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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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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期說離開,還真是幹脆利落地離開。他二十五號坐飛機攜男友離港赴美,將香港的事情通通甩給自家弟弟。對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沈喬表示堅決譴責,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拋下北京的事來香港賦閑隱居本質上同沈期一樣罪惡。

只是沈浸在愛河裏的男人自然不會管身邊單身基友的不滿。沈期大大非常親民地訂了加州自由行,人生第一次坐了飛機普通艙,十六個小時的機程全數靠在男友肩膀上睡得昏天黑地,下了飛機還保持樹袋掛熊形態。

黎榮對此無話可說。

下了飛機他們就在當地租了輛越野車,香港的駕照國際通用,只是習慣了專車接送的兩個人還是開車難免生疏。好在在公路上撞了幾次後黎榮總算恢覆了當年拿駕照的水平,起碼在路上遇到障礙剎個車時,不至於連累沈期撞一次車窗。

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最後在聖巴巴拉(1)落腳。現在不是旅游旺季,他們很容易訂到一個海邊的房間,打算在這裏住上幾天。

當天晚上兩人在棧橋盡頭的餐廳裏吃了當地特產的生蠔,便一同去海邊散步。夕陽格外濃烈,照得海面也成了近乎膠質的橘紅,沈期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了,手插在衣兜裏,隨腳踢了一塊石頭到海裏。

“怎麽了?”黎榮也停下來,轉過頭關切地問。

“沒什麽,只是不高興,我們為什麽都不年輕了。”沈期說。

出來旅游他們都穿著休閑服飾,乍一眼看上去還像是二十多歲的人。他們像年輕人一樣飆車,游泳,在酒店裏瘋狂做/愛,可他們畢竟不年輕了。

也許美國天然便帶了狂野粗獷的氣息,對過去歲月的遺憾也正是在來了這裏後一日日強烈------他們現在拼命追求的,想抓住一絲半縷的青春恣意,原來並不是不能擁有的。他現在有多開心,多沈浸在愛情的甜蜜中,午夜夢回時就有多痛悔曾經的懦弱。

十四年的時間,他們畢竟是分道揚鑣的十四年。

黎榮沈默許久,低嘆道:“沈期,我們還有未來。”

他沒辦法安慰沈期,他和沈期犯著同樣的錯,品嘗著同樣的苦澀,但過往無法逆轉,他們能做的唯有將遺憾加倍彌補於未來。

沈期聽到“未來”兩個字,心裏忽然有些發怵:未來畢竟是太過遙遠的事,他無法預計會發生什麽事情,也無法保證命運會不會像他十八歲一樣,再度給他開一個巨大的玩笑,讓他剛剛柳暗花明的人生重新推向深淵?

“是啊。”沈期說,將心底的的不安壓了下去------在擔心的事沒有真正露出跡象前,人總是習慣性地安慰自己,“現在越來越覺得我矯情。”

黎榮想起這些日子流行的某部電視劇,失笑道:“你賤人嘛。”

“再賤沒你賤。”

“哦,請舉例說明?”

“不用舉例,直接看臉。”

“……”

如果不是那通電話,他們也許真的會在美國玩得樂不思蜀。那天是十一月十四日,他們清晨起來正打算去晨跑,沈期忽然接到一通電話,看了來電人便去了陽臺。

黎榮等了十分鐘,沈期才從陽臺出來,他臉色凝重,甚至有隱隱的驚慌與憤怒,黎榮心下一沈,知道多半是出事了。

“我想回香港。”果不其然,沈期說,“有事情要處理。”

他沒說是什麽事情,黎榮也沒有多問的意思。他略微擔憂地看著沈期,終究還是道:“好,我們回去。”

沈期應了一聲。他把手機放回背包,左手無意識掩住心口。胸膛下的心臟此時飛速跳躍著,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他一直擔心的,殫精竭慮避免的事,可能在他沒有留意的許久以前,就已經發生了。

當周卓然聽到開門的聲音時他並沒有驚慌,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沈期進門後就徑直坐到了客廳正中間的沙發上,周卓然站起身,恭謹道:“沈先生,有何貴幹?”

“你認識我?”沈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全香港的人都認識您,何況我也算是您的員工。”周卓然彬彬有禮地回答說,“您有這裏的鑰匙嗎?”

“別裝傻。”沈期冷冷地說,“你認識我可不會是來了香港以後。十四年前,你就已經從你好叔叔那裏聽說過了吧?”

周卓然眉心肉眼能辨地一緊,說的話卻還是滴水不漏:“我的叔叔有很多,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位?”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你們的血緣關系和收養關系,公安局查得出來,他資助你去美國讀書,也不是沒有匯款記錄。”沈期冷冷地說,“你來我的研究所工作,住在我下屬的家裏,能說不是別有居心?”

“聶先生的確是我的叔叔和撫養人。”周卓然說,“但我不知道這對您來說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地方。我受教於程冀教授,畢業後一直在他的研究所裏工作,來香港也只是為了履行對程教授的承諾。至於我為什麽住在這裏……”他微微一笑,隱隱有些示威的意味,“我的愛人在這裏,我自然也只能住這裏。”

沈期眼中不受控制地湧出憤怒的情緒。他起身,俯視著周卓然微微低下的臉孔,他的神情雖說佯裝平靜,在沈期眼裏卻無從遁形。但另一方面他完全懶於掩飾自己的破綻,因為他清楚沈期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而只要他不說,沈期就什麽也問不出來。

沈期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微微一笑,眼神冰冷中帶著淡淡的慵懶:“我不管你為什麽留在研究所,為什麽接近程望,他養了你這麽多年,多少也有些感情吧?不知道如果我把你扣押在我的地方,聶立鈞會不會拿出些東西來交換?”

周卓然不語。片刻,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你想幹什麽?”

兩人同時回望。門口,程望提著公文包,眼神冷漠近乎淩厲。沈期心裏雖有些詫異,眼神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幾分,上前拉住程望:“你回來了?”

程望眼神微斂,看不出什麽情緒。他忽然拍掉沈期的手,絲毫沒有平時的親近:“這裏不是沈董的地方,不知道沈董有何貴幹,和我朋友又有什麽糾紛?”

“他是商業間諜。”沈期沒有看周卓然,目光仍凝視著程望的眼睛,“不管你們是什麽關系,我今天過來是帶他走,按我的辦法處理。”

“他不是!”程望似乎完全沒有發覺沈期眼中的鄭重,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管你又有什麽計劃,但你不能動他。”

“程望!”沈期似乎也有些動怒,“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你聽話。”

沈期話音剛落程望便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諷刺,譏誚,還有難言的悲傷與決絕,只是此刻的沈期和周卓然都無法完全發覺。

“你憑什麽來管我?”他冷冷地看著他,那目光中的生疏冷漠如同尖刀刺痛著沈期的瞳孔,“憑你是我的上司,伯樂,還是說,哥哥?”

(1)SantaBarbara,美國加州海濱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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