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嵩完全沒有想到浴巾會掉下來，他都沒敢回頭去確認是不是被方雋看到了，進屋之後猛地關上門，迅速鉆進被窩裏，鴕鳥似的將自己裹得像個繭，過了三分鐘，才從腦子發蒙的狀態緩過勁來，緊隨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尷尬，將他席卷、掀翻、淹沒，這讓他以後怎麽出門見人？他周嵩，堂堂一個高中老師，居然在同事面前光屁股了！啊啊啊啊，還要不要活了！

就在周嵩糾結著要怎麽去見方雋的時候，方雋已經在周嵩的廚房裏了，他放開水龍頭，捧著冷水洗了好幾把臉，才將臉上的溫度降下去，心裏的邪火雖然不能完全壓下去，但在冷水的刺激下總算冷靜下來了。周二蹲在廚房門口，好奇地偏著腦袋看著他。方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深吸一口氣，走到臥室門口伸手敲門：“周老師，我給你帶了藥過來，你要不要吃點？”

臥室裏沒有一點回音，不知道周嵩在幹什麽。方雋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周嵩肯定是尷尬了，便說：“周老師，我把藥給你放在桌上了，你一會兒起來吃了藥再睡吧，還有，頭發要吹幹了再能睡，不然會頭疼的。寢我也幫你查了，人都到齊了的，你不用擔心。”

周嵩在臥室裏聽見他的話，尷尬的同時又有點兒感動，不過還是沒回話，因為實在不好意思。

方雋將帶來的藥放在茶幾上，周二則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還在他腿邊使勁蹭著。方雋彎腰摸摸它：“怎麽了，是不是餓了？”

周二“喵”了一聲，方雋走到它的貓盆邊看了一下，發現還有幾顆殘留的貓糧，便說：“周老師已經餵過你了吧，不能再吃了，你要減肥，你這身材不行會交不到女朋友的。”說著將周二抱了起來，將它舉到空中拋了一下。

周二被拋了那一下，全身頓時都緊張得弓了起來，一落到方雋手裏就趕緊用四肢抓住方雋，方雋見它緊張，便將它放了下來，哈哈笑著說：“你四樓都跳過，這點兒高度怕什麽呀。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別吵著周老師了，早點睡吧。”說著摸了摸周二的腦袋，又撓撓它的下巴，今天要不是周二幫忙，估計他還沒這眼福，這家夥真是個小福星，明天賞它一條魚好了，方雋想到剛才的一幕，忍不住笑了。

他出門的時候，對著臥室方向大聲說：“周老師，一定記得吃藥啊，如果哪裏不舒服，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送你去醫院。”得到的還是一片沈默。

周嵩一直豎起耳朵在聽門外的動靜，直到聽見關門的聲音，知道方雋終於走了，這才長籲了一口氣，他摁亮了燈，裹著被子下了床，翻出衣服穿上，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太陽穴開始鉆心地疼，肯定是受寒了。他覺得口幹舌燥，眼睛和鼻子都像燒著了一樣難受，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門外已經沒人了，只有周二在沙發上窩著，見到他，也只是看了一眼，連招呼都沒打。

周嵩也沒理它，趕緊去倒水喝，一扭頭又看到了桌上的藥，猶豫了一下，將藥拿了過來，還有好幾種，小柴胡沖劑、感康、白加黑等，他睜大眼，仔細看了一下每種藥的功能，沖了一包小柴胡喝下。回到臥室準備睡的時候，摸到自己濕漉漉的腦袋，想起剛才方雋的話，又轉身去拿電吹風將頭發吹幹了才躺下。鉆進被窩，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懊惱莫名，人倒黴了，真是喝涼水都塞牙！

按說周嵩會失眠的，然而身心太過疲憊，很快被拽入了睡眠深淵。這一夜睡得簡直就是打仗似的，夢裏自己置身於煉獄的刀山火海之中，周圍是血紅的一片，他拼命廝殺，也殺不出一條血路來，就在他覺得自己要掛掉的時候，鬧鈴拯救了他，他費勁全身力氣才從夢境中脫身出來，睜開眼，發現被子已經被自己踢開了，全身酸痛不已，連腳都痛，剛動一下，便引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嗓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堵著似的，咳也咳不出來，他自言自語地說：“糟糕，發燒了。”一開口，將自己都嚇了一跳，嗓音跟破鑼似的。

當老師的最怕的病是什麽？頭疼腦熱扛得住，感冒發燒也能上講臺，最怕的就是嗓子出問題，跟歌手一樣，老師是靠嗓子吃飯的，說不出話來，那還怎麽上課？他以前見過一個女同事因為嗓子問題直接改行的，那人嗓子總怎麽也不好，中藥西藥吃了一大堆，說話聲音小得不行，戴了麥也不敢大聲說。學生都不是什麽善茬，他們並不會體諒你扯破喉嚨還在堅持為他們上課，而是覺得有機可乘，這個老師嗓子不行，肯定就不會太過嚴厲，於是課堂紀律亂得不行，又被別的想學的學生投訴到學校，說老師管不好班級，這個老師就休了一個學期假，她剛畢業沒多久，還沒有編制，學校最後都沒要她了。周嵩因此很註重保護自己的嗓子，嗓子一壞，上不課，讓別人代課或者跟別人換課都麻煩，沒想到一場雨淋得嗓子都啞了。

他趕緊起床，發現腳板和腳趾頭刺痛不已，低頭一看，原來是磨出了好幾個血泡，右腳小趾透的血泡還磨破了，實在嚇人，看來是昨晚走太多路留下的後遺癥。周嵩齜著牙小心翼翼穿上襪子，準備一會兒出去買藥。他洗漱完畢，喝了熱水，又趕緊拿著桌上的感冒藥吃了，出門去買藥和潤喉片。

剛打開門，對面的門也正好開了，方雋走了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周嵩想到昨晚的尷尬事，幾乎要找個地縫鉆下去，今天還下著雨，並沒有做早操，方雋不用上早自習，他起這麽早幹什麽？

方雋看見他，露出微笑，熱情地與他打招呼：“周老師早啊！你身體沒事吧？”

周嵩剛想張嘴說沒事，冷風進了嘴，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他撕心裂肺的，腰都直不起來了。方雋一見嚇了一大跳，趕緊跳過來拍他的背，替他順氣：“你沒事吧？”

周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擡起手擺一下：“沒事。”

方雋聽見他的嗓音，哪裏還有半點他平時說話的悅耳動聽，沙啞得就跟個風箱似的：“這還叫沒事？嗓子都啞了，沒吃藥嗎？”

周嵩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吃了。

方雋說：“你得去看看醫生，我看你臉色也有點不對勁，是不是發燒了？”說完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周嵩的額頭。

周嵩被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嚇得猛地往後一躲，身體撞在了樓梯欄桿上，腳下踩空，差點就要摔跤，被方雋眼疾手快攬住了腰，將人救了回來：“周老師，你發燒了，小心點。”

周嵩就算是燒得有點糊塗，都覺得這個動作過分暧昧了，他連忙退開兩步，與方雋保持到安全距離，吃力地說：“謝謝方老師，我會去買藥的。”

方雋說：“你這樣光吃藥不行，打針才能好得快。我送你去醫院吧。”

周嵩連連擺手，繞過方雋匆匆下樓，他現在最不願意面對的人就是方雋，昨晚的尷尬還沒過去，今天又添了新尷尬，簡直就是要逼死他。方雋見他好像不想跟自己說話，心裏忍不住一陣失落，他目送周嵩離開，本欲不打算打擾他，結果發現周嵩下樓的時候動作有點不自然，腳有點一瘸一拐的，趕緊又追了上去。

方雋下樓的時候，周嵩已經走到操場邊上了。他趕緊開車追上去，在周嵩旁邊停下來：“周老師，你的腳怎麽了？我送你去醫院，上車。”

周嵩看一眼方雋，他的腳走路時實在是鉆心地痛，但主觀上又不想上車，便站在原地猶豫。方雋見他不上車，自己下了車打開車門，將人拖進車裏，十分嚴肅地說：“周老師，你不該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周嵩坐進車裏，小聲地說了一聲：“謝謝。”

方雋關上車門，啟動車子疾馳而去。周嵩心裏有些忐忑，他害怕方雋問自己怎麽弄成了這樣，他不想把自己的傷口撕開給人看。然而方雋只是板著臉一言不發，周嵩現在遍體是傷病，昨天必然是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但他們的關系只能算做普通的同事，連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他也沒資格過問，甚至都沒資格責備周嵩不愛惜自己身體，因為這個，他心裏有點惱火，但是又無處發洩，只能生自己的悶氣。

到了醫院，周嵩推開門下車，沙啞著聲音說：“謝謝！”

方雋從另一邊下了車，一手抓住周嵩的胳膊，將人架在自己肩上，將人送進了急診室。周嵩本來不想讓他幫忙，但是看著方雋嚴肅的臉，頓時沒敢說話。他一直都覺得方雋笑得太多，在學生中很難樹立威信，此刻見到他板著臉，便知道了這人一旦嚴肅起來，還是有點震懾力的。

醫生診斷周嵩高燒、咳嗽，得輸液。方雋等周嵩輸上液後才離開，對周嵩說：“你今天的課跟別的老師換了吧，我晚點過來接你。”

周嵩沒敢拒絕，只是說：“我知道，你先去忙你的事吧。”

方雋深深看他一眼，然後離開了。周嵩以為他這就走了，沒想到過了二十分鐘，方雋又返回來了，他手裏端了一份香濃的粥：“我給你買了早點，你可能沒胃口，不過多少也吃點。”

周嵩看一眼方雋，垂下眼簾，他實在不該接受對方如此多的恩惠，但又不忍心拒絕對方的好意，他默默地接過來，輕輕地道謝，昨晚到現在粒米未進，此刻聞到食物的香味，確實有點餓了。

方雋見他配合地喝起粥來，心裏的不舒坦稍消了些：“你先打針吧，我要回去上課了，今天第一節 是我的課。你記得跟別人換課。”

周嵩乖順地點頭：“你路上小心。”

方雋聽見這句話，心情頓時好了，至少他還是關心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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