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是件很開心的事。

夢裏有她最想見到的人和最想回憶的事。

少年偷吃了烤鴨，被年幼的女孩子狠狠一頓打，他卻反過來搶走她左腳的鞋子，害得她光著一只腳瘋狂追著他鯊魚嘴咆哮，結果這人還以為是在跟他玩，奪命跑得更起勁，整個廣場的人都在看熱鬧哈哈大笑。

然後畫面倒退，回到終點。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重返十五歲。

被捅的小腹脹痛，內臟汩汩冒血。

[啊，好痛］

她醒了。

……

木川唯睜開眼，逆著光看見坐在窗邊的少年。他藍紫色頭發背對陽光，輪廓是金黃色的，意外的很和諧。窗外鮮艷的紫色水滴隨之流下，半溶解的花海在日色中無邊無際地延伸，遠處崢嶸的山峰在山腹間吐出薄薄的雲。

他正在低頭翻閱一本書，沒什麽特別的表情，神色寡淡，就像前幾年上課時不溫不火的態度。

“心操？”她喃喃細語，聲音小得如同幼貓的咕噥。

“還有哪裏疼嗎？”

少年發現她醒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書本，扔到一旁。

木川唯剛剛醒來，一時半會神志還不清醒。她眨眨眼，掙紮著想要坐起身，卻因無力的手臂自始至終也沒挪動分毫。

“之前A班的來看過你。”

“？”

她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大概情況我知道了一點，總之先喝口水。”少年不由分說地湊過來，輕輕拽著她的胳膊將後面的靠枕擺好，又倒了杯熱水遞來。

接過玻璃杯，木川下意識掃一眼自己已經被包紮好正在掛水的左手，大腦瞬間清醒：“相澤消太人呢？”

心操人使楞怔幾秒，神情微顯覆雜。他揚起下巴，示意她向左看——隔壁床鋪的那位裹著繃帶連親媽都認不出來的木乃伊，以及更靠門床鋪上插著呼吸機的英雄13號。

“你們都沒有生命危險。”

木川說不清此刻的感受，心臟落回胸腔，不再高高懸起，她低下腦袋沈默了一會。

紫發少年看著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女孩子，不著痕跡地動了動手指，他緩緩擡起胳膊，碰了一下她的臉。

“我還是喜歡你。”

紅眸少女擡眼看他，認真註視著對方坦然的眼睛，好一會才開口：“對不起。”

她石榴色的瞳仁反射出寶石般的色調，像是被放在博物館展示櫃中的珍稀國寶，令人深深感受到[危險勿碰］的警示。

空氣中飄著一粒一粒飛舞的灰塵，如同銀河的屑子，上下浮動，少女的側臉隱在其中，唯美的陰影將他們之間的闃寂逐漸放大。

“嘭——”打破語塞的是突如其來的砸門聲。

兩人同時扭頭向房門望去，正對上渾身燃著囂張氣焰的奶金發少年。他剛踏進門檻便開始大聲嚷嚷：“餵，那個蠢貨醒了……你們在幹什麽？”

待看清病房內的景象時，爆豪勝己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深沈的暗光，隨即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憤怒、嫌棄、鄙夷瞬間在他的臉上浮現。

一點就炸的藥包看起來渾身寫滿了不爽。

心操人使平淡抽回手，一副無事發生的淡然模樣。

“我正在給心操同學分析心理學問題，他剛剛經歷了一場感情糾葛，心靈遭受重創。”

看木川姑娘說得事不關己就跟第三方一樣，心操人使忍不住沈聲吐槽：“什麽心理學，你根本就是在單方面地拒絕我吧！不要一本正經地說出這樣的句子好嗎明明給我重創的人就是你啊！”

“爆豪同學。”

木川唯沒搭理惱羞成怒的少年，反而滿臉平靜地望向另一人。

“幹什麽！”表情兇戾的紅眸男生不耐煩接道。

“你該出去了。”

“哈？”

“我看到一樓走廊上有自助販賣機，裏面擺了可樂，但是我現在身上沒有錢。”

“關我什麽事！結果你就是為了找我借錢？！”少年難以置信的語氣。

“話不能這麽說，你也看見，我還在掛葡萄糖，就算借錢也買不了，所以麻煩你跑一趟了。”

“你——”

奶金發少年被氣得渾身發抖，掌心隱隱冒出滾燙的火光，他咬牙切齒地瞪著躺在床上的黑發少女，一雙吊梢眼迸射出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剝般的目色。

然後，他怒火沖天地邁出腳，走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轉身沖了出去，把門甩得震天響。

心操人使：“……”

這位普通科的男生難以置信望著某人離去的背影，不由咋舌：“你們英雄科都是這樣的人嗎？”

“差不多吧。”木川毫不在意地聳聳肩。

心操人使看著她臉上若隱若現的笑，動了動嘴唇：“你這次……好像搞了個大新聞啊。傷得這麽重，是遇到什麽樣的敵人了？”

“通俗點來說就是，有個家夥能控制炸-彈瞎幾把安放和爆炸，理論上他的對手只有一瞬間丟下武器換上時光機才能避免中招。”

“……”

“然後我為了世界和平獻身……該死，竟然是這麽丟人的原因。”夢想成為反派大BOSS的少女悔不當初，義憤填膺地錘床。

心操頭頂滑下一滴大汗：“你沒事就好。”

然而唯姑娘還在一個勁地吐槽敵人：“那家夥的臉，怎麽看怎麽像三足。金蟾，就是那種會吐錢的蛤-蟆。一副自來熟的樣子，下次見到我一定把他打得叫爸爸。”

“……”

#######

等爆豪勝己捏著可樂罐進病房的時候心操已經走了，他越過沈睡的相澤與13號老師，來到最裏面的床位。

他看見木川唯坐在床上，鼓著腮幫子正在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戳被子上的金屬拉鏈，往左一撥，拉鏈發出啪嗒的聲響，然後又往右一撥，拉鏈跑到了右邊，就這麽自娛自樂。

黑發姑娘忽然笑了一下，是比起那天晚上所見的更為純粹明朗的笑容。這個表情是自從爆豪勝己認識她以來，看到最真實的。

“餵！那個雞窩頭去哪了！”他迫不得已出聲，將汽水扔到桌上。

木川回過頭，笑容自然而然地從面上流淌而下，最後轉為平時浮於表層的禮貌性社交辭令：“如果你問的是心操同學的話，他回家了。”

“……是不是在針對我啊你這個臭傻逼！”

他突然就炸了。

對於男孩子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句罵，姑娘有些茫然，她歪歪頭，試探性詢問道：“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對方回以一個看神經病的表情。

“唉。”少女憂愁嘆息，“心操同學他，人長得好看，個性又強，平時是個口嫌體正直的大暖男，還有紳士風度，這樣的男生，女孩子喜歡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爆豪的臉越來越黑。

“當年我和他同桌的時候，就有個姑娘天天堵在他桌子旁邊找話題，哎呀，這也是，畢竟是那麽受歡迎的校園王子樣——”鹹魚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說八道。

“……”

半晌也沒等到眼前人的反應，正當她奇怪擡眸之際，只見滿身戾氣的紅眸男生彎腰張口就狠狠咬住了她搭在被子上的右手手背。

“嗚哇——你是狗嗎？”木川唯瞪大雙眼。

爆豪勝己有些不耐煩地用牙齒磨著她的皮膚，喉間發出細小的類似於犬科動物發怒時示威之聲，直到確認會留下印子後，他才松開嘴，呸了一聲。

“無聊。”

……不，我覺得是你更無聊一些吧。

木川唯呆滯地擡起手看了看上面的牙印，整個人都被搞得沒脾氣了：“每次出現這樣的場面，我都覺得我們倆中間肯定有一個中邪了。”

“蠢貨你吃下去的東西是不是光用來長臉了？”爆豪翻了個白眼。

……這是在，變著法子誇她長得好看？

鹹魚唯楞了楞，然後坦然自若接受誇獎：“謝謝。”

爆豪勝己：“……？？？”

少年一時半會沒明白這家夥的邏輯，還以為她在故意拿自己尋開心，於是氣勢洶洶地用狠戾的目光瞪她，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姑娘更為迷茫的眼神。

[艹，下次絕對要揍她］

本著關照病號的原則，男生忍住了這團熊熊的心頭怒氣，並且在木川唯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把她被毆打的N種方式安排得明明白白。

目送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孩子摔門離去，少女嘆了口氣，搖搖頭望向左側的床鋪——

“人都走了。”

“……”

“老師，我早就發現你醒著了。”

“瞎說什麽，我剛醒就被吵得頭痛。”相澤消太裹了全身的繃帶，只露出一雙眼睛。他面無表情地瞥了眼旁邊的少女，沒好氣回覆道。

“真是可喜可賀，某人沒有當場去世。”唯姑娘用非常遺憾的口吻說著。

黑發青年撇撇嘴：“對不起啊，沒能如你的願。”

木川唯聳聳肩，隨後就給自己的班主任說起他暈倒之後的事情，包括綠谷出久的英勇事跡，其餘三個少年的鼎力相助，天空一聲巨響歐爾麥特出現，以及自己的割肉求生，事無巨細，毫不隱瞞。

相澤當即陷入沈思。

所以說眼前這個面容姣好的少女存在生命危險的原因是由於敵聯盟制作的某種藥劑，他對木川唯口中說的「個性抑制」突然有了興趣。

“你現在一定是在想，我的個性究竟是什麽。”唯姑娘木然地直視相澤消太，說道，“我已經看到老師你眼睛裏的賊光，所以不必隱瞞了。”

“……那麽這個問題等會兒再說。”

“想轉移話題也沒有用，身為班主任，請你坦誠面對自己的內心。”少女一本正經。

男人無語扶額，被堵地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才耷拉著死魚眼偏過腦袋，“那你就現在說。”

“可是我不想告訴你。”

“……”

短暫的停頓後，相澤消太換了一個問題，“你說當時被註射了奇怪的液體。”

“老師，我說過的話你可以不必重覆。”木川唯提醒道。

“……敵聯盟似乎稱之為「抑制液」，裏面加了海水。”相澤及時接著自己的話說道。

木川唯依舊誠實地回答：“是的，據說對我專用。”

“你好像不會游泳吧。”

“那是你說的。”

“……”

“我只是不會在海裏游泳而已。”

相澤消太按住太陽穴，有點頭痛：“你能好好說話嗎？”

“也就是說，我的弱點是海水。”少女坦言。

青年沈默了一會，閉著眼沈思，良久才板著被繃帶纏滿的臉緩緩開口：“為什麽要告訴我？”

“不是你問的嗎？”木川唯莫名其妙。

“……難道我問什麽你都說嗎？”相澤消太又想扶額了。

“那要看是什麽問題了，不觸及原則基本上我都不會隱瞞。”少女義正言辭。

“你的個性是什麽？”

木川唯又看向他，一臉了然：“你終於願意直視自己的內心了老師，其實這就是你一直想問的吧，我又看見了你全身上下只露出的閃著猥瑣光芒的眼睛。”

“嘖，所以是「不可說」？”

“是「白加黑」。”她糾正道，“我的個性。”

……這名字怎麽聽上去跟感冒藥似的。

相澤消太睜著死魚眼：“不懂。”

“老師，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木川突然換了種語氣，開始娓娓道來，“如果可以在[美貌］和[智慧］之間二選一，你一定會選[智慧］，知道為什麽嗎？”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張了張嘴打算打斷少女抑揚頓挫的口吻。

“因為人類都會選擇自己沒有的東西。”

青年閉上嘴，不太想搭理自己的學生。

“於是，剛才他們在的時候你為什麽裝睡？”木川唯扣開可樂的易拉環，能聽到清脆的響聲。

“嗯？”

“別裝傻，我都看見你的腿動了。”

“那是人類睡著時的自然生理反應。”他平靜解釋道。

“屍跳反應嗎？”

“……那是膝跳反應，還有你是在罵誰呢？”相澤消太忍無可忍。

“總之不是在罵偷窺狂。”

他無奈嘆口氣，換上嚴肅的神色，口吻也與之前迥異，“這次USJ事件你雖然賭對了，但遇到這種情況首先該做的是去找你的老師或英雄解決，而不是逞強。”

“我的老師當時已經挺屍了。”

“那就等其他英雄來，萬一敵人的條件是要你的命呢，你也乖乖自殺嗎？”青年的語氣近乎是訓斥的，他在脫口而出後也意識到不對，隨即緘默不語。

木川唯別開臉望著天花板，依舊沒什麽表情：“……也許吧。”

相澤驀地望向紋絲不動的少女，眼中某種情緒閃過後，他回歸平靜。

“我不需要你做這樣的事情。”

“我不是為了你。”唯姑娘回了句。話音頓了頓，她繼續道，“反正不是因為你，真自作多情。”

只是沒過幾秒，她就又扭頭盯著隔壁病床上裹成木乃伊的人：“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

後者擡眼看著她，等著她的提問。

“很久以前就註意到了，你脖子一圈掛著的繃帶是幹什麽用的？窒息-P*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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