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一個月是忙亂的，班主任通常也是最忙碌的，因為要整理學生的各種資料，比如繳費核實，助學金、貧困生補助申請等等，還要寫各種班級工作計劃。科任老師相對則簡單得多，剛開學，還無需應對各種檢查，只要上上課，改改作業即可。

到了第二個月，一切步入正軌，學校就開始安排各種具體工作了，比如常規教學檢查、公開課等。

周嵩看到教導主任在群裏發的通知，就禁不住犯愁，他私下裏問方雋：“每個老師都需要準備一堂公開課嗎？”

方雋笑著說：“年紀大的老師沒有硬性規定。年輕的老師都需要，偶爾能逃得掉，但是每個新來的老師都逃不掉。”

“啊？那我還要上一次公開課？”周嵩挺討厭上公開課的，平時上課方式自由，想怎麽講怎麽講，邏輯要求也沒那麽嚴謹，落下的知識點隨時可以補上，還可以發散一下思維，說點跟作者文章相關或者相近的逸聞趣事，還能吐槽一下文章的不足、作者的觀點以及社會弊端等等。上公開課就得端著，不能出錯，得有順序有邏輯，還不能瞎扯，每次上公開課，至少要準備好幾天，反覆研究熟悉課堂內容，設計課件、準備教案甚至道具等。

方雋看著點頭：“對，逃不掉的。這對你來說應該是輕車熟路了吧，你開學試講的課就上得挺好的。”

周嵩默默地望天：“那篇課文我上了三次，那是第四次上。我總不能再講一遍吧。”他剛出來工作的頭兩年，學校的公開課總少不了他，混到現在也算是個有點資歷的老師了，好不容易不用再在同事面前出糗，沒想到來了日昇還是個新人，還得再上公開課，真愁人。

“那就找一篇你覺得好上的課文再上一遍得了，學沒學過都無所謂。”大家都知道，公開課其實就是個形式，走個過場而已。

周嵩嘆氣：“只能如此了。”不過已經學過的課文他不打算再講，學生聽得沒勁，他講得也沒勁，最關鍵的是課堂效果會大打折扣，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

公開課先從高一開始，周嵩教高二，覺得還不用著急。這天他去上課，預備鈴都響了，教室還是異常熱鬧，學生們都興奮地嘰嘰喳喳討論什麽，還不住教室後面看去。周嵩皺眉，擡眼往後面看去，發現方雋坐在教室後面，難怪學生會激動。周嵩楞了片刻，方雋在這裏幹什麽？來聽課的？

方雋舉起聽課本，笑瞇瞇地朝他擺了擺。周嵩無奈地嘆了口氣，搞什麽啊，他一個數學老師，來聽什麽語文課，瞎湊熱鬧，但是當著學生的面，又不好趕人，便清了下嗓子，開始上課。這堂課上的是話劇《雷雨》選段，周嵩先從古今中外戲劇的背景資料說起，包括分類、著名代表人物和劇目，然後引出中國話劇的巔峰之作《雷雨》，然後開始介紹少年成名的天才劇作家曹禺，講百家爭鳴的民國文化學術思想……

方雋在下面聽得津津有味，好像從前的老師都沒講過似的，或許講了，但根本沒印象了。周嵩的課堂內容涉及面非常廣，特別讓人長見識。而且他還非常註重思維拓展，用《雷雨》一環扣一環的故事沖突來引發學生的思考與討論，再放幾分鐘時下最火爆的電視劇片段來讓大家試著分析人物性格特征，其劇本沖突是否合理，如果大家自己是編劇，應該怎樣安排更為合理……

方雋以前聽過周嵩的試講，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博識，有水平，如今這堂普通的語文課給他的印象就是別開生面，教法與眾不同，能夠帶動學生的思維，令人印象深刻，難怪學生們都喜歡聽他上課。

這堂課過得格外快。周嵩一聽見下課鈴響了，正在說的那句話都不說了，書上的粉筆一扔，拍拍手：“好了，下課。”

很多同學都朝方雋包圍過來：“方老師，周老師課上得好不好？”

“當然好。”方雋從包圍的人群中殺出一條路來，追上了正在回辦公室的周嵩：“周老師，怎麽課沒上完就走了？”

周嵩說：“到點下課，從不拖堂。”

方雋一楞，然後笑了，這樣的老師最讓學生喜歡了，自己也要學著點。

一直到了辦公室，學生都沒了，周嵩才說：“你怎麽跑到我班上來聽課了？還沒到我上公開課吧。”

方雋笑嘻嘻地說：“每個老師每學期都要交聽課筆記，我覺得你的課堂有意思一點，所以要多聽聽。”

周嵩白他一眼：“你要來聽課也提前跟我打聲招呼啊，我好好準備一下，就不那麽瞎扯了。”

方雋哈哈笑：“我覺得你就算是瞎扯也比別人正兒八經上課有意思多了，真的。我不禁慶幸自己不是教語文的了，不然被你秒成渣渣，校長要減我們工資了。”

周嵩只是笑了笑，沒說話，他將教案和書放回辦公桌上：“我上午沒課了，要回去了，你還有課嗎？”

方雋說：“我也沒課了，一起回吧。”

兩人一起下樓，剛到樓下，便碰見了教數學的女老師白莉，對方看見方雋，大聲說：“方雋，你準備一下，明天上公開課。”

方雋聞言皺眉：“我明天不上，星期五才上。課件還沒準備好。”

白莉說：“你今天抓緊時間弄一下唄。星期五我要上的，這周只剩下明天沒人上公開課，所以你只能明天上。”

方雋面無表情地說：“誰規定一天只能上一節公開課？”

白莉說：“我呀。我們數學組一天只能上一節公開課，上兩節公開課，你讓其他老師怎麽安排課程？”

“那明天第一節 公開課應該是你這個組長帶頭才是，怎麽輪到我了？”方雋不高興地看著白莉，白莉是高一數學組的組長，官兒不大，總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

白莉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是大家公認的數學組的精英，你不打頭陣誰打？”

方雋並不接受這頂高帽子：“反正明天我不上，我星期五上，你愛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

白莉的臉瞬間就拉下來了：“你不願意明天上，那你星期五也別上了，換到下周上吧。”

方雋牛脾氣上來了：“我就星期五上，昨天我已經報上去了，為什麽要改？你自己愛上不上。”

白莉氣得臉都白了：“方雋，你非要跟我作對不可？”

方雋聳肩：“白組長，你想多了。我本來就沒針對你，你沒準備好明天的課，我就準備好了？”說完擡腿往樓下走。

周嵩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雖然沒有唇槍舌戰，但絲毫不見融洽，他本以為方雋是個待人和善的人，這麽看來他也並非對所有人都那樣。

等到了樓下，周嵩才問：“剛才那個老師是你們數學組的組長？”

“嗯，高一數學組的。真是搞笑，除了高一數學組，從來沒有哪個組是這樣安排公開課的。”方雋說到這個就忍不住翻白眼。

周嵩說：“學校也沒規定兩個人不能同一天上公開課吧？”

“當然沒有，就她多出來的事，有病，還專門針對我。不就是我接了八班嗎。”

周嵩聽見這話，頓時來了興致：“怎麽回事？”

方雋伸了個懶腰：“我現在帶的那個班，原來是她帶的。後來她跟學生吵架，自己撂挑子不幹了，學校將爛攤子丟給了我。她討厭八班，順帶連我也討厭上了。”

“還有這事？”周嵩沒想到私立學校的老師還有這麽任性的。

方雋說：“嗯。也可能因為我是程鑫的表哥，跟她對著幹的就是程鑫，所以她把我也一並恨上了。”

周嵩聽見程鑫的名字，不由得挑了挑眉：“最近陳昕沒什麽事吧？你表弟沒欺負他？”

方雋說：“沒有啊，最近他們關系挺好的，陳昕性格也開朗了不少。”

周嵩斜睨方雋：“希望你說的不是假的。”

“絕對不會有假！”

這天中午周嵩騎車出去買點東西，他這次放假回來將助力車騎了過來，這樣出門就方便多了，不用總靠兩條腿走。進入三月之後，天氣明顯暖和起來，學生們在戶外運動的也多了，散步的打球的隨處可見。他剛到籃球場，便發現一群學生在打架，忍不住爆喝一聲：“哪個班的？在幹什麽？都給我住手！”

大部分學生即便無法無天，對老師也還是有所忌憚的，他們很快停了手。周嵩停車下去一看，就發現熟人了：“陳昕？！”他做夢也沒想到打架的人裏居然有陳昕，不過很明顯是被打的一個，陳昕鼻血長流，衣服上都沾上了血跡，這下可把他給氣死了，一邊訓斥這群人，一邊給方雋打電話讓他來處理。

周嵩忙著給陳昕止血，被一個學生攔住了：“老師，我來吧。”

周嵩一看，不是混世魔王程鑫是誰，果然是他連累了陳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對著程鑫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批評。程鑫一句話也沒說，那表情顯得十分焦急和後悔，他趕緊脫了自己的衣服給陳昕止血。陳昕自顧不暇，還想著給程鑫開脫：“老、師，不、不是程鑫的錯，是、是他們先、先動手的。”

周嵩看著這樣的陳昕，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旁邊一個白凈的男生已經將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周嵩算是了解了情況：陳昕跟他們班的同學在打球，另一群人將球砸到了陳昕臉上，摔壞了陳昕的眼鏡，他們讓那群人賠眼鏡，交涉過程中雙方起了沖突，打架的時候陳昕去拉架，被打中了鼻梁。

方雋很快趕到了，將一群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然後都叫到教導處去處理。周嵩只關心陳昕有沒有受影響，不過教導主任顯然也比較偏袒陳昕，並沒有追責他。周嵩帶著陳昕去醫務室止血，他覺得有必要告誡一下陳昕跟程鑫保持一點距離，他剛要開口，沒想到陳昕反而先問起他來了：“老、師，程、鑫要不要緊？”

周嵩嘆了口氣，這孩子，這會兒還有心情關心別人呢：“我也不知道，他以前是挨過處分的吧？”

陳昕“嗯”了一聲：“留、校察看。他會、會不會被開、開除？”陳昕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周嵩皺眉：“那就有點嚴重了，不過看情況吧，這次打架是事出有因，也沒造成太大的傷害和惡劣影響，倒是你這個受害者傷得最重，應該不至於被開除。”程鑫是方雋的表弟，方雋不可能讓他表弟退學的。

陳昕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周嵩看著愁容不展的陳昕，一直都覺得這孩子內向，不愛跟人打交道，也沒有要好的朋友，沒事就安安靜靜地學習，如今卻為一個在老師看來都很混的學生擔心。難道果然如方雋說的，受了程鑫的影響，敞開心扉開始交朋友了？他想了想，還是開口了：“陳昕，你覺得程鑫這個人怎麽樣？”

陳昕猶豫了一下：“還、還不錯。”

周嵩說：“他沒有影響你的學習吧？”

陳昕猛擺手：“沒，沒。”

“那就好。”周嵩放下心來，他想了想說“程鑫這個人呢，跟你以前接觸的人不太一樣，你跟他一起玩，多學學他的優點。”其實周嵩也不知道程鑫有什麽優點，但這麽說，算是給陳昕一些提點吧，畢竟這麽大的孩子，學壞是很容易的，即便陳昕學壞的可能性很小，也要防患於未然。

陳昕微微點頭：“嗯。”

“好了，別再點頭了，當心鼻血流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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