此起彼伏,終於有人哀嚎出聲。

很久很久。

血霧散盡,人們也已哭得筋疲力盡,歐陽濼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她在等著這一刻,她清了清嗓子,用更大的聲音說道:“我以聖主之血與亡靈結誓,定護生者周全,直到最後一刻!”

眾人皆是訝然,有人終於疑惑出聲:“這位姑娘在說什麽,她莫不是在說,自己是我族聖主?”“不是說,我族聖主已經死了嗎?”“但是她的確是這樣說的……”“可是,我族聖主若是未死,我們何至於……”

歐陽濼大聲答道:“諸位勿信謠言。此乃賊人動搖人心之語,爾等剛才已經親見,我族子民亡靈受聖血感召,魂兮歸來!若大家還是不信,聖血還可愈生者之軀,且看看我的血,能不能愈合你們的傷口?”

眾人臉上浮現狂喜,跪倒在遍地是血的路旁,紛紛大喊:“恭迎聖主歸來!恭迎聖主歸來!”

五位長老和布設寨主等人也早和蠱族民眾跪拜在一起,大家胸腔裏都已激蕩起同樣的感情;木松柏和小淩站在人群之外,只覺得站在夕陽中的那個女子突然之間變得十分耀眼,已經和前一刻的她,截然不同了。

只有餘景洛抱著劍,深情地盯著自己的愛人,兩人這一路以來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一幕幕浮現——只有他知道,她從來都沒有變過,一直都是如此閃亮,一直都能帶給別人光明和希望。

簫聲輕柔,漸漸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歐陽濼睜開眼睛,和其餘四位長老一齊站起,窄小黑暗的小屋突然擠了這麽多人,顯得十分逼仄。

歐陽濼仍然未適應自己的身份,小心翼翼望向素思:“素思長老,如此,便可以了嗎?”

原先預備給歐陽濼躲藏的後山,現在留給了老弱婦孺,精壯能戰的男子漢已在外面整裝待發,他們一想到即將為自己的民族奮鬥,就熱血沸騰。

素思欠身道:“我們五個設陣,聖主親自壓陣,這樣的幻陣一般人想要破解,恐怕是癡人說夢。”

她的激情也已燃起,言語間難免有些誇張,見歐陽濼不以為意,才輕輕吐了一口氣,笑道:“布設寨主好像有些不樂意。”

雲音長老收了簫,撣撣衣服站起來,道:“若換了我,在如此緊要關頭躲起來,看著別人為自己拼命,也同樣不樂意。”

歐陽濼笑道:“這麽多人在一起,也不知要待多長時間,若無布設寨主這樣德高望重的人照看著,恐怕要出亂子。”

雲音:“聖主所言有理。”

滄瀾寨的寨關前,是一覽無餘的平原,秋收後作物的殘梗被雪水浸泡得有些腐敗,一條河流從山上下來,發出清靈的聲音,向寨內流去,兩岸邊的樹整齊排列,光禿禿的樹幹直沖雲霄。

幾個普通蠱族民婦在河裏清洗衣物,不時發出一陣笑聲,幾只飛鳥被嚇得掠出好遠,不久又飛回來,在不遠處啄食。

眾人遠遠地看著這一切,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了,紛紛望向楊重武。

後來大家才知道,楊重武並非普通的探子。當初聖主出走,繼而失蹤,為了維持蠱族現狀,十三長老設置了一個情報網,專門收集蠱域境內以及外族主要門派的消息,以便及時了解各種關於蠱族的訊息。

楊重武便是這條情報網的總負責人。這麽多年過來,憑著他捕獲的訊息,蠱族確實也避過了不少禍事;只是他做夢也不曾料到,紅鈴身邊的人會出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出得這樣大,差點覆滅了整個蠱族。

雖然大家都並不責怪他,但是他自己卻難辭其咎,因此做起事來格外賣力,大概想著將功補過。

然而,他也已經目瞪口呆:“半月前,道上……我們在滄瀾寨的兄弟們確實已經傳來消息,說這個寨子已經被攻陷了,滄瀾寨主還被打得半死,命懸一線。要我們前去營救呢。”

雲音長老道:“半月前”

餘景洛道:“算起來,就是我們在莫留寨遇見楊兄弟那段時間裏。”

楊重武道:“就是那個時候。當時,我忙著聖主的事情走不開,讓他們先等兩日的。”

雲音道:“你既得到消息,為何不來報予我們知曉?”

楊重武答得幹脆:“屬下知錯!”

木松柏搖搖頭,道:“看看現下的情況,滄瀾寨可不像是被人劫持的樣子。”

雲音幾不可查地掃了一眼楊重武。餘景洛道:“到底是什麽情況,只有探過才知了。”

雲音點頭,其餘四位長老便要動身,被歐陽濼叫住,分析道:“五位長老是目前的執事長老,應該都在滄瀾寨露過面,難保不被認出來。而我們幾個初來乍到,做起事情來更便宜一些。不如,你們帶著大夥找個地方埋伏起來,咱們定個信號,你們看著信號再沖進來?”

雲音踟躕:“可是……”

木松柏擺手道:“行了就這樣定了,你們聖主二十多年來沒有你們護著,一個人經歷了多少大災大難,都好好地活著呢,命硬得很,沒那麽容易死的。”

五位長老面上同時一抽,便也無話了。

五人同行,太過招搖,兵分兩路。

木松柏、小淩和楊重武化作蠱族民眾,率先去了;長老看著他們順利進寨,也不知是喜是憂,抱拳對餘景洛道:“還請公子多多照顧了。”

餘景洛點頭回禮,帶著歐陽濼,也向通往寨子的路上走去。

走了幾步,他牽起她的手,問道:“害不害怕?”

歐陽濼老實回答:“怕得要死。”

他被逗笑了:“那,咱們回去?”

她翻了個白眼,嬌嗔道:“這個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兩人濃情蜜意,未發現跟上來一個大嫂,手裏端著洗好的衣物,快走幾步趕上他們,道:“你們是誰家的丫頭和小哥,打哪裏回來?”

未待他們回答,兀自笑了起來,道:“怎麽,還害羞呢?我跟你們說,聽說現在別的寨子還亂著呢,你們可不許到處亂跑,萬一出了事,家裏大人要擔心的。”

竟是一個熱心腸的嬸子。歐陽濼立即便覺得親切了,問道:“嬸子,你怎麽知道別的寨子亂呢,你去過啦?”

大嬸沒好氣道:“我去過了,現在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你們不信啊,不信算了,吃過苦頭了,就什麽都信了。”

說完,腰身一扭,小碎步往寨子裏去了。

兩人一臉疑雲,通過寨關,甕城門口,一對甲兵喝道:“你們是哪裏人,來滄瀾寨做什麽?”

餘景洛路上已經想好應對之辭,立即不慌不忙答道:“我們是從郎迦寨過來的,聽說,現在別的寨子都亂得很,便過來看看。”

甲兵盯著他打量了許久,道:“你看起來可不想蠱族的子弟。”

餘景洛道:“兄弟不知,長成我這樣的,在我們那裏一抓一大把,並不奇怪。”

甲兵沈吟片刻,道:“你們可去過了布設寨?”

“並未。”

甲兵咕噥道:“還真是走了狗屎運。進去吧,到咱們這個寨子玩兩天便回去吧,其他寨子去不得了。”

莫名其妙被放行了,歐陽濼驚奇:“奇了,你是怎麽編出來這番說辭的?”

餘景洛道:“你還記不記得,楊重武昨晚和咱們說過些什麽了?”

說到昨晚,歐陽濼不禁有些好奇:“誒,你昨晚,可有些……那個了啊。”

昨晚,一張地圖擺在桌上,眾人齊聚一旁。

餘景洛問道:“駐在那邊的兵團是定神兵還是木頭兵?”

楊重武道:“兩個兵團都有。”

“那郎迦寨那邊呢?”

“那邊駐了三個兵團,另外一個是游獵兵團。郎迦那邊的情況有些特殊,這些兵團在那裏由來已久,不僅不騷擾蠱族民眾,有時候還能順手幫點小忙,所以,蠱族民眾並不排斥他們。

有傳‘神話’就是起源於郎迦寨,換句話說,有人在很多年前,就在郎迦寨培養兵團了;他們原本受雇於中原江湖人士,並不在蠱域境內活動。此次突然一反常態,真不知道是有人雇下了這個兵團,還是這原本就是‘神話’建立的目的。”

餘景洛想起他們曾經去過的那個吊腳樓,問道:“我曾經到過蠱域內一座荒山,山裏面除了一個吊腳樓群,並無其他蠱族民眾居住,你可知道那大約是在哪個寨?”

楊重武搖頭:“蠱域周圍的荒山,不知道有多少,有人若在其中的某處深山中建幾個吊腳樓,只要動靜不太大,要想不被人發現,並非一件難事。”

餘景洛點頭。

就像莫留山裏藏著一個暗道出口,通向幾千裏之外的洛雲城,蠱域境內,大概也無一人知道。

雲音聽他們說了這麽久,道:“各位還是想想看,該如何進到滄瀾寨去把人救出來吧。”

餘景洛道:“長老有所不知,在下和這兩只兵團都交過手,他們的武殺之術確實很高,我擔心,各位並非他們的對手。

木頭兵大家已經見過了,動作刁詭、迅速、有效,而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定神兵,我也見識過一次,和木頭兵截然不同,他們是聯合作戰的,每個人大約在編排的陣式中有固定的位置,整體陣式威力巨大,個人卻未必都是高手。”

雲音長老聽完,深深向餘景洛行了一禮,道:“雲音代表蠱族上下感謝公子大恩,並在此許諾,此難過後,公子便是蠱族的朋友,無論日後有何需要,我族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餘景洛話音微頓,眼睛望向其餘四位長老,問道:“不知其他長老們意下如何?”

素思幾人被問得一怔,他們大約沒料到有人臉皮竟然能厚到這個程度,還沒立功就先來討賞。不過,她很快便答道:“雲音長老是執事長老之首,他說的話,自然能代表我們五個。”

“那其他的長老們呢?”

“呃?”

“蠱族的長老,不是一共有十三位嗎?”

素思心念奔騰,勉強道:“孔夏長老他們此刻坐鎮大雁城,眼下也不方便去詢問他們的意見。不過你放心,我族長老絕非知恩不報之輩!”

餘景洛這才恭恭敬敬施了個禮:“在下冒犯了。”

“哪個?”餘景洛假意不知。

歐陽濼硬生生吞下“不要臉”三個字,問道:“你到底打算讓長老們替你做什麽?”

餘景洛不說話,大跨步走到歐陽濼前面,又回頭看看,確保她能跟上。

歐陽濼跟得氣喘籲籲,不滿道:“你慢點,我不問了還不成嗎,誒你以前可是說過什麽都不瞞我的,現在這樣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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