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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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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鳶室仁醒來時,發現身邊的謝升已經不見了。他坐起身,依稀聽到從山洞那邊的人群傳來了交頭接耳的聲音。

待他走進了,才聽清他們交談的內容。

有人指著山下的洪水道:“欸!你們看。對岸的水裏趴著一只老虎!”

有人猜測道:“從哪跑來的一只老虎。它是不是被淹死了,怎麽沈在水裏不動彈呢?”

“沒有淹死吧,水裏好像有泡沫冒了出來。”

“哦?它在憋氣?”

……

鳶室仁擠進了推搡的人群,目光從兩個男人腦袋之間的間隔穿過。他向下一瞄,果真瞧見對岸趴著一只黃皮老虎,全身上下只有一截尾巴豎在水面上。老虎的身影在粼粼波光下顯得柔和寧靜,一身雄風全然消失了,完全不似平常那般兇猛駭人。

它憋足了一大口氣,在水裏慢慢吐出,一串白色泡泡從水裏緩慢飄上來,最終敲在它頭頂濕漉漉的毛發上,挨個兒破滅了。

鳶室仁一眼就認出來,這只老虎是謝升。

謝升好端端的,趴在水底吐什麽泡泡?

謝升察覺到鳶室仁已經醒了,對方正站在山丘邊緣望著他。他從水裏擡起頭,水滴順著毛發和胡須向下流成了小瀑布。

“謔!快看,老虎把頭擡起來了!”小志看得又驚又怕,但心裏又忍不住歡喜,“模樣真霸氣,它看著我們呢……它要做什麽?”

謝升踩著水,一步一步從溢滿水的官道另一側走到了山丘邊上。在此期間,他的目光一直牢牢盯著山上的某處不放。人群中互相打量起來,以為是誰變成了老虎的獵物。

由於沾了水,老虎臉龐上的毛發服服帖帖地耷拉著,身體與臉頰看著極其瘦削,更襯得那雙眼睛兇惡深沈。

“小心!”師爺舉起手臂,引起眾人的註意,“我們沒帶獵弓和砍刀出城,若這個畜生真的要捉人吃,我們赤手空拳很有可能不敵它的進攻。所有人都退後,千萬不能轉身,也不能回頭,最好直視著他的眼睛,讓他沒有可趁之機。這個畜生最喜歡從背後攻擊。”

於是,在師爺的指引下,眾人一步一步向後退,一刻不停地凝視著面前這只吊睛白額虎,生怕眼神一飄,就被這只身形健壯的老虎捉走吃了。

待他們退了三四步,忽然發覺山丘邊緣還有一個少年沒有照做,那少年低頭俯視山下的白額虎,仍站在那一動不動地呆著。

小志認出了鳶室仁,連忙喊道:“餵!小兄弟,快退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位小兄弟不但沒有退後,反而擡腿向前一邁,從山丘上跳了下去。眾人紛紛驚得瞪大眼眶,面面相覷半響後,趕緊奔到山丘邊,巴巴地往山下瞅。只見那少年人神色淡然地騎在了老虎身上,那老虎也不抓不鬧,就這麽馱著他跑遠了。

小志驚呼道:“這是什麽情況?!對了,與他一同來的那個商人怎麽不見了?”

穎二娘看得直搖頭:“真乃奇人也。”

等到躲開了來自山丘上的大小目光,謝升突然開口:“這些不知好歹的莽夫,罵誰畜生呢。”

鳶室仁噗嗤一聲笑了,他將五指分開,順了順謝升後頸上的毛。

“謝升,剛剛你趴在河裏做什麽?我記得你是不愛洗澡的。”

謝升甩了甩頭:“多在河裏沈一會兒,腦子會變得清醒。阿仁,下次你思緒模糊的時候也可以試試。”

鳶室仁一點兒也不像試。

他問:“我們現在去哪?”

“我思來想去,覺得之前你說的不錯。供奉山洪之人不一定是仇家。”謝升將鳶室仁放到了一個幹凈的大石塊上,“很少有人會和一整座城池的人結怨,而且威州城裏的絕大多數人都在這場災禍中活了下來。顯然,召喚山洪災神的人不想讓他們死,只是在用這少許的流血事件嚇唬他們。”

“嚇唬他們……”鳶室仁擦著褲腿上的水漬,“這位災神應該是為了搶走威州百姓的供奉。先讓他們心中的蜂神形象土崩瓦解,接著再把蜂神的香火納入自己的供奉之中。”

謝升變成人形,坐在鳶室仁身邊,衣服倒是幹的,但頭發卻是濕漉漉的。

他沈默半響,道:“我說一個思路——可以參照我之前經歷過的災禍。也許是一個靈力高強之人想要搶奪蜂神的香火,但走尋常的法子又無法將蜂神從神壇上拖下來,為此召喚出了災神,與之聯手。”

“昨日我也有過這種想法。”鳶室仁有些好奇,“而我總覺得,你應該早就想到這一層了,為何當時不說呢?哦對了,方才你說參照你曾經歷過的災禍。這一經歷,是不是與廬城的瘟神有關?”

謝升模棱兩可地說:“差不多吧。”

萬幸鳶室仁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今日威州上空的雨已經停了,但雲層仍然厚重,陽光透不進來,天色陰沈沈的。

鳶室仁踢了一腳已經停止上漲的洪水:“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詢問山丘上的百姓了?”

謝升道:“這些百姓未必識得靈力高強之人。我記得你之前說,除了蜂神之外,你在衡山附近還認識一位神明,對不對?先去找他以及周圍的土地神問一問,到時實在沒有線索,再詢問百姓吧。”

鳶室仁剛想開口答應,就看到在前方一條岔路口的地方突然翻起了一道驚濤駭浪。洪水中央洶湧澎湃的水花揚起了兩丈多高,向四方迅疾地炸裂開來。

四周狂風大起,連謝升半幹未幹的頭發都被吹揚起來。

謝升當即飛起一排幻影虎爪遮在了二人面前,擋住了濺起的水花。

與此同時,有一股令人不適的力量從溢滿洪水的岔路口中魚貫而出,團團黑煙從水底飄到空中,順著風向朝北邊的方向刮了過去。

這陣不適感逐漸消失了。

鳶室仁在石塊上站起身,目光直直盯著那團遠去的黑煙,心裏一緊:“不好。”

謝升問:“那是什麽東西?”

“是昨日我們見過的山洪災神。他的本體化作一團煙霧飛走了。”

聽罷,謝升踩石一躍,與鳶室仁一同飛了起來,他道:“我們悄悄跟上,看他要去哪裏。”

災神周身冒著一股令人難受的氣息。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只敢遠遠地跟著。

鳶室仁道:“剛才你說到,這次加害威州的是位法力高強之人。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只需一個人的供奉,便能形成災神,並將災神召喚出來?”

“災神並非是近日才形成。”謝升盯著那團黑乎乎的煙霧,“有一些人在生活中遭遇不如意時,會對妨礙他的人產生一種怨恨的心理,如,巴不得別人生病死去,或是在心裏詛咒那人的莊稼被洪澇淹死。若是怨得深了,就會在求神拜佛時把這些惡毒的念頭算作自己許下的願望。可惜這些心願從來不會到達佛祖或是真神仙的面前。執拗的怨念慢慢匯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變為災神了。災神並不需要百姓專程供奉,但又確確實實是在百姓供奉神明時形成的。畸形的很。”

鳶室仁豁然開朗:“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普通人的歹毒心願可以形成災神,但他們無法召喚災神,必須由靈力高強之人施法召喚。昨日你說的供奉災神的人,其實特指召喚他的人。而需要切斷的香火,也是指召喚者呈給他的香火,是不是?”

“不錯。”謝升點頭,“召喚之人也將因此付出一些代價,來換得他想要的東西。一旦召喚成功,瘟神便可以寄生在召喚者的身上……或是神像上,他能夠源源不斷地汲取靈力,讓自己變得堅不可摧。”

謝升說到這兒,眼裏突然冒出了一簇火光,像是在壓抑著不知道從哪升起的憤怒。

“那麽,召喚之人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謝升聳了聳肩:“這就不得而知了。災神性情各異,想法也各不相同。我看這次的災神比之前見過的都要暴躁,誰知道他會做出怎樣麻煩事來。”

鳶室仁忽地想起達摩洞裏的瘟神,便問:“數百年前的瘟疫之神,你們是如何解決的?”

謝升道:“九哥死後,觀世音菩薩從天而降,帶走了瘟神,最後將它封印起來了。達摩洞的那些封印可以吸收來自平民百姓的怨念,卻無法抹去那些施法召喚之人的供奉。瘟神一直沒有消失,就說明到現在仍然有人想要召喚瘟神,降禍世間。”

鳶室仁點頭表示了然,忽地看見遠方的黑霧一眨眼不見了。

“你看,黑霧落下了!”鳶室仁指著前方,“我們快跟下去看看。”

他們卸下了縱雲之術,降臨在一處村莊門口。

門口的木匾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柳果村。

“柳果村?”鳶室仁皺眉,“這是……蛙神倪現的地盤。”

“蛙神倪現就是那個帶你去東海的神仙前輩吧。原來這山洪災神是他召喚的?”謝升竟覺得莫名好笑,臉上的笑容帶著一抹諷刺的意味,“他和蜂神不是朋友嗎?竟然下此毒手。”

“我、我不知道。”鳶室仁一時思緒混亂非常。

他與謝升踏入了村莊。發現村裏幾乎沒有什麽人煙,只能聽見池塘裏的幾許蛙聲。

四周房屋破敗,土地開裂,樹木枯萎。頭頂的陽光霎時間變得異常毒辣。

鳶室仁與謝升尋到了村內唯一一處修整精良的屋子:柳果村神廟。

那一股惹人不適地氣息再次竄了出來,兩人對視一眼。

緊接著,他們在屋外聽到了一道說話聲。

“村民們走了,這裏只剩下我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鳶室仁聽得出來,這是蛙神倪現的聲音。

“我倪現不甘心吶。山洪之神,等過幾天,等威州百姓開始供奉我,我便將供奉分一半給你。今生今世我都將對您忠心不二,做您的奴仆,將世上最虔誠之心奉獻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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