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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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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鳳姐打點完家裏的事,去賈母、王夫人她們那邊請了安,便坐馬車趕去林府幫黛玉料理家務。

她微微合上雙眸,靠在大紅色緞子鑲滾邊花紋的大引枕上,暗自盤算待會見到黛玉時,要說的話。怎麽說,她去年問人家借了一大筆的銀子。如今人家要出嫁了,她若不還回去,著實有點說不過去。何況,人家今後是要郡王妃的貴人。說到底,將來只有他們家去仰仗人家的份,絕無人家來低就他們家的道理。大姐姐雖說被封了賢德妃,但後宮不得幹政這一條明擺著。他們家即便想指望她也指望不上的。最多是顏面上風光點,哪有林妹妹做東平王府的郡王妃來得實在?

“奶奶,林姑娘這場婚事辦得有些急促的。”平兒窺了眼鳳姐的臉色,笑著拉開話題,為她寬解心中的煩惱。

鳳姐擡眸,兩彎柳葉吊梢眉輕輕一皺,怪了一句:“這話你最多在我跟前說說。出去可說不得。就是聽到老祖宗太太她們在說,或是姑娘們在議論,你也不可多言。”

平兒噗嗤一笑,點頭回道:“曉得了,我的好奶奶。跟你這麽久,這點眼力色,我還是有的。旁的不說,光是林姑娘上趟替我們家解了燃眉之急。我們家就不該說她的閑話了。只是,我有點為她委屈。以她們家的身份,也不至於淪落到匆忙婚嫁的田地。”

“這裏面的文章,你就不懂了。”鳳姐翻轉身子,接了平兒送過去的鎖子錦靠背墊在身後,微微笑道:“聽老祖宗的口氣,好像是那位小郡王馬上要去南邊海上督戰了。而這一去,也不清楚要到幾時才能回來。遂太後急著要幫他先把婚事給辦了。”

她緊跟著話鋒一轉,嘆息道:“就是可惜了我們家的林妹妹了。一嫁過去就要獨……”

此時,馬車外傳來回話,說是林府到了。鳳姐驀地停住,眼波一轉,不再說下去。平兒轉過臉,探手掀開一角的車簾,沖外頭趕車的小廝吩咐:“等會你去後頭盯著,要他們搬東西的時候,仔細著點。倘若弄壞了其中的一樣兩樣,就等著回去揭你們的皮。”

說完,她回過頭,笑著對鳳姐說:“奶奶,也不知林姑娘……呵呵,瞧我這嘴,如今得叫郡王妃。郡王妃那邊陪嫁的東西準備得怎樣了?”

鳳姐正端坐著,拿起鏡子整理散落的發鬢。一聽她的憂慮,別過臉,啐語道:“你既有這份心思,還不如等會幫我多周旋一會。”

平兒一怔,後想到黛玉辦事滴水不漏的性子,微笑著打趣道:“奶奶什麽時候也學會怯場了?”

“這回,可不同上一趟寧國府裏能由著我胡來。林姑父不管事,家裏內外院的事都是林妹妹一個人料理下來。她和我不同,我是大字不識幾個,很多地方難免會疏漏,讓人笑話了去。而她不但識字,更懂得以理服人,以威壓人,鎮得住他們家那群自恃身份的老人。”

鳳姐說到這裏,不由觸動了心事,回想當初管家的艱辛,到現今的俯首貼耳,粉光脂艷的臉上透出幾分感慨。對黛玉婚後在郡王府裏當家管事的生活很是感觸。

她想著:林妹妹的性子溫潤中透著幾分清冷。言談蘊藉,舉止淡然,看似對什麽都冷冷淡淡不在乎,實際上是什麽都瞧在她心裏面。婚後,那位小郡王能事事體諒她一二,小兩口的日子倒也會過得和合美滿。如若那位小郡王有二心,以林妹妹的脾性,恐是不能容忍的。到時候,說不定會整出什麽大事情?

平兒不知鳳姐轉瞬的功夫便想到其他的事上去了。她聽了鳳姐的話,讚道:“奶奶說的何嘗不是。只是那郡王府裏好些年沒有女主子當家管事了。郡王妃過門後,怕是會受些委屈的。”

鳳姐放下手中的鏡子,不禁笑道:“真不知道你收了林妹妹多少好處了?今兒居然左一聲,右一聲的為她喊屈。”

她擡手撣了撣大紅色金繡對襟褙子,和茄紫色馬面裙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扶著平兒的手,鉆出馬車,踩著腳踏落到青磚地上。她人剛站穩,紫鵑笑嘻嘻地迎上去請安問好。她一早奉了黛玉的命令,守在垂花門恭候鳳姐的到來。

鳳姐知道紫鵑今後的身份不同了,忙伸手扶住她,半玩笑似的說道:“如今你也算是半個貴人了。我可受不起你這大禮了。”

聞言,平兒別轉臉,拿帕子捂著嘴偷笑。其他人見了,俱會心一笑。

“二奶奶這是說的什麽話?我便是跟著主子去了郡王府,也不過是換個地方當奴才。”

紫鵑十分清楚鳳姐這話裏包含的意思,溫溫柔柔的虛言了幾聲,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二奶奶,我們家姑娘,還有府裏各處的管事正等著你去查點賬目和庫房。”

說著,她叮囑一旁的小丫鬟紅岫道:“你去告訴姑娘一聲,賈府的璉二奶奶來了。”

紅岫伶俐的應聲,瞥看了一眼不停從馬車上搬下來的東西,一溜煙小跑去黛玉平時當家的小花廳。

鳳姐隨意誇獎道:“這小丫頭挺乖巧的。”她扶著平兒的手,踏上通向內院的垂花門石階,隨意掃了掃四周的裝飾以及花草,暗暗記在心裏,默謀她接手林府管家的事後,需要改造添置的地方。

聞得鳳姐的讚美,紫鵑柔柔的回答:“她是郡王府送來的小丫鬟。一共二十個。今後專門伺候我們家姑娘飲食起居、衣服首飾等雜事。”

鳳姐明白黛玉的身份不同了,什麽都要有專人照應著,不再像從前凡事都由著自個兒的性子。

她想想黛玉素日的好處,心底裏禁不住生出一絲憐意。出言勸解道:“紫鵑,你往後多勸勸你們家姑娘,不要事事放在心上。那樣既苦自個兒,又添了病根。她的身子骨本來就不好。今後郡王府裏需要她操心的地方又多了去。別的不說,光是一年的人情來去,就夠她受了。若是性子不能看開點,恐怕她……”

“奶奶,我們出來的時候,好像忘了同老太太、太太她們說一聲,今兒事多的話,就不回了。”

平兒見鳳姐一時動情,越說越不是事了,忙打斷她欲脫口而出的不祥言語。她倒不是懼紫鵑會出去多話。但三人身邊前前後後跟了將近三四十個丫鬟婆子,不管她們哪個出去多嘴說了句,對鳳姐都大大不利。況且,黛玉的身子就如鳳姐說得般,經不起操勞。

只要想想鳳姐在賈府裏處事的艱難,平兒就不難想象郡王府裏的日子了。

鳳姐大約意識到她的失態了,呵呵笑著道:“還是你考慮的周到。那你打發個人回去說一聲吧。”

“我來吧。”不等平兒答應,紫鵑搶先一步吩咐道:“紅杏,你去找劉管事,要他去賈府說一聲,他們家二奶奶今晚要留住我們家的事。”一個鵝蛋臉的小丫鬟走出來,蹲身離開。

紅杏走得忒快,鳳姐都來不及出言阻攔,她的身影已出了垂花門。見此,鳳姐偏過臉,半真半假的笑道:“那丫頭的腿腳真快。這下,我連婉言推辭的機會都沒了。”

“我們家事多,二奶奶一時半會也弄不好。倒不如留住一晚,省卻來回奔波之苦,和我們家姑娘好好熟悉下。”紫鵑掉過頭,淡淡解釋緣由。

平兒笑著插嘴道:“紫鵑,你這張嘴嘴是越來越會說了。也越來越懂得照顧人了。老太太她沒白把你給郡王妃。”

鳳姐忽地想起件事來,說道:“老祖宗要我問妹妹一聲,要不要將先前在妹妹跟前伺候的那幾個丫鬟婆子都送過來?還說,她們幾個伺候妹妹有些年頭了。對她的性子也了解。不會做出什麽有違規矩的事來。”

紫鵑溫和的笑了笑,回道:“這得問過我們家姑娘,再做計較。”

她心裏邊對春纖夏織她們幾個回來的事,不怎麽讚成。郡王府不比在林府,斷容不得她們出現什麽疏忽。

鳳姐並不大在意紫鵑的婉拒,她也只是隨口一提,並不當真。倒是有件事,她不得不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位含玉的哥兒難得求她一回,怎麽著,她都要幫人家一回忙。

她落落大方的一笑,又說道:“這些奴才就隨便妹妹她處置了。只是有一個,還得妹妹親自定奪。”

紫鵑實在想不起賈府裏有哪個丫鬟能請得動臉酸心硬的鳳姐,詫異的問:“哪一個?”

“你家姑娘親口問老祖宗要的晴雯丫頭那!”鳳姐笑著解開謎底。

“我也想起這事了。當初郡王妃是一眼相中晴雯的針線活,纏著老太太把晴雯給她。”平兒恍然。

聽到是晴雯,紫鵑不免動了想要帶她一同離開賈府那個大是非窩的心思。但轉念細想,郡王府裏也不是什麽好地,晴雯的個性偏又要強得很,不肯服軟。到了那地,難免會得罪其他人。

她考慮了會,仍然淡笑著說:“二奶奶,這事我可做不得主。你還是待會問問我們家姑娘的意思吧。”

“好吧。”

鳳姐也不為難與她,轉開話題詢問林府裏日常事務的料理。林府不同與寧榮二府,且人家這回辦的是婚事。她雖說家事都處置的極為妥當。喪事經上回秦可卿一事,亦能照管過來。但婚事,她的的確確是趕鴨子上架,頭一回辦。何況,林府的下人未必會服她。

思及此,鳳姐恨不得早些到小花廳,去見見林府各處的管事,理清裏面的關系。

不多時,紫鵑領著鳳姐到了小花廳。方靠近門前,相思笑瞇瞇地趕上來迎接:“二奶奶,你可來了。我們家姑娘都遣我瞧了好幾回了。”

鳳姐清楚她是郡王府裏的丫鬟,不能不賣她面子。正要說話,一旁的平兒趕緊賠笑道:“真是有勞相思姑娘了。還要麻煩你親自出來接我們奶奶。”

紫鵑含笑揭開她謊言:“你們不要相信這丫頭的鬼話。準是她嫌裏面悶氣,跑出來偷懶了。”

相思臉一紅,啐了她一口,也不辯駁,上前扶住鳳姐的胳膊,討好的說:“二奶奶,我扶你進去。”

鳳姐瞥向先她一步跨進門檻的紫鵑,轉臉笑著問:“你們家內外院的管事都在?”

“不在。今兒來的都是管內院庫房的媳婦們。明兒才輪到外院的管事買辦們。”相思才十三歲,性子有點天真憨厚。黛玉平素也不喜歡拘束身邊伺候的丫鬟們,遂對別人的問話,通常會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鳳姐一聽,不安的心神定下來。在賈府裏,她從來只管內院的家事。外院田莊的事,都是賈璉料理的。方才聽紫鵑說,林府的管事都在小花廳裏候著了。她心裏邊直打鼓。唯恐人家內外院的管事都到齊了,令她措手不及,應接不暇。

有時候,她不得不佩服黛玉的管家能力。竟能以一個姑娘之尊,連外院的事都一同料理下來。倘若換做她,或許還要顧慮下外面的影響。也是奇怪的,這京城裏的流言蜚語中,好像從未聽到過關於林府的閑言碎語。

鳳姐進了小花廳,見林府內院管事的媳婦婆子各排成兩排,屏息斂聲地分立在左右兩邊。黛玉從容雅靜地端坐在一張黃花梨的描金花卉木榻的東邊。在她右手的雕花矮幾上,放著好幾堆冊子。略微一看,鳳姐便曉得那些冊子逃不過花名冊,賬冊等。

看到鳳姐踏進廳裏了,黛玉笑著起身相迎,鳳姐連忙趕上去按住她的身子,說道:“妹妹如今可不比從前了。我可受不起你的親迎。你若真是為我好。就坐在一邊喝著茶,看我替你料理家事。”

明白這社會潛在的規矩,黛玉也不勉強,牽著鳳姐的手坐回木榻上,指著矮幾上的一堆冊子交待道:“嫂子,這些都是我們家下人的花名冊,庫房裏的物品登記冊,以及記錄平日的支出賬目冊子。相思,戴勝,雲雀你們三個從今天開始就到嫂子身邊去照應著。若是遇到什麽難辦的事?你們再來找我。”

相思她們出來蹲身見過鳳姐,站到平兒一塊去,聽候使喚。

隨後,她又命紫鵑捧了個匣子出來,放到鳳姐面前,打開來說道:“嫂子,這是我們家庫房領東西的對牌。也一並交給你了。”

有未來的東平郡王妃做靠山,鳳姐也不推脫了,大大方方地接下這副重擔。她很細心地命識字的相思宣讀花名冊上管事媳婦的名字,一一出列相認,待相過了,再具體安排事宜。

而林府裏的奴才大概是曉得鳳姐是出了名的翻臉不認人的烈貨。再者,自家姑娘在旁看著,遂一個個也不敢托大,很識相的領了事去做。

黛玉瞧了會,看下人們都服鳳姐,心裏邊頓時安心了不少。轉過身子,拿起一旁的嫁妝單子,仔細核算所缺的東西。通過玉竹嬤嬤開出來的嫁妝單子,使她理解一件事,這社會真是沒天理。為啥她陪嫁的衣服?還要分一年四季,連上頭的花卉圖案都不許繡錯季節。顏色料子等更是考究。

愈往下看,她愈是心驚。這哪裏是陪嫁的嫁妝啊?分明是富貴人家,吃飽了沒事做,在炫耀自家財富。還好,不要她掏銀子出來,都由隔壁家備下了。不然,她會心疼死的。這麽一大筆銀子,與其鋪張浪費了,還不如送去給爹爹他治理河道。

那河道還真是燒銀子的無底洞!前後不過幾個月,他們家就往裏填補了好幾萬兩。黛玉一想起從山東濟寧府送回來的平安信上寫的內容。她忍不住嘆氣。

這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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