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章 21~23

關燈
21

這或許可以算是一個和好的信號,李穆然幾乎有些飄飄然地感覺到陸行川正替他清理身體。

“醒了就別裝了。”陸行川見人已經醒了,溫柔小意兒的事做到恰恰好,也就夠了。他窩上床,扯過杯子團在懷裏,再開口聲音已經昏昏沈沈,“再瞇一會兒該起來了。”

他半睡半醒時的樣子乖乖的。陸行川做什麽都妥帖,獨獨這時候顯出點兒孩子氣,李穆然只覺得可愛得不得了。

“好。你放心睡。我會叫你。”李穆然心滿意足將陸行川連同被子卷都圈在懷裏,想著再過一陣子,等行川不生他氣了——不那麽生他氣了,他便求求看行川,一起去見行川的家裏人,見行川的師父。

李穆然不曉得還會不會有那麽一天陸行川還像當初那樣喜歡他,待他好。但他現在也不那麽在乎這件事。

總歸他會留在陸行川身邊——無論如何。

那天之後他便覺得陸行川在他身邊,說話、表情,都多了一點溫度。陸行川不笑時好看得冷若冰霜,但這人其實很愛笑,笑起來,霜便掛眉梢,眼底覆一層霧,安安靜靜震顫,讓人想——

替他舔去。

李穆然仍不放心陸行川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他知道自己病態,惡心,錯,但他控制不了。

“穆然你知道,但凡我想要離開,我總能離開。”陸行川難得地,從身後摟著他。虛虛一個懷抱,激得李穆然忍不住戰栗著將後背整個貼上去。“世上事,但凡不想做,我總能拒絕。”

陸行川的語氣平平淡淡,卻叫李穆然的心中細細密密升起些奢望來。他試探著用腦袋蹭了蹭陸行川的頸側,那人頓了頓,揉了他的腦袋,才將他推開。

“若我真想離開,真不想被你找到,江湖何其大,你又怎麽找得到我?”說著陸行川苦笑起來,“我口口聲聲,對自己,對你,說我放下。我何曾放下。”

“行川……你說的,是真的麽?”李穆然幾乎要被心中狂喜震暈了。他趕緊轉過身,卻見陸行川眉尖微蹙,慘白著一張臉,是一副痛苦極了的樣子。

“我怎麽能,怎麽能……還放不下?”陸行川說著,攥緊了拳,指甲都陷進了肉裏。

這些話本該叫李穆然高興,可他卻疼得說不出話來。他到底是做了什麽混事,叫他的行川,為心中有他,這樣痛苦。

李穆然本以為自己忍得住——他願意為陸行川傷心難過,多疼都行。但現在他曉得自己也有忍不住的疼——他不願陸行川為他傷心難過,一點點也不行。

“行川,我的行川……”陸行川的腰細而韌,攬在懷裏像是能被輕易折斷。李穆然小心翼翼地摟著陸行川。他願意用雙手拂去這世上刀劍和風塵,將陸行川好好地攏在手心裏。

“行川,我李穆然發誓再不叫你難過,否則……”

陸行川伸出食指,在李穆然唇角點了一下,止住了這人後半截話。他再將食指收回來,抵在了自己的唇角。

“這就算是親過你一下了。”陸行川看著他,輕輕的笑了,笑著笑著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樣,微微偏過頭。

“行川啊行川,你怎麽就能這麽,這麽……”李穆然被陸行川幾個小小得舉動勾得意動,捧著這人的臉還了他幾個正經親吻。

陸行川一邊回應著李穆然,一邊想著,這樣,之後幾天,李穆然便不至於再盯他盯得那麽緊了。

有些東西,他要在李穆然身邊才能得到;有些事情,他要李穆然不在,才方便做。

22

在陸行川很小的時候,對於武林,對於陸家,對於江湖上人人覬覦的陸家劍法,他都沒概念。他大概曉得父母武功都極高,卻沒有從小教他習武。

父親教他讀書習字,正心誠意,與人為善。可惜他一生與人為善,到大難臨頭劍光鋒銳,驚艷,正直,到底死在圍攻當中,護不住自己護不住家人。

陸行川的母親是很好看的女人。外頭正下著雨,整個陸家卻浸在更猛烈的火裏。她細細替自己化了妝,站在陸行川面前,好看得有些陌生。

“小川,從現在起我說的話,每一個字,你都記牢了。”很好看的女人輕輕抱陸行川在懷裏,表情又是哀婉又是決絕。外面喊殺聲震天,她便這麽一字一句,將陸家劍法說與陸行川聽。

“那賊人現在想必已經找到了我陸家的劍譜。但是你莫怕。從此這世上,只有你一人得陸家劍法真髓。有朝一日,你定能敗他。”她最後一次抱了抱兒子,然後將人交給貼身的婢女,讓人帶著陸行川逃走。

“娘。”陸行川年紀還太小,對於生死、血仇、今生無緣再見這些事,都還懵懵懂懂。他只曉得伸出手去夠,揪到一綹頭發,觸感涼得像初秋的流水,很快便從他手心抽走。

“娘。”他低下聲音,又叫了一遍。

“小川。”女人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告訴你的,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便是忘記,也沒事。”眼淚簌簌的,順著女人化得雪白的妝面留下來,“你要活下去。你,要活著。”

這是陸行川最後一次真正見他父母。這場面,日後他又在夢中屢屢溫習。

母親的小婢女拉著她跑了很久,終究還是被人追上。小婢女不會武功,心知憑自己是護不住陸行川了。這小姑娘原本總愛笑,如今臉上混著眼淚、雨水、血水,醜得不行。她抱起陸行川,將人整個埋進路邊田埂上的爛草垛裏。腐爛的氣味混著散得很遠的血腥氣,綿密地鉆進陸行川的口鼻。他拉了拉那小婢女,想將人拉進來一起躲著。

“少爺,別說話。千萬、千萬別說話。”小婢女一邊說一邊將臉上臟汙抹去,擺出個諂媚的笑,向追上來的那群人迎上去。

“陸家早不行了,”她面向領頭那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那人手上,拿著陸行川父親的佩劍。“求英雄,也給小女子一條出路吧。”她拿身子擋著陸行川藏身的草垛,心裏怕得打抖,仍一步步靠近那中年人。

中年人似是很嫌惡地推開她,“我當找著什麽人,原只是個背主的奴才。也罷,便拿你血,餵我寶劍。”他話音未落,小婢女人頭已經落地。而他身邊人,一面連聲誇讚著,一面將那臟汙的人頭踢遠。

腐朽的味道,燒焦的味道,流血的味道,這些味道全離陸行川遠去了。他躲在爛草垛裏,覺得自己便是這世上最骯臟的一個存在。小婢女的頭顱滾到她面前。她死不瞑目,眼睛瞪得大而圓,一整夜,與陸行川對視。

到徐正找到陸行川的時候,他一度懷疑這孩子經受的刺激過大,已經被嚇傻了。他陪著陸行川安葬了陸家上下,再將陸家宅子的殘留燒了個徹底,才聽這小孩對自己說第一句話。

“師父。”他目光定定看著徐正,一個自說自話的稱呼,徐正卻覺得自己已經背上了某種責任。

幹凈的火光映襯下,陸行川神色平靜。從這孩子幾乎純黑的眼睛裏,徐正什麽也看不出來——悲痛、仇恨、恐懼,什麽也看不見。

相處時間越久,徐正漸漸不希望弟子為覆仇搭上性命。若此事牽扯的只是陸家和武林盟,為往日恩情,為他對這孩子的疼愛不舍,徐正便是自己豁出命去,也要為陸家討回公道的。

但武林中人,年資夠,渠道通達的,哪個不知道是沈天忘動的手,是沈天忘得了陸家劍法?偏偏無人舉那大義名頭。不過為,當年事,在陸家身上分一杯羹的,遠不止一個沈天忘,而如今的武林盟,也實在已經壯大到相當地步。

便是搭上自己性命,搭上整個凝碧宮,又如何同大半武林作對?

但徐正始終也不敢挑明了勸阻陸行川,為當初那個眼神。

陸行川這個弟子絕對足夠優秀,夠刻苦夠沈穩夠冷靜。便是幼時經歷那樣的大禍,也未曾露出瘋狂姿態。

而是,經過了足夠清醒的思考後,做最瘋狂的決定。

23

陸行川已經很久想起陸家滅族那一晚了。便是在夢裏,他也能安安靜靜,只看著。同樣的刺激,經受太多次便麻木。如今他再看夢裏汙濁的火海,母親滿是眼淚的臉,小婢女沾了泥的頭顱,竟生不出更多的感懷來。

他該傷心的,該憤怒,該有些正常人會有的感情波動。可他沒有。有時候陸行川慶幸自己沒有這些感懷,方便他為著自己的目的努力。有時候陸行川也疑惑——他連憤怒都感受不到,覆仇為什麽?

他永遠曉得自己該做什麽,責任有哪些。但責任達成後,他便不剩什麽,自己的,想做的事情的。世事於他無悲無喜,無意趣。

他不曉得死是怎樣的。但委實說活並不是一個十分有吸引力的選項。

“想什麽呢行川?”李穆然扳過陸行川的肩膀,照著臉親了好幾下,“你好久沒和我說話沒走過來抱抱我啦。”他其實有點怕陸行川沈默不語的樣子。面對他的時候,陸行川的表情總是生動的。便是先前陸行川生他氣,再是冷淡的不屑的表情,也是鮮活的。

但李穆然已經發現好幾次了,在不望向他的時候,陸行川的臉上時常一片空白,也不像是在想心事,也不好用平靜這樣程度的詞語去形容。

就是,仿佛身體好好的在那裏,也不特別顯出什麽悲傷的情緒,卻只能叫李穆然感到——這人離他很遠,太遠了。

“你沒想走吧?你不會再離開的,對不對?”他見陸行川被逗得笑了,便又有膽子去討甜話,討承諾。

“好好的這是怎麽了?”陸行川笑著執起李穆然的手,拉到眼前細細端詳,“我方才在想,我曾聽聞李少俠的劍術造詣極高,同輩中無有敵手。我還未見過呢。”

李穆然聽心上人這樣說,又是臊得慌,又有點小驕傲。他一手拉著陸行川,一手拿起自己的佩劍,拉著人便往外走。

“行川你要看麽你要看麽?”他習武多年,這時候卻像個楞頭青一樣想著表現出最帥氣的一面給眼前人看。

他拔劍,先是很浮誇地挽了個劍花,忍不住看向陸行川的方向。便見陸行川遮著嘴,笑得雙肩顫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定下心,認認真真將一套劍招演示出來。

李穆然初入沈天忘門下時原本練的不是劍。十年前沈天忘才告訴他,此前粗淺拳腳功夫,都是為練劍打的基礎。果然他自習劍後,武功進境一日千裏,如今說是同輩第一人,並非自誇。

待他一套劍招練完,陸行川走到他身後,左手摟著他的腰,右手直接覆在他握劍的手上。心上人淺淺的吐息近在咫尺,李穆然心臟狂跳,幾乎拿不穩劍。

“第十三招,這裏,”陸行川略用了點勁,劍尖斜向下,指著地上一片枯葉,“這樣,才對。”

李穆然腦子早不清醒了,自然陸行川說什麽就是什麽。他扭過身子便想去吻陸行川,被人按住了,很是有些委屈地轉而舔了舔陸行川的頸側。

“狗崽子,你從前是不是說過,”陸行川任他將劍摔在地上。摟著懷中人,望著腳邊劍,言語溫柔幾近深情,“等你師父出關,帶我去見他?”

“……行川!”李穆然一時心尖酥麻,欣喜得疑心自己是在夢裏。“說過的,我說過的!”

“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的!”他纏纏綿綿地看著陸行川。此時他甚至不需要更親密的接觸給自己安全感,只是看著,只要看著。

陸行川的眼神深邃,眼底的情緒濃重得李穆然辨不分明。

那必定是愛意,除此之外,李穆然再想不到其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