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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北堂南風音問日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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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蠱,那是什麽?”

歐陽濼心裏情不自禁想起那可怕的猝死蠱,又驚又懼。

木松柏見大家均看向自己,也不再故弄玄虛,一五一十解說起來。

話說,蠱王之所以為王,乃是上古之時,萬蠱相爭,其他的蠱均被蠱王殺死,化為了它的力量和養分,萬戰不死,方而為王;而這將軍蠱,他與別的蠱蟲不一樣,它不僅不與蠱王為敵,還保護著蠱王,和蠱王共同戰鬥,蠱王亦與之分享養分,兩蠱成為同生同惜的關系,就像人類的王和將軍一樣。後來蠱王成王,因為有宿主寄養,故不老不死;而將軍蠱卻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一代代經歷死亡、傳承和變更。但是,無論怎麽變,其習性與根本卻無法改變。”

將軍蠱又被稱為執迷蠱,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乃是因為它天性使然,生來便執迷於蠱王,保護蠱王,追隨蠱王,唯蠱王馬首是瞻。

這種天性,後來被加以利用;蠱族中人就開始養育、馴化將軍蠱;竭力使它不再依賴蠱王生長,而是靠著養蠱人生長,聽從養蠱人的話,把對蠱王的忠誠轉移到養蠱人身上來。

“那他們成功了嗎?”

“當然沒有,至少,按照書上的記載來看,目前還沒有人能完全脫離蠱王培養出將軍蠱來。”

“這是不是說,只有蠱王宿主才能養出將軍蠱來?”

“可以這麽說。”木松柏道。

“這是為何?”

“因為將軍蠱太過執迷,若無蠱王,絕不生長。一代又一代人窮盡全力,雖然改變了將軍蠱一些特性,但這一點卻始終無法改變。這也使得存活的將軍蠱越來越少,幾近滅絕。”

“你剛才說,改變了將軍蠱的一些特性,是哪些?”

據記載,原始的將軍蠱,一定會待在蠱王周圍,離開蠱王便會躁動不安,甚至主動求死;而後世的將軍蠱,不再受圄於此,可以離開蠱王獨自生存,只是會因為過於癡戀蠱王,呆滯沈悶一些。

歐陽濼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

難怪歐陽寧之前竟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歐陽濼道:“木木,你能不能探出來,歐陽寧是什麽時候中的將軍蠱?”

木松柏聳聳肩膀,道:“依你之見,要根據什麽來推測這些呢?看看這朵桃花顏色深不深?還是,開了幾多?”

歐陽濼搖搖頭。

木松柏道:“所以小濼,醫師不是神仙,不是萬能的,好嗎?”

“……”

餘景洛卻道:“應該還是可以推算一下的。歐陽寧大概是什麽時候到你身邊來的?”

“大概是我十多歲的時候。”

“到去年山洞外面才分開?”

“嗯。”

“這期間他有沒有什麽異常?”

“絕對沒有,好得很。”

“那就是說,他應該是在這一年裏中的蠱嘍?”

若非如此,難道歐陽濼是蠱王宿主不成?而即便假定歐陽濼是蠱王宿主,按理說,歐陽寧後來就不會被別人所控,傻得甚至連歐陽濼都來殺。

“不,”木松柏卻否定道。

因為將軍蠱特性改變,歷代的蠱王宿主養出將軍蠱後,便開始利用這個改變的特性。她們會有意識地讓將軍蠱也開始執迷於別人,例如自己的親人,鐘愛的部下等等,然後等將軍蠱對待那人像對待蠱王一樣,就將它送出,作為一種愛意,或者一種獎勵。

無論作為什麽,反正,這後來就成了一種共識,就是說,每個蠱王宿主都要養出一條將軍蠱來,這條將軍蠱,也一定會送給一個人。被送出的將軍蠱,便開始受後面主人的召喚,保護他,被他所控。

“那,它還會執迷於蠱王宿主嗎?”

“這就不知了。書上也沒說哪位蠱王宿主小氣吧啦的,把送出去的將軍蠱再要回來的啊。”

“……”

歐陽濼:“木木,那歐陽濼體內的將軍蠱,取得出來嗎?”

木松柏搖了搖頭,道:“將軍蠱和蠱王一樣,若想取出來,得合蠱族七情六欲十三位長老之力;正因為如此,蠱族歷代將軍蠱一般都是隨宿主離世而死去,並沒有像蠱王那般長久地存活。”

畢竟,七情六欲十三長老可不會為將軍蠱設陣引渡。

雖是冬日,陽光卻甚好。

歐陽寧還沒有醒來,大家在院中一邊曬太陽,一邊閑聊。

冬日暖陽曬在身上,無處不舒適。木松柏斜靠在一截樹幹上,哀哀地喊著無聊,喊了一陣,站起來道:“我還是回藥園去看看吧,待在這裏太無聊了。”

歐陽濼道:“還是不要吧,木木,萬一有人追來,咱們可得走散了。”

木松柏一邊說著不會,一邊踢開院門走了出去。

身影剛消失,林中卻突然傳來他的慘叫,大家面上一驚,小淩低吼一聲:“真會找麻煩!”人已經如燕子一般飛了出去。

餘景洛面色一沈,看了一眼歐陽濼,隨後也跟了出去。

林中傳來響動,兩人全力向那處奔去,走到半路,歐陽濼回頭,急道:“餘景洛,歐陽寧還在屋子裏,不會有事吧?”

餘景洛腳步一頓,卻聽遠方又傳來幾聲驚呼,只能道:“咱們先過去看看再說。”

林中,只見木松柏和小淩被一眾蠱衛團團圍住,彩霞把玩著手裏的皮鞭,不輕不重地說道:“你們是自己跟我回去,還是繼續找死?”

木松柏站在小淩身後,結結巴巴說道:“跟,跟你回去,難,難道就,就不是找死嗎?”

彩霞冷道:“很好。那就現在送你們上路,省得夜長夢多。”

說著,就將皮鞭向上舉起來,蠱衛們立即將脊背挺直,躍躍欲前。

“且慢!彩彩彩霞霞,我我我們們其實也沒有怎怎怎麽得罪你吧,為何非非得得下此狠手?”

木松柏又急又怕,小淩臉上隱隱發抽,嫌棄地往旁邊閃了一下,想掙脫那只緊捏著自己肩膀的爪子。

彩霞哼道:“你怕死?怕死你還多管閑事!你知道老娘在你身上費了多少時間?”

“所所所以,你你你不是因為我調戲你?”

彩霞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一下,好像莫名感到滑稽,笑道:“你調戲我?他說他調戲我?”

她忍不住問旁邊的幾名蠱衛,可惜他們臉上一片僵硬,似乎沒有領略到笑點,又好像整個世界也不如彩霞手裏的皮鞭來得重要。

荊棘之後,歐陽濼抓著餘景洛的手緊得發抖,他看她一眼,道:“你的面紗有沒有帶在身上?”

她疑惑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塊白色的紗巾,道:“我現在要戴上嗎?”

她昨晚已經“卸了妝”,若是被彩霞撞到,難保不會認出來。餘景洛卻一把將面紗拿去,朝自己臉上蒙去,看著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女孩,遲來的解釋:“借來用一下。”

歐陽濼嘴巴翕翕合合一陣,也沒有蹦出一句話來;餘景洛道:“待會還給你。”

語音剛落,人已經躍入蠱衛包圍圈,站定在木松柏的另一側。

歐陽濼道:“可是,那是我的……”

但是她終歸不敢太大聲,此語大約只有自己能聽到。那片白紗戴在餘景洛的臉上,很是窄小,緊緊地貼著他的鼻子嘴唇,莫名讓她一陣臉紅心跳。

彩霞見突然又來救兵,心知不宜再多廢話,眼神一狠,皮鞭終於落了下來,蠱衛們一齊奇怪地騰挪片刻,臉孔更加僵硬,猶如一個個□□,面具之上的眼睛,卻透露出嗜血的光芒。

木松柏不愧為蠱術行家,立即就大叫起來:“小心,是蠱幻陣!”

餘景洛和小淩聞之如臨大敵,連歐陽濼都看出他們似乎瞬時將神弦繃緊。彩霞變得陰騭無比,口中發出一聲奇怪的呼喝,像是十八個老祖母一齊趕雞。

蠱衛們以驚人的速度騰挪,且越來越快,歐陽濼只見他們漸漸變成一個快速旋轉慢慢縮小的鐵輪,他們的劍全部伸向中間,像是咬合有致的毒牙,這些毒牙發出森冷寒光,似要把鐵輪中的任何事務絞碎成泥。

她的瞳孔瞬時收縮,心不安地狂跳起來。

速度很快,三人剛剛反應,身體已經感覺到蝕骨之寒,餘景洛暗叫糟糕,劍斜下一點,向一處借力,左手抓起木松柏,拔地向上躍去,剛想抽劍,手中一緊,那劍就像被魚咬住的竿,沈甸甸地帶不上來,他隨手一轉,心知不好,人雖僥幸逃脫,落定在數米之外,那劍卻果然斷成兩截。

木松柏驚魂未定,卻還有心情損人,道:“你這是什麽破劍,質量可真好!啊啊!”

原來縮小的鐵輪瞬時又像飛盤一樣轉來,這次毒牙已經全部轉向外面,餘景洛斷劍用作飛鏢,向前猛擲而去,幾名蠱衛腳步稍滯,將手中之劍幻化成一雙鐵手,牢牢將斷劍咬死,將它咬成碎渣;再往前攻,餘景洛已經帶人躍上數端,他們竟毫不停留,繼續向前,毒牙狠狠咬上樹幹,蒼樹瞬時斷成兩截,轟然向地撲來。餘景洛面上一驚,一掌擊下,借力向旁邊掠去,眼前卻只見白影迎面襲來,不禁大駭,此時去勢已成,再調整身形,也難免受傷了。

這才是蠱幻陣的真正厲害之處,若非熟悉此陣之人,一定難以想到在如此毒辣的招術之後,竟會迎來棉裏一針;蟬剛逃離螳螂的大臂,哪裏能馬上預防黃雀的利嘴。

耳旁已經聽到小淩的輕呼。餘景洛難免有些急怒,在空中蓄上一力,正欲往前擊去,卻只聽耳旁一陣風過,前方兩道輕飄飄的白影輕飄飄地向地面墜去,兩人如願落定在樹端,望下看去,只見一眾黑衣人正和蠱衛鬥得如火如荼,且,後者竟然好像完全被壓制,剛才銳利詭譎不覆存在半分。

木松柏緊緊抱著樹幹,道:“定神兵,有錢。”

見餘景洛不解,道:“定神兵,江湖第一暗殺組織‘情話’專門□□出來對付蠱幻陣的暗殺兵團,也是‘情話’的頂級兵團,除了花費高得離譜,幾乎沒什麽毛病。”

他見餘景洛若有所思,忍不住嘀咕:“年輕人行走江湖,怎麽一點常識都沒有?回去得好好看書惡補一下。”

餘景洛仍是沈默。

片刻。他帶著木松柏從樹上躍下,向小淩那處靠去。定神兵來後戰況慢慢扭轉,小淩雖然手臂受傷,鬥起來卻頗為輕松流暢。餘景洛將木松柏帶到她的身邊,與她輕微交換一個眼神,便躍出陣外,向林中翻騰而去了。

歐陽濼不是習武之人,看不明白陣中情況;見餘景洛突然棄陣而逃,急得猛地站了起來。

卻見彩霞突然發出一聲怪聲,白衣蠱衛們聞聲飛速向她靠攏,須臾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定神兵倒還氣定神閑,小淩竟有些莫名其妙,木松柏驚魂未定,道:“就這樣走啦?”

他朝定神兵伸出拇指,卻見他們面色不善,向他們圍來,連忙又退到小淩身後,道:“兄弟,你們到底是敵是友?”

他們慢慢聚攏,站在兩人前面,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既不說話,也不攻擊,像在等著什麽人。

木松柏道:“你們還有人?為了我們兩個小嘍啰,搞這麽大陣仗,是不是有點太誇張啦?”

對方無言。

木松柏:“還有誰,讓你們來救我們的人是誰,是不是超有錢,我們這樣的窮光蛋,也不認識什麽有錢人啊……”

小淩已經忍無可忍,道:“閉嘴。”

領頭的定神兵明目張膽地向她投來一個讚許的眼神。

上方卻突現人影飛騰而至,穩穩落定在地。

竟是餘景洛,他的身後,歐陽寧低頭耷腦,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裏,一副毫無生氣的傀儡模樣。

歐陽濼驚呼一聲,從躲藏之處跑了出來,急急奔至跟前,搖晃著他的手臂,道:“歐陽寧,歐陽寧你醒醒,你怎麽也跑出來了?”

歐陽寧茫然地擡起頭,直視著她,慢慢擡起手來,似乎想要抓住點什麽,卻終於頹然放下。

歐陽濼問:“餘景洛,他怎麽啦?”

餘景洛沈吟片刻,道:“大概是被人召出來的。”

歐陽濼問:“到底是什麽人把他弄成這個樣子的,你看清楚了嗎?”

餘景洛似乎略頓一下,歐陽濼太過急切,未註意到,只聽他說:“沒有。”

歐陽濼道:“現在怎麽辦?”

此時,領頭的定神兵卻突然向眾人抱拳道:“我等奉大雁城府麗夫人之命,邀請大家去香雅軒做客。”

木松柏一聽跳了起來,道:“又是她,我不去!”

領頭者臉抽,道:“若非麗夫人,公子此刻恐怕危矣,你卻如此不領情?”

木松柏道:“怎麽說都不去,打死也不去!”

看來,上次的遭遇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他突然湊近那人,又來來回回掃視一陣眾神兵,恍然道:“我就說你們看起來面熟,在客棧裏面圍堵我們的,是不是你們?”

小淩:“不是彩霞的人嗎?”

木松柏:“臭丫頭,你這眼神,竟未看出當時有兩夥人嗎?彩霞的人是客棧外追來的那群,客棧裏面的,就是他們!”

小淩細細一想,果然如此。

領頭者卻道:“公子你是否真的看清?”

木松柏:“一定不會錯。”

領頭笑道:“你若真的看清,便知當時我等是去救你們的,若非我們,今日一戰,就該發生在昨晚了。”

小淩這才了然,心道:難怪他們只是躲在樓下。

木松柏狐疑,思考一陣,道:“若麗夫人是友,我是不是可以不跟你們去?”

若是朋友,必然沒有逼迫做客之理。但是,他們算來和麗夫人非親非故,雖然相識一場,關系也確實夠不著她為了他們費心耗財請來定神兵的程度。

眾人皆盯著領頭者,他卻毫不遲疑,道:“自然如此。”

木松柏忍不住又是一跳,不敢相信:“……當真?”

領頭者道:“當真。公子非要離開,自便即可。”

木松柏瞬時大喜,沖大家道:“聽到沒有?”

歐陽濼卻道:“木木,我們必須回大雁城府。”

“為什麽?”

歐陽濼:“歐陽寧必須去紅鈴身邊。”

她想起木松柏的話,將軍蠱若離開蠱王或者養蠱人太久,就會變得癡傻呆板。眼下這種情況,是不是他離開紅鈴太久了?

餘景洛也點頭道:“比起莫留山,香雅軒確實要安全很多。”

木松柏卻堅持道:“哪裏安全?紅鈴隨時可能過來拿人,我看麗夫人好像對她沒有太多辦法。”

餘景洛道:“若非師出有名,紅鈴定然不會硬闖香雅軒;咱們這次偷偷進去,應該比較安全。”

木松柏奇道:“我說這位兄弟,你怎麽對那位夫人那般有信心,你到底跟她什麽關系?怎麽總是給她當說客?”

餘景洛被他一堵,道:“要走要留,隨便你。”

木松柏不依不饒,道:“有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了,怎麽我們走到哪裏,那個麗夫人就能跟到哪裏?若說我們中間沒有她的眼線,打死我也是不信的。”

他死盯著餘景洛的眼睛。

餘景洛沈默片刻,點頭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那個眼線。”

“你們在圖謀什麽?”

“你覺得應該是什麽?”

“狼子野心,誰猜得準?你有種就直接說了。”

“你這般智敏,不妨來猜猜看?”

歐陽濼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急得團團轉,在一旁一個勁地說:“好了,你們別吵了,你們不要這樣……”

木松柏卻突然一反常態,問她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可是,歐陽寧……”

“咱們一起走,歐陽寧,我自有辦法。”

“可是……”

木松柏眼神已經變得十分陌生,冷道:“你舍不得這個臭小子,是不是?”

歐陽濼一時語塞。

木松柏恨道:“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說完,也不再多言,轉身就朝山下去了,無論歐陽濼在後面怎麽呼喊,都無動於衷。

餘景洛扶著她的胳膊,也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眼神深沈,看不清楚是喜是悲。

目睹此等場面,領頭者臉上竟然毫無波瀾,只道:“諸位,請吧?”

一臺軟轎早已等在山道之上。

上轎之前,餘景洛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遞給歐陽濼,欲言又止,良久才道:“你放心……”

歐陽濼接過,眼睛紅腫,胡亂點了點頭。

餘景洛咬了咬牙,匆匆放下了轎簾。

小淩從她手裏接過那包東西,打開來一看,忍不住嘆了口氣。

歐陽濼見她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忍不住好奇,道:“怎麽啦?”

小淩遞給她看,她也嘆了口氣,郁悶的心情雪上加霜。

——天底下大概沒有一個姑娘,是喜歡把自己扮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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