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老哥感覺自己正一點點地把身子向原來看都不屑看一眼的某種觀點靠了過去。他的心裏湧起仿佛高音喇叭的響聲——“你在意眼前這個家夥”，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與戀情有關的東西。

深夜的海濱廖無人影，從海岸線大拐角的形狀來看，這裏也許是神奈川橫須賀市的長井海岸，只有礁石在沙灘上落下的黑影，四周的月光也不夠明亮，盡被涼爽的海風吹拂。

按理說是沒有人在看的，可木川唯卻產生了錯覺。比起那次在廢舊的體育器材室更顯眼，她都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會穿這身過度鮮艷的紅裙，甚至連被月光折射波光粼粼的海面都宛如成百上千只眼睛，雲端背後還有數以萬計的星辰。少女提不起精神，也沒有力氣，她能感覺到對方年尚幼的、不成熟的胸膛碰上她的心臟，幾乎要被壓進去，擠碎。

這是比雙唇相接時還要敏感的親密動作，像是兩只正在耳鬢廝磨的小動物，木川有點緊張，偶爾從雲層間突然露臉的月光都讓她下意識繃緊身體，產生擔憂與心悸。這種擔著外人眼光的恐懼感和罪惡感幾乎將她淹沒。

紅寶石閃爍著無比的光輝。

長長的黑發被攥緊了又揪住扯著，順著糜爛的紋身線路滑落，那三個英文字母被反覆摩擦、抓牢、指甲用力地摳著，好似要將其抹去。一道一道的斑駁紅痕與點狀印記布滿全身，周圍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響。

裙擺的下方是個空洞，少年的舌頭攜帶著兇神惡煞從口腔長驅直入，手腕上是一圈紅色的捏痕，胳膊的傷口與皮肉泡在水中痛到幾乎沒有知覺。這個在最危急情況下也能保持冷靜的優秀學生，被那麽多大人誇讚的優等生卻失去分寸，像是宣洩情緒般橫沖直撞。

心臟上方露著血印的齒痕尤為清晰，而爆豪輕描淡寫用食指擦了一下嘴角從那裏帶出來的血絲，惡劣意味十足地問道：“另外的家夥有讓你這麽爽嗎？”

好像男生都喜歡問這種問題。

不然就是開黃腔，不停地說一些平時完全不會提到的方面。

黑發少女的眼皮耷拉著，她無力地擡眸去看，手掌軟趴趴地垂著，血流不止：“……恕我直言，你最差。”

故意的言語激起的當然是更瘋狂的行為。

不肯服輸的女生與自視過高的男生，兩人自尊的來回碰撞直接體現在興奮的狀態中，總也平靜不下來，方糖在紅茶中徹底融化了，溶解的甘美就此開始。一滴熱油掉進了層層包裹的味增湯，豆腐浮浮沈沈，海帶打著轉，鹹腥味撲鼻而來。

在得到紅寶石的瞬間，每個人想的都是「我可以私有它了」，擺在紅絲絨布料上的珍品被擦得一塵不染，從玻璃展櫃中取出，經過無數道交接程序最終遞到他手中。這與愛無關，更多的是得到它後所受到的眾人羨慕的目光，世間嫉妒的言論以及私有頂級寶物的得意與自負。

第一次都是怎樣的呢？

兩人的嘗試機會並不均等，這太不公平了。

念及此，少年無法控制自己用粗暴的態度對待紅石頭，如果說溫柔是為了討好，那麽強硬必定是為了宣誓——而這是他的初吻。

他晦暗不明的臉上拉開殘暴的笑容，輕而易舉撕碎了兩人之間比紙還要脆弱的關系，把女孩的腦袋狠狠壓在懷裏，獨占著巢穴的惡龍對著世間任何窺伺寶石的人類露出觸目驚心的警告神情。

他的東西。

他的小石頭。

他的標記。

他的私人收藏品。

木川唯不能理解為什麽會發生，她當作歷練，當作了成功所必經的道路，當作一次普通的人際交往。她回憶起逼仄的孤兒院房間，女人溫暖的體溫，聽不懂語言的男人塞著萬元紙幣，一張一張鋪滿地面，像沙粒。

海水湧上頭腦，同場景重疊。

沒人教過她，卻不得不了解。

於是木川想到，女人當時也是這種感覺嗎？她見到陌生人的時候不會怕嗎？對方的氣息在夜晚傾覆上來的時候不會惡心嗎？還會疼嗎？

一定是疼的吧。

她撐著手臂慢慢擡起，輕輕碰了一下少年的側臉，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容明顯楞怔片刻。他望著她，神色莫辨，眼中浮浮沈沈的盡是紅色的流光：“嗯？”

從鼻腔裏擠出的，難得平靜的氣音。

“我覺得……有點痛。”木川唯把視線投向半空，眼角滲出水澤的反光，倒不是因為悲傷。沒等一會，她的下巴就被人安撫性地摸了摸，像是在逗一只無家可歸的野貓。

可不就是野貓嗎，養不熟的。

少年背著月光，奶黃色的發絲被照得金燦燦一片，他敞著胸膛，已經成型的腹肌塊塊分明，然後漫不經心地瞥一眼少女手掌的傷口，意味不明地掃過她的臉：“老子讓你牢牢記住自殘的後果，再有下次就不會這麽輕松了。”

黎明的一線曙光並肩來臨了，海平面升起微弱的白光。

“……我最討厭的一種人，你知道是什麽樣嗎？”

“怎麽，準備罵人了？”

木川依舊呆在海水能光顧到的地方，潮水開始慢慢退去，白皙的腳背被曙光照得亮亮的，她蠕動嘴唇，一啟一闔：“我曾經被人用混合著尿液與唾液的冰桶從頭到腳澆下來，也曾經脫光衣服被罰站在冬季的屋檐下，用打火機燒過臉頰和頭發，被石頭砸過，身上被倒過剩飯，所以我討厭被人孤立。”

爆豪勝己幫她拉背後拉鏈的手頓了一下。

“更討厭任何形式的侮辱和校園欺淩。”她平靜地看著海平面升起的太陽，“你有這樣的黑歷史，所以我們存在世界觀價值觀最根本的差距。”

唇槍舌劍什麽意思？

這就是了吧。

一個是小時候被欺淩後發誓一輩子不原諒施暴者的紅寶石少女，一個則是從小被捧得過高瞧不起任何人的校園小霸王少年。

“把衣服穿好，別廢話。”

他略顯低啞的嗓音中夾雜著威脅的語調，說話間吐出的氣息還帶著不可一世的惡劣：“然後起來，你討厭的人背你去醫院。”

“……”

交涉失敗。

這家夥就從來不會好好聽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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