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安靜地躺在那裏，衣裙散亂著，紅色的液體從她闔上的眼皮旁流出，成線狀順著眼角墜入發梢，在耳廓中凝聚成淺淺的水窪。

“臭久你到底會不會包紮怎麽還在流血啊！”刻意壓低的聲音混著超級不耐煩的腔調。

坐在床邊的綠發少年則是躡手躡腳地用消毒棉棒擦去少女眼角的血線，理好新換的繃帶，他的手指握著紙巾停在對方臉側——蓄勢待發的狀態。

轟焦凍楞了一會，他俯下身盯著女孩的臉看了半晌，然後才低聲道：“不是傷口的血。”

“哈？！”

爆豪勝己咬牙切齒，但哪怕這樣他都控制住了自己的音量，兇狠卻又細聲細氣地質問：“陰陽臉你在說什麽屁話？”

這個場面看上去很滑稽，平日裏最沒有自覺的暴躁老哥居然會考慮到患者的身體而變得格外懂事，剩下的兩人都有點驚訝。

綠谷出久在震驚之餘又瞥見綿綿不斷的紅線劃過女生的臉龐，飛速隱沒在黑發間。他趕緊拿起紙去擦，害怕眼眶內部因為這些液體而受到感染。

“眼淚沾到傷口上凝結的血痂，所以是紅色的。”

原來這家夥……在哭啊。

顯然這次爆豪同學徹底明白了，他迅速偃旗息鼓，靠著房間的窗臺，臉色沈沈。

少女的表情十分平靜，如果忽略這些血水的話，甚至都會被人誤以為在做什麽美夢吧。她舒展著眉頭，嘴角平直，是最普通的睡眠狀態，可卻在流淚。

男孩子溫熱的掌心蹭過臉頰，她下意識地輕輕貼了過去，把額頭抵在他的手裏，蠕動嘴唇嘟囔著：“痛……”

原本想要抽回手，臉色爆紅的綠谷楞怔了幾秒。

“…好痛啊。”說著夢話的女孩子蜷縮成一團，弓著腰，呈現自我防禦的姿勢，喃喃道，“別碰我人渣……”

她的眉心猝然擰起，牙齒死死咬住嘴唇，接連不斷的線體從白皙的臉上滾到枕頭裏，滴入布料的聲音，在安靜下來的房間內清晰可聞。

木川的呼吸急促起來，像是夢境變壞了，汗珠順著她的下巴滑落脖頸，從青青紫紫的手指印上滾過去。

女孩子猛地坐起身，狠狠攥緊床單，胸膛起伏著，長發悉數滑落身前，耷拉在臉側。緩了良久她才松動神色，漸漸恢覆平靜。

原來是噩夢。

她擡手扶額，坦然道：“天還沒亮嗎。”

這一句再普通不過的疑問，卻沒有人回答。

“哦……對了，我現在看不見啊。”木川唯卻驀地想起這件事，語氣平平，宛如司空見慣，有種無奈的情緒，“那算了。”

放棄糾結這件事，她重新倒了下去，靠在枕頭上仰面朝著天花板：“誰能告訴我現在的時間？”

“已經是早上六點了哦。”

“謝謝綠谷。”

少女面朝左邊點點頭，對著發聲者毫不吝嗇臉上的笑容：“位置呢？知道在哪個城市嗎？”

“好像是——”

“餵。”低沈的嗓音突然穿插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蠢貨，現在可以解釋了吧。”

木川楞了楞，馬上啊了一聲：“情況就是目前你們看到的這樣，現在我們四個人已經脫離了原先的世界與空間，十分抱歉，都是因為我的個性失誤。”

“嘖，不是這個。”

“爆豪？”

“老子想知道你所謂的個性，到底是什麽。”

少女沈默了一會：“這個人他欺負殘疾人，大家千萬不要放過他。”

“……去死吧。”爆豪勝己陰惻惻的謾罵聲如期而至，那種惡狠狠的腔調還真是久違，“不要轉移話題你個腦容量為負值的白癡！”

“這件事很覆雜，以你的水平大概理解不了。”

“你他媽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嘛嘛，小勝冷靜一點。”

綠谷出久出面調和，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轉向一直沒說話的轟焦凍尋求意見：“轟君呢？有什麽想問木川的嗎？”

轟焦凍想了想，伸手握住少女的指尖開口：“你的傷口怎麽樣了？還疼嗎？”

“還不錯，人生第一次看不見，紀念一下這個日子，就當體驗生活了。”她聳聳肩，倒也沒甩開對方的手。

“你不是說有辦法治愈嗎？”

“嗯，要找人幫忙。”

木川重新坐起來，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臺式電話，綠谷見狀馬上拿起聽筒放到她手裏：“我來按鍵吧。”

“不用了，謝謝你。”

黑發的女孩子禮貌道歉後磕磕撞撞地拿起座機，還沾著血跡的左手大概是在之前戰鬥的時候受傷了，食指的指甲缺了一大塊，露出紫紅的血淋淋皮膚。

她先是慢吞吞地蓋住電話表面，摸了一圈後大體知道了它的數字鍵分布，根據觸感熟稔地按下幾個字符，單手抱著膝蓋等待語音接通。

【餵？】

對方率先開口了。

“是我。”

【……誰？】

“你說呢？”

【我靠！！！你這段時間究竟跑到哪去了？！多少人在滿世界瘋狂找你！千萬別回友客鑫，蜘蛛在這裏沒走！】

“啊，我知道。”手指勾著卷曲的電話線，女孩盤腿坐著，長長的黑發滑落肩頭，被人輕輕挽到耳後了，她沈默了幾秒。

【唯？】

“……沒什麽，你能來一趟嗎，我受了點傷，需要幫忙。”

【好，你在哪？】

“預檢市肯杜街道比亞酒店330房。”少年音冷靜插話。

【……你旁邊有人？男朋友！天啊完蛋了！不不不，這不是重點，剛剛說是預檢市？這不還在友客鑫內嗎你個大笨蛋！！！】

木川嘆了口氣，為難地揉了揉太陽穴：“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總之你快點來吧，我要堅持不住了。”

【每次都只會使喚我，也沒看你欺負酷拉皮卡……】

“餵！”

【好啦好啦，給我兩分鐘，馬上就過來】

少女立刻把電話掛了，將座機粗魯地扔回床頭櫃，然後就聽見話筒滾了幾圈後被誰接住了，輕輕放好。

她隨手把枕頭抱起來，洩憤般高高舉起，狠狠拋擲出去，隨之即來的便是一聲巨大的“嘭”。

“臥槽！你有病吧！”

木川唯保持著扔枕頭的動作一頓，臉上煩躁的表情都跟著僵住，心裏在想：這都能砸到爆豪，他是有多倒黴啊……

爆豪勝己拎著枕頭一臉惡相，兇狠的目光緊緊盯住她，活像是被人侵犯的魔鬼，獰笑著質問：“我還沒發火，你膽子挺肥啊？”

雖然看不見，但那種被人瞪住的感覺讓少女渾身發毛，她默默垂下手，自知無理道：“呃……抱歉，我沒想到這麽巧就砸到你，這是不可抗力事故。”

奶金發色的男生本來還想罵人，他瞥見轟焦凍站在旁邊倒水，馬上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杯子，噸噸噸喝光，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轟滿臉茫然地看著他，各種不明所以。

“看什麽看！搶的就是你的水！”他指著對方咆哮。

綠谷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頭頂滑下一滴大汗：“那個，小勝你別遷怒……”

“臭久閃一邊去！”爆豪的臉色更難看了，他面朝少女揚起下巴，跟噴火龍似的，“要不是因為你的個性老子也不會困在這個破地方！被牽連的人還沒生氣你擺臉色給誰看？你是小鬼嗎？這點小事都冷靜不了，當什麽反派，做什麽統治世界的白日夢啊，笑死人了！”

屋內一片寂靜。

劉海遮住了少女的表情，她的臉頰像是被打了一記，嗓音喑啞，夾雜顯而易見的不愉：“你倒是會說話，怎麽不出本書呢？我想幹什麽和你有關……”

“木川唯！！！！”

一聲怒吼強硬地打斷她渾身纏繞的駭人殺氣，少年直直竄了上去，俯下身擡手就揪住她的衣領，不顧其他兩人的阻攔，什麽不跟傷者計較全被拋在腦後。

他瞪著木川纏繞繃帶的臉頰，脖頸都由於過度用力蹦出青筋，對著她的耳朵嘶吼：“你他媽在害怕什麽！剛遇見的時候不是很狂妄嗎，說什麽敢和你搶東西的人全都死了？唯我獨尊的任性鬼，現在是世界末日嗎？一副全部都完蛋的樣子，你跟那些弱者有什麽區別！”

“……”

“瞎擔心個屁啊！老子還在這你怕什麽！！！”

“……別喊了，我又不是聾了。”

唯姑娘推了推他距離過近的胸口，有些嫌棄地別過臉：“炸的我耳朵疼。”

“哈啊？！”

“那個——我知道現在出聲打擾不太好，但是你們是不是應該保持一點距離呢？”從未聽過的聲音出現在房間裏，爆豪立刻放開女孩的領口，警惕地朝來者望去。

蹲在窗沿上的圓滾滾生物渾身白毛，兩只長長的耳朵垂在身側，像是兔子。一雙紅眼睛眨得飛快，尖尖的牙齒在說話時露出來，跟數碼寶貝裏面的滾球獸差不多。

明明不是人卻講著一口流利的少年音，怎麽看怎麽詭異。

眾目睽睽之下，白毛怪伸出和機器貓一樣的小圓手將手機揣進自己身上的兜裏，十分自來熟地蹦下來打了個招呼：“喲。”

木川一聽這個聲音馬上就興奮起來：“是小白嗎？”

“對呀，我是不是超快？”

黑發姑娘張開懷抱，臉上掛著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好久不見！”

圓圓的小家夥便蹦進了她的懷裏，使勁用腦袋蹭來蹭去，長耳朵卷著少女的黑發，在脖頸間動來動去。

其實光聽聲音還蠻迷惑的。

轟焦凍伸手拽了一把白團子，想把它撈出來：“這是什麽？”

“是一種生活在多奇亞森林的魔獸，現在已經滅絕了，有治愈的能力。”女孩子順著力道松開它。

“不嘛不嘛，還想要唯唯抱抱。”

魔獸小白不肯撒手，整只拱在少女的胸前，嘴裏還在撒嬌：“好久不見了，果然還是香香軟軟的女孩子棒棒。”

綠谷出久和轟焦凍兩人對視一眼，十分有默契地一人拽一只耳朵把這家夥拎了起來。

“哇——忘記問了，這幾個誰是你男朋友？”毛絨絨也不掙紮，大眼睛掃視一周。

“沒，我壓根沒談戀愛。”木川唯聳聳肩，沒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喊你過來是想請你治眼睛的。”

“真嚴重啊，這個傷是直接被人挖了出來？你又得罪什麽人啦？”

“廢話真多，快點。”

“哼，你和酷拉兩個人真是一模一樣，動不動就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

“……他怎麽了？”

“還不是前段時間和旅團鬥，今天上午發燒剛被我治好。”

帶著血跡的白繃帶一圈一圈拆下，女孩子原本癟癟的眼眶在柔和的粉色光暈下驟然浮現眼球的形狀，就連臉上的汙濁與擦傷都煥然一新，她輕輕顫了顫睫毛，慢慢睜開眼睛。

最初沒有焦距的紅眼瞳黯淡無光，空洞且沒有任何倒影，純粹就是最普通的晶狀體，和人偶的眼睛沒有區別。

片刻後高光回到瞳孔，視線凝著在白團子身上，慢慢形成焦點，頭頂吊燈發出的光芒折射在她的眼中，熠熠生輝。

那形象經過長久的發酵，其他人清楚看見了“眼球”這一概念次第變形，眼前的器官只不過是**本身，一種物質罷了，也不是為了誘發什麽。它硬生生從生命中剝離出來，這種不忍驚擾的全部過程賦予美一種荒寂、無感覺的性質，像玫瑰被封於花瓣之中的原理一樣。

木川眨眨眼，寶石一樣的紅眸被光影點亮，從窗外照入的太陽仿佛盛開在她的眼裏。

女孩子微微轉頭，湧動著負面情緒的眼神平靜下來，在她的視野中央，那裏同樣有一雙暗紅色的鮮艷眸子。爆豪勝己被她猛地一看，驟然還有點懵，兩對顏色相似的紅瞳對視片刻，氣氛詭異起來。

“挖你眼睛的那個人到底什麽仇什麽怨。”小白原地蹦噠兩下，從兜裏又掏出了手機，“哎，對了，要見他們嗎？”

“不……”

“去啊，為什麽不去？”暴躁老哥從剛剛奇怪的氛圍中回過神來，他挑起半邊唇角，青筋爬滿額頭，笑得惡意滿滿，沙啞的尾音微微震顫。

“我倒要看看這家夥都認識了些什麽人，有沒有不長眼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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