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說文學類和英雄類的區別，大概就體現在圖書的外包裝上。大部分文學派書本以軟羊皮裝訂，有的墨綠色的封面中央用金線繪著一朵睡蓮，花瓣盡頭花萼化作一條直線縱貫封面，再繞四周一圈。有的書脊立起來被擺在桌邊，深紅色的外殼布滿如銀發般的裝飾線條，或者用黃銅裝幀成硬殼書皮。

轟焦凍收回視線，垂下頭翻了翻手裏的淺米色粗紙，「歐爾麥特」幾個字音用朱紅色刻印，設計非常簡樸。

——可能由於文學這種東西或多或少算是一種藝術品，所以把封面弄得花哨是為了給內容附上一份保險吧。

年僅15歲的少年這麽想著，再一次偏頭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自己左側落座的黑發姑娘，她單手擱在膝上沒動，垂著臉，嬌小的耳廓優美地露出鬢角，臉頰和脖頸交會之處在日光下勾勒出一道朦朧的曲線。右手捏著細細的筆桿，臉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苦大仇深來貼切形容。

如果書本的外表能給內容增值，那麽人類是不是也同樣適用於這一條規則呢。

莫名其妙思緒翩飛的轟少年發覺自己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他硬生生壓住腦海裏的疑惑及與年齡不符的哲學性思考，面上不動聲色，只是默默抿了抿唇，像是氣惱自身的走神。

而木川唯正和數學戰鬥，這是一場嚴肅而艱辛的戰役。就在十分鐘前，她拼命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反派臺詞，連放大招的手勢都擺好了，結果電光一閃忽然發現這小子好像是個小有名氣的數學課代表。

因此話至嘴邊的“死ね”，硬是改口變成了“同學或許你會二次函數與圓的綜合問題嗎？”

【反派手冊第十七條：每一個優秀的敵方boss都具備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能力，用人之道亦可深謀遠慮】

總之，就算讓人去死，也得先好好利用一番再說，榨幹他身上所有的數學細胞！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氣氛一時無比尷尬。好在某位少年很有禮貌也很紳士，僅微微點頭便同意了這場不為人知的邪惡交易。

“我做好了！”打斷靜謐空間的是姑娘清脆的嗓音，原本疑似靜止的時間也重新轉動起來。

鹹魚唯一本正經地蓋上筆帽，顯得信心滿滿又得意洋洋。她將手裏厚厚一本的數學模擬卷推到右邊，眨了眨眼，以某種期盼的神色望著自己剛任命的小老師。

轟焦凍感到一陣微妙的恍惚，他嘴角帶笑多半是出於無意識，因為待得無聊才不經意讓內心瀉出流為簡疏的笑，這笑尚未收斂，卻又及時雨般湊巧看見卷面上滿滿當當的字跡。稍不警覺便從喉嚨裏滑出了“嗯？”的一聲，他默默地吞進剩下的句子，滿頭黑線地扶額不語。

——究竟為什麽有人會連坐標系都一無所知啊！三年數學課全都被你吃掉了嗎？！放到某中字打頭的國家信不信讓你大題第一小問都寫不出來啊！

帶不動帶不動，再好的老師遇上這種奇葩學生都會崩潰並以頭搶地瘋狂呼救的。

“……你知道平面直角坐標系嗎？”

“誒？”

“……”

轟同學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無力和窒息，他長呼一口氣，努力做好心理建設，接過少女手中的簽字筆準備重頭說起。不過為確保萬無一失，還是姑且先問一句好了——“全等三角形會證明嗎？”

“不可思議的三角形？”

“……”好了他知道了。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一種感覺，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之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用庸俗的比喻手法來講就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白駒過隙轉瞬即逝」諸如此類。

於是漫長得不能再漫長的數學授課終於結束了，木川唯的螺旋線團糊狀瞳孔也回歸正常，她揉了揉眼睛，如同小動物洗臉般的慵懶。少女擡眼去瞄身側的男生，對方暗紅的發色映入眼簾，還有左側晶藍的眼眸。

少年低頭重新看起了書，纖細修長的手指擺在印刷紙頁上意外得好看，油墨味環繞四周，連翻書聲都增添了一股文藝的感覺。女生旁若無人的視線令他有些不適，打算開口詢問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只得佯裝無事，眼觀鼻，鼻觀心。

“我覺得你的藍眼睛很好看。”

“什……”

“臉也很好看，當然沒有你的數學成績好看。”黑發少女理直氣壯地胡謅，仿佛自己在說世界第一真理。雖然只相處了幾個小時，不過轟焦凍同學已經大致了解這姑娘的尿性，他默然地望著她，表情無動於衷。

果不其然，幾秒後木川少女畫風一轉，又再次用那種強硬的表情瞪著他，假裝自己很兇很兇，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根黑色中性筆壯膽：“你剛才看見了我的個性，所以必須告訴我你的，等價交換。”

這是什麽強盜邏輯？？？

少年緊皺眉頭，本想直接拒絕，但又覺得自己對剛認識的人態度糟糕，所以便稍稍放柔面部表情，生澀地解釋道：“我沒看見。”

“不可能！你肯定看見了！我親眼看見你看見了！”木川唯胡攪蠻纏，氣呼呼地叉腰向他怒目而視。

轟焦凍覺得心累，他似老父親般無可奈何地嘆氣，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我只看見礦泉水瓶消失了，具體的方式真的不知道。”

“……真的嗎？”

“嗯。”

他說謊了，他確確實實看見少女的左手掌心出現了灼熱的金紅色火焰，高溫產生的氣體甚至還飄進了他的鼻腔。

【剝開表面如鱗片凹凸不平的漆黑團塊。

煙仍冒個不停。

底下顯露火紅的木炭。

水蒸氣在壺口升騰。

眼部覺得燥熱。

熱氣獲得釋放，掀起旋風。

繼續暴露在熱氣下眼睛會受傷。

他閉上眼，轉過頭。

燒成黑炭的柱子倒下。

煤灰在空中飛舞。】

不知是出於何故，他選擇向眼前的女生隱瞞了這一點，努力保持平靜，使自己看上去更有說服力。

木川唯沈默了，她玫瑰色的瞳仁出現動搖的微光，散開的烏發整齊攏於耳側，她擡起臉，白皙的雙頰神情持重，眼皮下眸子深處仿佛有某種東西眼看將流溢出來：“看在教我數學的份上姑且相信你。”

這是一個關乎命運的抉擇。

雖然真實的理由聽上去很可笑，但是不欠人情也是反派應有的自我修養，並為此承擔起人生的後患無窮。

轟少年暗暗松口氣，莫名緊張的心緒平覆下來，他為自己的欺騙感到一絲難為情，不過這抹企圖霸占心房的愧疚也隨著呼吸調整而離去了。本來就是萍水相逢，沒必要去在意一個陌生人的心情。

“我的個性是……冰。”

他被自己不假思索的語調嚇了一跳。

“為什麽要告訴我？”木川唯楞了一下，萬分不解。

轟焦凍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他盯著近距離的少女面容，露出一個略顯茫然的表情：“雖然不知道你的個性，但還是看見了塑料瓶消失的瞬間……”

鹹魚唯沒見過這麽蠢的人，如果這是少年漫，那麽這家夥絕對是被反派瘋狂利用的一根筋主人公，還是最好挖角的那種。

畢竟轟同學也才15歲，我們不能要求他老奸巨猾詭計多端城府極深，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處在對世界充滿善意的階段，哪能想到自己遇到了一個神經病呢。

少年上挑的眼角卻帶著清秀的稚嫩，左臉上那一塊燙傷都顯得無比青澀，尤其是當他呆呆地想東想西的神情，簡直可以喚醒無數少女的隱藏母性。

木川半天沒說話，她有些為難地撓撓頭，劇烈的心理活動產生碰撞，最終僅有的良知打敗了渾身流淌的中二血液，少女將身體的主動權全部交給神經，不經大腦——

發楞的男孩子感覺到有個溫熱的東西碰了碰他的左邊眼瞼，動作既不溫柔也不帶一絲旖旎。他回神看見旁邊的姑娘認真的表情，不自覺稍稍後仰躲過她的手指。

“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

“就像裏面有星星一樣。”陳述事實的木川少女完全沒有害羞這種情緒，反倒像是科研人員對小白鼠做出的實驗報告。

轟焦凍張了張嘴，神色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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