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川唯又做夢了。

她夢見女人抱著尤克裏裏坐在床邊，月光安靜地灑落下來，手下的琴弦發出好聽的泛音，那是一首很老的情歌。她輕輕彈著，好溫柔好溫柔的樣子。

「我們小唯今天好乖哦」

少女的心忽然被什麽東西觸動了，巨大的波瀾在心間翻湧，廉價的草莓香精甜甜膩膩的，是非常熟悉，熟悉到讓人落淚的味道。她就這麽呆滯地望著對方，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滴在逼仄的福利院房間地面。

女人停下動作，用似是無奈又似是寵溺的眼神看過來，擡起手抹去她的眼淚。

「小唯？你怎麽哭了？」

對啊……她為什麽會哭呢？

黑發女生渾身顫抖著，倔強的淚水滑過鼻梁，順著臉側一路蜿蜒到耳廓，在那裏堆積起透明的液體。她斷斷續續地開口，語調還是哽咽，“沒、沒事，我只是太高興了，馬上就不哭了，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那是卑微又悲傷至極的語句，竟是害怕被對方討厭而低至塵埃裏的姿態。於是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女人緊緊抱住了她的肩膀，像是要把全部的力量都移交給她一般，輕輕地說：

「不要怕呀寶寶，媽媽就在這裏」

媽媽就在這裏。

她終於崩潰地縮成一團，在夢裏嚎啕大哭，跟個孩子似的，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與落寞都發洩出來，“我好笨，我學不會數學，我找不到艾斯，我當不了英雄，我交不到朋友……”

我見不到你。

——“餵！醒醒！！！”

誰在大喊。

——“你什麽時候變回來的？”

影像模糊。

木川唯淚眼朦朧地逆著光，看清了沙發前站立的人影，她下意識死死攥住了對方的衣擺，整個人哆哆嗦嗦地把臉埋上去，垂下腦袋無聲又絕望地張著嘴顫抖，是想要哭叫卻發不出聲的模樣。從少年的角度來看，女孩子肩膀抖動著，是從未有過的脆弱姿態，他只能望見她頭頂的發旋，還有用力到發白的指尖。

他蠕動著嘴唇半晌，最後沒有說話，慢慢把臉別過去，又暗暗嘁了一聲，用力將手掌蓋在她的發頂上使勁揉了幾下。

“別哭了，老子在這呢。”

是死對頭暴躁老哥的聲音。

她整個人僵住，聲線都有些不穩，帶著委屈巴巴的哭腔：“為什麽是爆豪小勝啊。”

顯而易見的嫌棄口吻令暴躁少年頭頂蹦出粗重的黑線，他忍不住抽搐嘴角，懲罰似地使勁搓了搓她的腦袋：“餵！”

變回十五歲的女生捂住眼睛，似乎是在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偏著頭，刻意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好一會才倔強地咬著嘴唇，想要恢覆往常高傲跋扈的神情。

“我沒——”

“給老子繼續呆著。”這回換成男生用嫌棄語調說話了，他一把壓住她的頭，順勢坐在沙發上，若無其事地將人按在懷裏，“沒事個鬼，眼睛紅得跟被人打了一樣，別人說不定會以為我欺負你啊。”

“我本來眼睛就是紅的……”

“閉嘴！”

於是被兇回去的少女報覆性地在他胸口的衣料上擦掉眼淚，然後吸了吸鼻子，很強硬地擡起頭威脅：“你今天什麽都沒看見，不許說，聽到沒！”自尊心極高的女孩眼眶裏還搖曳著水光，一副炸毛且傲嬌執拗的神態，奶兇奶兇的，像只在用小爪子瘋狂扒拉卷筒紙的紅眼兔子。

“我懂了。”

奶金發少年翹起嘴角笑了一下，但木川怎麽看怎麽覺得那笑別有用心，她連忙反問：“你懂什麽了？”

“你是在跟我撒嬌。”

木川唯：“……”

她抽了抽眼角，無語地盯著他看了一會，最後噗嗤笑出來。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呢？除了時不時還會夢到山田純子與雨夜，夢到蔚藍的大海和海賊旗，夢到被女人抱住摸頭然後淚眼模糊地醒來以外，她想，她已經可以好好地活著了。

“餵，暴躁老哥。”

“你——”

“我本來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去喜歡誰了，這輩子都不會了，就算被欺騙也好，為什麽不能騙久一點呢。”黑發少女輕松笑了笑，接著有些哽咽地轉過身，“如果……如果……”

她緊緊抿著嘴唇，半晌後挪開視線：“我是說如果，你喜歡我的話，我們打個賭吧。”

易燃易爆炸的少年眼神沈沈地看著她，居然也沒有按慣例急著反駁，而是安靜地等她說完。

“馬上要去禮堂比賽，假如遇到的第一個路人是男生，我們就交往。”頂燈的光線清和地照耀她的臉，細細密密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女孩子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面容近在咫尺，“……是女生就作廢。”

於是爆豪勝己的臉上也慢慢浮起一絲笑意，低沈喑啞的嗓音道：“老子沒意見。”

兩人心照不宣地站起身，只裹了一條毯子的木川自然而然從茶幾下面的衣物筐裏翻出八百萬早就給她準備好的校服穿上。此時此刻，一樓安靜到幾乎空曠，想必其他人早就去禮堂集合了，偌大的A班宿舍樓只有他們二人。

恢覆了正常體型的少女正低斂眸子系領帶，渾身散發出一股平和又溫柔的氣質，看起來特別乖，根本沒有那股隱秘的狠戾倨傲情態。她穿好裙子，沒套絲襪，就這麽露著大長腿，看著爆豪從口袋裏掏出一塊草莓糖塞給自己。

“兩塊兩塊！”她攤著手起哄。

爆豪勝己心情還不錯，又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塊遞過來。

“三塊！唔——”

少年嘴角狠狠一抽，一手捏住她的臉蛋，另一只手直接把第二塊糖收走，然後不耐煩地嚷嚷：“少吃點甜食蠢貨。”

木川唯：“……”

黑發姑娘任由悲傷流淌，不太開心地剝開糖紙把水果糖咬開，腮幫子鼓起一小塊：“因為生活太苦了所以才要吃甜的東西啊笨蛋。”說著，她自顧自地笑起來，率先往門口的玻璃門跑去，對方見狀立刻跟上來。

外面的過道也沒什麽人，宿舍樓門口的路只有徑直一條，他們並排走著，沒人說話，氣氛有些微妙。略帶潮濕的風吹來，陽光也沒有早上那麽熱烈了，一旦停止說話，世界似乎就只剩下風的聲音。木川安靜了幾秒，開始邊走邊低著頭疊糖紙，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話：“馬上的曲目就是我們上次練習的，妝都沒時間化了。”

“嗯。”

“我變成小孩子的時候做了好多幼稚的事情啊，算是黑歷史了吧。”

“嗯。”

少年心不在焉地附和著，他腳步頓了頓，即將拐過這條直道的盡頭進入主校區位置，漸漸地也會遇到很多人。微不可查地緊了緊手指，爆豪勝己緩緩吸了一口氣，隨著視野內景色的變化，他拐過角落，立即映入眼簾的便是不遠處竹林小道內一閃而過的裙擺影子。

他的心開始下沈。

誰都知道，如果繼續走這條路，只會遇到剛剛前方的女生。木川唯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依舊折著糖紙，僅僅擡眼一霎便很快移回註意力。

“可惡。”

若有若無的嘟囔鉆入耳畔。

“既然這樣——”

“哇，Surprise！！！”

她都準備冷漠地下定論了，卻沒想到被從側面草堆裏躥出來的人影搶過話茬——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留著黑色短發的少年頭頂還沾著草葉的痕跡，小野嵐氣喘籲籲地撐著膝蓋歇了幾秒，很快又掛著燦爛的笑容擡起臉：“木川！這是我找到的學校門口最好喝的奶茶店了，你快看它的菜單，有巧克力抹茶和草莓誒！等你比賽完了我們能不能……”

沒等小野說完，他就發現往日動不動要揍人的暴躁老哥居然眼睛亮得嚇人，甚至還友好地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小野嵐不禁打了個哆嗦，下意識警惕地後退幾步，讓對方的手搭了個空，不過這般舉動也沒讓爆豪炸毛，在黑發男生眼裏，從來沒有在這家夥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這樣明明超級無敵開心卻要使勁忍住的囂張表情。

“我贏了。”

“下面有請十八號組合為我們帶來他們的表演，大家掌聲歡迎——”

簡單穿著雄英校服襯衫與短裙的少女立於聚光燈下，她在一片期待的矚目中淡然地微微鞠躬，很快重新坐在三角鋼琴前，與斜後方的少年簡單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落下指尖。

頓時流暢的音樂跳躍在所有學生耳邊，熟練的手法與行家的技巧使不少人驚訝地吸了口氣，光是前奏就在狠狠地炫技，更不用說正片開始時，女孩子一邊飛快地挪動手指，一邊輕快地唱歌，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她的指尖快到只有影子，嗓音也清潤動人，完全可以媲美時下任何一名明星偶像。選曲也是最近在網絡上爆紅的新歌，傳唱程度極高，氣氛一下子就被帶動起來了。

在第二段樂聲來臨之際，一直在打架子鼓的男生忽然拿起電吉他一個掃弦，兩種音調瞬間結合到一起，配合相得益彰。臺下已經有學生在跟著大聲唱了，還有人揮舞著雙手，這個嚴肅的禮堂似乎從來沒這麽熱鬧過。

瘦弱的八木俊典就躲在幕布後方，他望著舞臺上的黑發姑娘，對方臉上掛著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微笑，唇畔還有淺淺的酒窩，深紅的眸子清清凈凈的，透著無邪寧靜的意味。

這樣的眼神和情態，看起來就像是從小沒吃過苦的富家大小姐，只有被溺愛呵護大的孩子，才會有這般肆意明媚的光芒。

可他知道，她不是。

她甚至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沒有印象，唯一有的，也只是被其他人欺負的理由——「殺人犯的孩子」為什麽一到鈴蘭孤兒院就被孤立呢？只能是這個緣故了吧，連義工和志願者都敬而遠之，還有陸陸續續聞訊跑來孤兒院宣洩憤怒的受害者家人，沒有人敢領養，加上智力障礙，更沒人敢接近了。

……為什麽有孩子經歷了那麽多的苦難之後還能那樣笑出來呢？

演出結束後，爆豪勝己不顧臺下吵吵鬧鬧的“安可”呼喊，一把拽住木川就往後臺扯。唯姑娘任由他帶著跑，無可奈何地跟著後面：“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廢話！不走等著被圍觀啊！”

聞言，少女掏出手機朝他晃了晃屏幕，露出那張某人在社交軟件上新發布的動態，一本正經開口：“偷拍我？”

奶金發色的男生嘖了一聲，稍微松開手，卻湊近了她的臉：“怎麽，不許嗎？”棱角分明的少年弧度靠近，眉峰如刃，眼底燃著無比的囂張氣焰，渾身上下都狂傲到不行。

木川唯原先一直保持著默然的表情，到現在才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麽？！”他立刻故作兇狠地問，像是炸毛的小獅子。

紅眸少女馬上收住笑，義正言辭：“我接受過專業的訓練，不論有多好笑，都不會笑。”

“媽的混蛋！你就是在笑老子！”爆豪勝己有點惱羞成怒，耳根都因為慍怒染紅了。

原因如下——

#【Boomboomboom】

十五分鐘前來自雄英高中一年級

——老子的女朋友天下第一好看，不接受反對意見！

（黑發女孩認真給吉他調音的側臉特寫.jpg）

@Ace海鮮王少女

#【Ace海鮮王少女】

三分鐘前<轉發> 來自雄英高中一年級

——暴躁老哥你真是個文案鬼才。

[再見][再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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