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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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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少年人醒轉,他坐直身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朝呆立在門邊的謝升望去。他光足下地,三兩步走到謝升面前,張開雙臂給了謝升一個熊抱。

謝升僵著身體不敢動,雙手也不知道該放在何處,燭燈沒拿穩,啪得一聲落在地面。

少年被銅燈落地的響聲驚了一下,他松開手臂,黑溜溜的眼珠子在謝升臉上打量了好半天,突然伸出手指碰了碰。

謝升眼睛四周散發著一道淺綠色的光。

“謝升,你的眼睛上怎麽蒙了片透明罩子?”

謝升“哦”了一聲,趕緊往自己臉上摸了一把:“這許多年來修撰史書,用眼過度,漸漸的有些畏光。這是用仙界的箬葉做的防護罩,可以遮擋強光。你若不喜,我便將它拿下。”

“不用了。”少年抱著謝升的頭就在他眼皮上親了一口,“那個仗劍走天涯的虎妖竟然當了仙界的史官,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濡濕的觸感在眼睛上徘徊,謝升聽著對方的話,一時怔住了。

“你怎麽這樣一副表情?”少年又親了一口他的眼皮,接著整個人掛在了他的脖子上,貼住了寬厚的胸膛。

謝升立即面紅耳赤,呼吸加快,但身體依然僵著不動。

“你是……”

少年靠在他胸前,胳膊又摟得緊了一分,還用兩腿圈住了謝升的身體:“怎麽,你不認識我了?”

謝升的氣息起伏得厲害,頭腦一陣發暈。他努力站直身體,感到對方散落的發絲正撓著他的手臂。

呼吸一滯。

有點癢。

鳶室仁忽然在他耳邊咬了咬,並用氣若游絲的聲音道:“謝升,難道你還想讓我捂住你的眼睛……”

這句話可不得了,不但表明了少年的身份,還撩得謝升沒了自制力。謝升的瞳孔瞬間向內坍縮,他反客為主地抱住了渾身赤/裸少年,一腳踏在了搖搖曳曳的燭燈上,室內暗了下來。

少年一點兒也不驚慌,他摟著謝升的脖子,脊骨末端支棱起來一條黃毛尾巴,在空中悠悠甩動。

尾巴圈住了謝升身下不知名的部位。

謝升的呼吸愈加混亂,他將少年丟在床榻上,俯下身來親他的臉。

“你……你為什麽和原來長得一樣?”

按理說,不是同一具身體,不是同一縷魂魄,外貌不該如此相似。

少年擡起謝升的手,用謝升的指尖輕輕摸自己的太陽穴:“我這裏有記憶。謝升,我還記得你。”

後來,仙居內的燭火徹底滅了。

眾撰史仙君知曉這位虎族修史官帶來了一只貓咪坐騎,天天大魚大蝦好生餵養,絕不讓它受一絲委屈。但事實上,在今夜,坐騎才第一次真正發揮了它的功用。

第二日,清晨。

二人貪歡一夜,謝升一如既往醒得早,多年的習慣並非一朝一夕能改,每到這個時辰,不論夜裏睡得多晚,眼睛都會自動睜開。

他側過身子,看到鳶室仁還在熟睡。沈靜的面容讓他怦然心動,謝升湊上前去吻了吻對方的額頭。

謝升輕手輕腳下了床,撿回了昨夜胡亂扔在地上的衣服。穿到一半,鳶室仁醒了。

鳶室仁在床上滾了兩圈,像貓似地伸了個懶腰:“謝升,你要出門了嗎?我記得你最近都在家裏撰書。”

“今日輪到我執勤大殿。”謝升又親了他一口,“明日帶你出去走走。”

鳶室仁坐起身,卻不著急穿衣服,而是幫謝升束發:“今天早上醒來,忽然想起昨日那個黑熊精好像在哪見過。”

火靈曾經告訴謝升,黃貓成妖後會擁有一部分原來的記憶,但沒料到連這些雞毛蒜皮的細節他都能記得這樣清楚。

謝升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原先他還未修成神識時,曾在百渦山裏受到虎妖白渦的照顧。白渦施放禁術時,給了他粗制濫造的神識,他便非常感謝白渦。然而白渦死後,神識和記憶全被上天收回。許多年後,他終於成妖,不知怎的竟記得白渦,還在百渦山替白渦立了個靈位祭拜。我曾經見過他,在上天收回神識前時,他還想給白渦的神龕刻字。”

“難怪,原來是故人。”鳶室仁眉間緊鎖,溜黑的瞳仁裏漾著清澈澄凈的光,“那他昨日為何跑來仙界偷盜?”

說到這裏,謝升嘆了口氣:“最近天界的藏書閣剛完成了一批神仙志,其中就有一部《百渦山神志》,裏面有幾頁記載了虎神白渦。當時白渦一案影響惡劣,於是撰史官便將白渦塑造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結果黑熊精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消息,混入凡間上天修習的妖怪隊伍中,偷偷溜進了藏書閣,將這本書偷出來想要修改。還沒起筆,就被執勤的仙君發現了。這才一直追到我這兒來。”

鳶室仁心裏了然,但還是感到難以置信:“你們仙界的守衛怎麽連一只熊瞎子都抓不住,竟然還需要我這只貓來幫忙。”

他的神色裏有三分驚訝,還有一分“仙人都得我來幫忙”的神氣,嘴唇驕傲地抿起。這在原來的花神身上是絕對看不到的表情。

謝升沒忍住多瞄了對方兩眼,越瞄越喜歡,心裏甜出了蜜:“藏書閣裏沒有什麽太貴重的法寶,仙界守衛並不重視,時常有所松懈。再加上撰史官們常年以書籍為伴,早已忽略了術法的修習。這才給了黑熊精逃跑的機會。”

“最後如何處理的?”

“量刑較寬松。”謝升笑了笑,“看他並未得逞,且無人受傷,司刑監決定關他十五日禁閉,就放了他。”

也不是無人受傷,謝升便傷了眼睛。

不多會兒的工夫,謝升的衣衫帽飾已經打理好了。鳶室仁來回掃視,見已經沒有再需要整理的地方,便道:“今日我等你回來。明日我們就去下界轉轉,我好久沒有回去過了。”

他打開窗子,向雲端之下俯瞰。從地望天是一片碧藍,從天望地,除了少許沙漠和高地縮成了黃手帕,也是一片碧藍。

說完他才開始猶豫。回去?回的是哪裏?鳶首山,還是東海邊?

謝升去藏書閣值了一天的大殿,回來後便迫不及待地帶鳶室仁下界游玩,連覺也不睡了。

不同於即將落日的敦煌仙界,此時人界仍是晴空萬裏的白天。莫高窟散發著一暈又一暈的七彩佛光,鳶室仁覺得新奇,跪下來對著佛光拜了幾拜。

他們先去了天硯山和東海,謝楠仍孜孜不倦地教導著弟弟妹妹們,白兔妖則已經和鄰族的黑兔成了婚,生了一窩與食鐵獸花色相類似的兔崽子。

章魚長老依然沒能成神,人間那些東海龍王的畫像上又多了一身的金縷鱗片,鱗片上還泛著彩色霞光,章魚長老這輩子都長不出來。他已經不在意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了,每日只有嚼檳榔才能讓他感到快樂。

謝升和鳶室仁去孔望山上觀賞海市蜃樓,但今日實在太過晴朗,沒有等到仙界的幻影,於是他們便下山祭奠林坡冉。許多許多年過去,他的墓碑前依然未長一寸雜草。

愚公山上的蝶王和謝甘相愛如初。蝶王為謝甘找到了重生容光之法,樣貌雖不比先前自然,但看上去和普通人並無二致,謝升和鳶室仁對謝甘賀了喜。謝甘好像知曉自己弟弟這些年來等得有多孤獨,一見到他們便哭個不停。

樂山派的靜度道長已經雲游,閏元和閏深也都長大成人了。那個以前咋咋呼呼的閏元如今當了掌門,竟看著比閏深還要成熟穩重。他續了一縷胡子,說話時便常常會老成地撫著他的胡須,眼睛能閉著絕不會睜開,你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高深莫測極了。

詠川曾對謝升說要回去辛勤勞苦地種竹子,但謝升見到他時,發現他又胖了一圈。

謝升問他:“如今過得怎樣?”

詠川美滋滋道:“每日遨游川蜀的雲海竹徑,竹子吃都吃不完,過得十分滋潤。”

鳶室仁喜歡詠川的肚子,又松又軟,蜷著貓身靠上去絕對舒服,他想以後經常來找詠川玩兒。

詠川胖墩墩的身體躺在地上吃竹子,吃著吃著,突然有顆牙齒落了下來。他拿起這只又老又黃的牙齒,苦笑一聲:“我不愛修行,只為順心而活,能成妖全憑父母饋贈。其實妖也有壽命,不愛修行的妖壽命最短,能活幾千年已經不錯了。”

鳶室仁心想,不知以後還能找詠川玩兒多少年。

鳶首山上已經供奉了新的神靈,是只紫薇花樹妖。這只樹妖不是李癢,但卻是李癢曾經的那個玩伴春斐。

春斐對他們說,一次鳶首村經歷了雪災,他們兩人一同保護村民,李癢卻在那次災難中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村人將春斐供奉成了神。

如今正是桃子豐收的季節,鳶首山上的桃樹都結了果。他們來到山腰,謝升主動變成了一只老虎,蹭了蹭鳶室仁的胯部,他想馱他。他們第一次相識的時候,謝升便馱著花神在山上到處游覽。

謝升回想起這件事,心臟便砰砰跳個不停。也許從那天開始,他就喜歡上鳶室仁了。

鳶室仁騎在他身上摘桃子,摘下來直接咬了一口,又甜又多汁,美味極了。他將吃了一半的桃子餵給謝升,謝升眼睛也不眨,連核帶皮地吞了下去。

久違的喜悅之情湧上心田,謝升吃完桃兒,張口“嗷嗚”一聲大吼,林間鳥獸驚得四處散開。謝升對自己百獸之王的魄力十分自豪,繼續馱著鳶室仁在山上踏青。

鳶室仁問他:“謝升,你等了我幾年?”

謝升甩甩腦袋,思緒一時有些迷惘:“我也算不清,但在天上必然不足百年。火靈曾告訴我,我至少得等九百一千年。”

即便未曾親自經歷過,鳶室仁也知道這句“九百一千年”該讓謝升多麽絕望。

“看來他又在唬人了。”鳶室仁用手指順著謝升光亮的毛發,“當年在火海煉獄第一次遇見他時,他便嚇唬我們,把我嚇壞了。”

謝升也想起來了:“當時我惱怒他胡說八道,現在想想,即便是胡說八道,也字字戳心戳肺。他一眼就能瞧出來我們心底裏最害怕的是什麽。”

“是啊。”鳶室仁擡腿從謝升身上翻了下來,“是時候去拜訪他了。”

謝升剛變回人形,山上便跑來一夥張弓搭箭的村民,他們氣勢洶洶地騎著馬,眉宇間滿是鋤強扶弱的氣魄。他們停在兩人身邊,問:“聽人說有只惡虎劫持了一名采桃的少年,你們見到了嗎?”

兩人搖頭。

村民便又夾緊馬肚沖到前方搜尋惡虎的身影,剎那間穿過了前方的青蔥草叢,數騎煙塵從兩人面前叱咤飛過。

兩人沒有說話,相視一笑。沒想到這些村民和花神在時一模一樣。

樊川鬼域的火海煉獄依然是酷熱難耐。火靈一覺察到他們前來,當即又怒得給火海煉獄多添了幾把柴火。

“呦,小花神回來了。”火靈表面上不屑一顧,但卻偷偷瞄謝升和鳶室仁的臉。

“不是我想騙你,而是一想到當初我在達摩洞裏被困了六百多年,你只需等待那麽幾載光陰,我便難受。”火靈任性道,“我故意讓你著急。”

“著急便著急吧。”謝升攬進了鳶室仁的肩膀,“我不在乎。”

氣得火靈又添了幾團上天入地的焰流。

兩人最後來到了百渦山上。

百渦山的模樣完全變了,有新的百姓紮了根,陸家村變成了黎光鎮,鎮子裏開始供奉百年難得一見的白梅花鹿,正好“白”與“百”諧音,這白梅花鹿在人們心中便更加神聖。唯一沒有改變的是,百渦山間還留著一處石屋,石屋有黑熊精祭拜虎神的靈位。

在人界這麽悠悠轉了一大圈,度過了許多日,謝升與鳶室仁重新回到敦煌仙界。鳶室仁剛修成妖,體力不比以前做花神時豐沛。一回家便累得躺在床榻上睡著了。

敦煌仙界此時正值黑夜,周圍一切靜悄悄的,仙鶴垂下了頸子酣睡,仙居外池塘裏的魚群也都在休憩。謝升坐在二樓,燃著一盞明亮的燭燈,開始起筆他的《食人花志》下卷。

有清風明月作伴,他的筆像是沾染上了通天法力。一掃多日廢稿棄稿、沒有頭緒的陰霾,謝升此時下筆如有神,心中欣喜萬分。

陪著阿仁在下界走了一遭,他才意識到,那些與花神相識的日子裏,經歷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未以鳶室仁為主角,說的卻都是鳶室仁這名錯位神靈的故事。一條接著一條,一串接著一串——孔望山上的海市蜃樓,百渦山上賦予走獸神識最後被遺忘的虎神,火海煉獄裏的成神禁術,娃娃鬼島上無法離世的魂魄,還有那只被蒙蔽雙眼、不願認清現實的蛙神。

分明沒有一件在說鳶首花神,但件件都是鳶首花神的寫照。

若他把同阿仁一起經歷過的事情悉數寫下,便是渾然一體的《食人花志》。

“喵——”

黃貓跳上了桌,不悅地掃著尾巴。它對謝升留他一人空守被窩的行為十分不滿,用爪子扇滅了燭火。

“阿仁。”謝升看著它,眼裏欣喜,“我有思路了。”

“走吧,我們回去睡覺。”

謝升抱起黃貓,轉身走下樓梯。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寂靜的夜裏有互相親吻的美妙聲音。

他們再也不會分開。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啦,撒花!

這篇文歷時三個月又十天,這三個多月裏發生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五月下半月和六月,不但斷更還更新不穩定,那一個半月的更新量比七月這一個月還少了幾萬qaq,是我的錯。

以後發文一定要寫綱存稿。就算寫不出綱也得有稿……

這個故事靈感來源於今年四月發生的事情。我上學在外住校,家裏的貓在一年前便被媽媽送到了鄉下。我一直想去鄉下看它,上學時常常問媽媽,它在鄉下過得怎麽樣。但今年四月得知,原來在剛剛被送到鄉下那幾天,它就因為不吃不喝死去了,家裏的長輩怕我傷心,沒有告訴我。所以在這一年裏,它已經離開了人世,但是在我記憶的這個維度,它一直活到了今年四月。

這只貓從小學五年級就陪在我的身邊,我很難過,想寫一個“沒有生命只有記憶”的故事來紀念它。為什麽要用食人花來承載它的“記憶”,我也不知道呀哈哈!大概是因為想借用一個與貓完全不同的兇狠軀殼來完成這個故事吧。

這篇文是我寫過的最溫馨無虐的文了,本來想在結局虐一下,結果也沒怎麽虐。所以我會用小甜餅來稱呼它,不要打我qwq。

之後不開新文,因為要填一個舊坑。《未知的眼》,校園文,從頭開始重新寫,可能會改名,歡迎收藏(目前文沒鎖,但是鎖了章節)。

對不起讀者脆皮鴨!!《三活》那篇文寫到後來發現自己資料收集得不夠,思緒也開始混亂了,寫得又慢又累,所以停更,日後也會重寫,非常抱歉,給你發紅包!!!麽麽噠!!

作者微博:小火熬制大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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