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如此直白而率真地表露過情緒。

木川唯很羨慕這種人。

為什麽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呢？為什麽能活得這麽真實呢？少年像稚拙的孩子，生氣就是生氣，高興也就是高興，他會把事情攤開跟你說，不願憋在心裏，哪怕解決問題的方式過於粗魯，也總好過笑裏藏刀。率性、暴躁卻理智，與自己這種輕浮又表裏不一的偽善家夥簡直是天壤之別。

是自卑。

木川不能更清晰了，她幾度意識到，在和雄英的很多人相處時最恰當的心情就是自卑。仿佛過往那些日子依稀在眼前，她也還是不敢擡起頭背著雙手的小屁孩，畫幅中只有自己臟兮兮的破球鞋。不止是綠發的孩子，就連遠處奶金發色的男孩都穿著幹凈合身的衣物，他被父母和老師帶領來捐獻愛心，紅眼睛裏充滿天真與任性，令旁觀者一眼便得知，那是個活在眾人的誇讚中、長輩的寵愛中、無憂無慮的、調皮搗蛋肆意妄為的小天才。

六歲的志村有為被澆下一整桶冰水，綠谷出久猶豫不決上前阻止，爆豪勝己朝這邊遠遠投來視線，然後不感興趣地挪開了。

這是一切的起點，也是一切的終點。

而十五歲的木川唯只是微微笑著，眼裏仿佛藏著錦花盛放的春季，只有地上的影子拉出長長的長長的不詳黑線條，如同巨大的蛇形怪物，不斷扭曲著，變得更加畸形，霧狀陰霾放大著放大著，朝前方覆蓋過去。

“阿姨您好，我是爆豪的同學，今天前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這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您收下。”

男孩子似乎都像媽媽，眼前的女性有著和她兒子如出一轍的發色與瞳色，甚至直來直去的暴脾氣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木川記得她，在家長會上，這位女士幫她懟了淺井紗繪。

“女朋友。”爆豪勝己撇撇嘴解釋，看上去挺不屑，整個人拽拽地雙手插兜，“木川唯。”

原來是那個孩子。

看著眼前像古典人偶似的精致少女，爆豪光己很快就反應過來，截住了他們的話頭，一巴掌拍在自家兒子背後：“臭小子，還真給你帶回來了——”

雖然之前就知道勝己這小子對人家有意思，但沒想到動作這麽快，前段時間還嘴硬地嚷嚷著不喜歡，真是飛速打臉。爆豪光己對木川唯有印象，不僅僅是家長會，更是之前的體育祭轉播，黑發小姑娘打敗了自家兒子，在轉播鏡頭裏沖他笑，被逮著一頓兇也不生氣，反倒相處得不錯。她當時就覺得有戲，開玩笑，十多年了，她兒子那個臭脾氣，能交異性朋友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要說關系居然這麽好。

後來的林間合宿不是和小姑娘一起遇險了嘛，回來以後各方面都好得很，就是非要跑去看她有沒有事，又急又躁，問什麽都不說，就在那發呆，臉色陰沈沈的，明顯是戀愛的癥狀。再看看現在這個臭屁樣，得意的嘴角都翹起來，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你媽會不知道你嗎？！

更別說小姑娘現在的監護人是他們班主任——前段時間曾來過他們家的相澤消太，四舍五入就等於見過家長了。

“是勝己非常喜歡的同學呢。”女人溫和地摸了摸少女的腦袋，順著她剛剛那句「是爆豪的同學」說下去，接過姑娘手裏的點心盒子，沒再搭理自己兒子拉著她進了家門。

如果兩個人還只是同班同學，木川一定會直接打斷，然後再對理解錯誤的女性百般解釋。但現在唯姑娘早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暴躁老哥「非常喜歡」自己這個設定，於是兒媳婦和丈母娘相談甚歡。

爆豪勝己說：這個世界上沒人會討厭你。

他看木川唯就像看自己喜歡的玩具，然後炫耀似地舉起來給家長介紹，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每當得到了什麽新的成績，永遠順風順水無往不利的男孩子就是這樣驕傲且得意的。而現在，與他有著同樣基因和血液的親人一定不會討厭木川唯，他這麽堅信。

爆豪的不擔心確實沒有問題。

畢竟他馬上就知道什麽叫做「不是親生的」。

每當木川少女和他媽聊上幾句，他就能明顯感覺到老太婆的口吻愈發親切，態度也越來越親密，不到半個小時，唯姑娘已經變成了這個家的新女兒。後來他爸也從外面回來，三分鐘之內就淡定地接受了局面，而且對新女兒越看越喜歡，拿了一堆零食水果去招待她。

爆豪：“？？？？”

吃完晚餐後，他和他爸被趕去洗碗，沒有一點家庭地位可言。自家女朋友就跟他媽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有說有笑地聊天，甚至開始對他小時候的相冊評頭論足——

“哎呀，勝己這臭小子，從小朋友也不多，他六個月的時候就喜歡到處亂爬。”

“噢噢，看起來有點可愛。”

他忍不住扭過頭吼道：“你說什麽呢蠢貨！！！”

在被自家母親以更大的嗓門鎮壓後，少年抽搐著嘴角默默看著她們繼續交談，他媽幾乎把他老底全都翻出來了，連幾歲說話幾歲覺醒個性幾歲開始打架都說得明明白白。

“對了，他小學還去過鈴蘭，這是當時的照片。”

爆豪沒有印象，跟著湊過去瞥了一眼，發現是一群小屁孩站在某家福利院門口和老師家長以及保育員拍的大合照。自己站在特別顯眼的C位，氣勢洶洶雙臂環胸，看上去不屑一顧，相片斜上角落還有綠谷那個臭書呆子，估計是學校裏組織的義務活動。

爆豪剛想嗤笑一聲，就瞄見他女朋友表情不對，神色很難看。她臉上搖曳的痛苦一閃而過，極快又變回了往日溫和的平靜：“好像去福利院是每個小學都會組織的活動。”

似乎只是錯覺而已。

到了晚上七點左右，木川謝絕了留宿的建議，堅持要回學校住。爆豪勝己被他媽趕去送人，少女早就穿戴完整在樓下等他了，少年套上外套剛要出門便被叫住——

“勝己。”

“？”

“你從小就沒受過什麽挫折，想要的東西也基本輕而易舉，但人和物品是不一樣的，我能看出來你很喜歡那孩子，媽媽希望你們是一輩子的。”

他保持著推門的動作不語，半晌才應了一聲，平靜開口：“啊…我也希望。”

木川唯站在路燈下面想了很多，撫養權的事情，彈鋼琴的事情，很多年前綠谷和爆豪的樣子，報紙裏的游樂場殺人犯，上吊死亡的親生母親，afo帶走還沒現在這麽中二的志村轉弧，甚至是後來追逐自己的伊藤絢都和同桌的心操人使——飛蛾撞擊燈管，劈裏啪啦的聲音傳來。

木川唯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個世界活到老，只是其他人的影響和善意讓她堅持，也更不可能有戀愛的打算。但爆豪勝己對她許下承諾，當他說「憑什麽輕易給一個人的未來下定義」時，這份信任和理所當然的模樣讓她有了動搖，仿佛整個世界上沒有他拯救不了的人。

他確確實實是英雄後備役無疑。

自負的，驕傲的，小英雄。

這是個非常小的圈子，她被困在裏面，努力想要成為一名教科書式的女朋友，盡職盡責扮演這個角色，再回過神來，對方早就認真地拓寬圈子，根本沒有從定義裏跳脫出來的意思。煩躁和內疚交織在一起，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錯了，可木川唯又怎麽會錯呢，她唯一對不起的人只有艾斯而已。

——[如果我死了的話……會來接我嗎？］最初明明只是這樣想著而已的啊。

不，她肯定錯了。

混著夜色正朝她走來的少年沒有初識的高傲肆意，表情有點不自在，但還是大大方方地走過來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看什麽呢。”

這不公平。

黑發少女仰起臉，通透的玫瑰色眼眸中搖晃著昏黃的燈光，金色流瀉下來，順著鼻梁一直到下顎，整個輪廓都流暢無暇，仿佛是沐浴在聚光燈裏的紅寶石。她朝他伸出手，攤開掌心，柔軟的發頂鍍上一層銀邊：“勝勝，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訴你。”

受到惡魔的蠱惑，少年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指，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會努力喜歡你的，每個今天都比昨天多一點，每個夜晚都比清晨多一點，直到我們的分量相同……所以，請你留在我身邊——”她鄭重地後退半步，接著低下頭，輕輕地、緩緩地吻上了他的手背。

像是一場聖潔的宣誓。

作者有話要說：

木川唯：害！我怎麽這麽會說呢？

爆豪勝己：廢話，因為對象是我

木川唯：……你能不能要點臉？？？

爆豪勝己：喲呵，還來勁了，真以為隨便說兩句話就能打發老子？你給我過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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