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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家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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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月,黛玉借著疫癥為名,將林府裏的一幹仆眾陸陸續續轉移遣散,到了寒冬臘月,熱熱鬧鬧的府裏也就剩下了二三十名世代在林家為仆的老人。平日裏清幽雅致的院落,到了冬日,擡眼望去,花木枯殘,落葉紛飛,滿目皆是淒涼景,使人看後,忍不住潸然落淚,然又無奈至極。俗語言: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結了百年同心結的夫妻尚且如此,又何況一群毫無幹系的奴仆呢?若不趁早打發了,如等到禍降之日,如何知曉裏面沒有包藏禍心,趁亂打劫者?這事,林家的老管家想到了,林如海也清楚,黛玉亦能領悟其間的良苦用心。她非常明白,交由她全權做主打發奴才和安排三位姨娘,是爹爹在鍛煉培養她操持家務的能力。原因在於,權貴之家的女主人不是好當的,倘是沒點能力,林如海擔心女兒黛玉會被王府的一幹下人騎在頭上忍氣度日。即便到時有慕辰撐腰又能怎樣?還不是當面一套,背地裏一套。在官場上見多了長得眉目周正,心眼極壞的小人,林如海甚是為女兒黛玉的將來憂心忡忡。然因緣已定,他亦無奈。

隔了幾日,天氣晴好,日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林融早起無事,穿了一身櫻桃紅繡了團花紋的襖袍,拖拽著雪雁,領著半夏甘草,直接闖進黛玉屋子裏,飛身撲到抱著手爐看書的黛玉身上,吵鬧著去院子裏開個合家歡聚的年前宴。聽到他的話語,黛玉轉過臉,饒有興味地瞅著他手舞足蹈地指揮底下的丫鬟婆子小廝忙裏忙外的準備茶果點心。看著他在雪雁的幫襯下,有條不紊將宴前的事兒一一辦妥,眸底的笑意輕盈溢出,心道:融兒愈發長進了。雪雁做事雖有些憑著性子胡來。但若要論身邊一幹丫鬟的能幹,就屬她是個中翹楚。

不多時,見丫鬟前來稟報宴席已備妥,林融雀躍一聲,拉著姐姐黛玉的手,不顧身旁丫鬟們的驚呼,直接沖向屋外院子擺下宴席的地方。挑了處陽光最為充足的位置,將黛玉按在鋪了厚厚褥子的圓墩上,順手提起一旁溫好的酒壺,斟了一杯自家釀的甜米酒,雙手遞到黛玉跟前,仰起小臉,一本正經地說道:“年關將近,出口便要說吉利話,這樣才能討人歡喜。就同姐姐素日裏常念叨的,不求富貴,但求平安康泰似的。融兒原想著要給姐姐說幾句吉利話。可雪雁姐姐說,姐姐不喜歡那些話。融兒冥思苦想了好幾日,勉強從書上找了一句說給姐姐聽。”說著,他深吸幾口氣,昂起頭挺起胸,抄起清脆幹凈的嗓音:“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這幾句話與姐姐平素‘行看流水坐看雲’的想法極為相合。姐姐,你可歡喜?”語畢,林融眨巴著晶亮的眸子,盯住微笑不語的黛玉,希望得到她的讚賞。黛玉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不慌不忙的一口飲下,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拉他坐在身側,輕笑告誡:“你倒愈發長進懂事了!年後隨著張先生去游學,見到外人,可不許恃寵而嬌,輕慢無禮,讓人覺著前科探花郎的公子不過爾爾。我且問你,你說的這幾句可是從《菜根譚》上搜羅來的?”林融不答話,笑嘻嘻的端起酒壺也想給自己斟一杯嘗嘗味道,不想卻被黛玉中途制止了,嗔了一句:“小孩子家家喝什麽酒?”接著,她別過臉,對身後的紫鵑吩咐:“紫鵑,你去煮些棗茶來喝。春纖夏織,這裏不用你們伺候了。我們姐弟倆想說會子悄悄話。”說罷,春纖夏織領著一幹奴仆行禮退出竹林精舍。

瞧見其他人都走了,雪雁歡呼一聲,搬了個墩子坐到林融身旁,伸手拿了一塊德懋恭的水晶餅,一口一口吃起來,邊吃邊疊聲抱怨:“融哥兒特不厚道。自個兒一早起來吃得飽飽的,卻沒給我這個小丫鬟留半點兒。害得我一直空著肚子餓到現在。姑娘,你瞅瞅,肚子現在還咕嚕嚕叫得歡呢。別人沒聽見還好,若是聽見了,還以為小主子你連飯都不給我吃?”姐弟二人笑瞇瞇的聽著小丫頭唧咕了一陣子,看著她狼吞虎咽的卷食舉動,俱忍俊不禁。心裏明白她性子天真,話語直率,遂從不把她當外人看。黛玉呢,就當多了個姊妹。林融呢,樂得多一個闖禍惹事的玩伴。紫鵑端著棗茶過來,瞅見雪雁沒大沒小地坐在桌子上風卷殘雲,不禁眉頭緊鎖,搖頭哀嘆。這般粗魯的吃相!嫁得出去才怪。真不曉得那個林修善看上這丫頭哪點了?她上好茶,坐到黛玉身側,盯著吃完東西,又端起棗茶牛飲的雪雁瞧了會,最後忍不住開口訓道:“雪雁,你也算是識字懂禮數的文人。怎的連個吃相都學不會?從明日起,你給我好好學習下女兒家該有的行為舉止。還有,別以為識了幾個字,就能把自個兒當秀才老爺了。”

一聽這話,雪雁噗嗤一聲,差點兒將嘴裏的茶水盡數噴到林融身上,虧得林融人小機靈,看情形不妙,趕緊溜到黛玉身外,方躲過此劫。黛玉見狀,忙拿帕子掩飾嘴角的笑意。她瞥了一眼一臉窘迫,有苦說不出,卻不敢反抗紫鵑權威的雪雁丫頭,心頭略略一動,淡淡的眸色裏融入了一絲狡黠。她放下帕子,端起桌上的棗茶,呷了一口甜絲絲的茶水,神色如常的說道:“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如何?”

“好啊!”林融歡鬧拍手。他平日素來喜歡聽她講一些奇聞異事,常常央求著她給講,然黛玉此人性子極為倦懶,若非心甘情願,即便是天皇老子來了她也不會擡眸瞧你一眼。今日見到黛玉竟然主動開口說要給他們講笑話,自然是歡喜的不得了。雪雁聞言,一張小臉愈加糾結成一團,心道:姑娘準是又想借著講故事,來笑話我這小丫鬟了。想到這,她哀怨的望向笑語盈盈的黛玉,指望她能嘴下留情,不要太寒磣了她。而紫鵑見自家姑娘發話了,心下明白她必然是借此捶打雪雁,心中不由得暗笑。

三人的表情動作俱被黛玉不動聲色的看在眼裏,她淡淡的笑了笑,略微思索了一下,緩緩道來:“這個故事裏講的是一個老和尚和一個秀才。一日,天上忽降傾盆大雨,一個出外踏青的秀才匆匆地避雨到了一座破舊的涼亭中,想尋塊幹凈的地方坐下避雨,左右一看,發現涼亭裏唯一一處幹凈不漏雨的地被一個老和尚捷足先登了。他瞅著老和尚身旁還有些空地,而他素來厭惡的便是出家人。於是口氣很不敬的說道:‘禿驢,給本秀才老爺讓個位置。’聽到他不敬的話語,那老和尚也不生氣,微微擡眼,慢條斯理的回道:‘秀才的腳往上伸點不就行了……”她的話方說到這裏,便聽得遠遠地有人在叫喚,回過頭去一看,發現是一貫在林如海跟前伺候的小廝大雅在那裏沖著雪雁拼命地打手勢。黛玉微微有些疑惑,吩咐道:“雪雁,你去看下。”雪雁大松一口氣,趕緊拔腿走人,幸虧姑娘的故事還沒講完,不然,她還真沒臉面留著了。光沖故事裏的秀才老爺,她就能猜出,姑娘是在笑她呢?雪雁匆匆跑去和大雅比劃了一會,片刻功夫,她領著大雅趕過來,稟告道:“姑娘,金陵城的甄老爺攜著哥兒來拜訪。老爺遣了大雅過來,說是讓姑娘和融哥兒出去見客。”黛玉聞言,眉尖輕蹙,稍顯不悅的回道:“既是外客,我一內院女眷,不便與他們相見。紫鵑,你陪著融兒去梳洗一番,換件見客的袍子。爾後去大廳見客。”說完,她欲要起身回房。不想,大雅囁喏的阻攔:“姑娘,老爺說那位甄家的哥兒與你曾一同拜在賈雨村先生的名下。算起來你們是同門。遂不必過於計較這些規矩了。”不待黛玉婉拒,林融率先扯扯她的衣袖,央求:“姐姐,陪我一同去好了。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這些應酬的。”看到弟弟眼底流露出來的懇求,黛玉頗感無奈,只得一起回房梳洗打扮,在丫鬟婆子小廝的簇擁下,前往大廳會客。

剛臨近大廳,黛玉便聽得裏面熱熱鬧鬧的寒暄,辨林如海說話時的語氣腔調,她大感意外,竟是難得的熱情與豪爽。黛玉對自家爹爹骨子裏藏匿的文人的清高與自傲,和世家子弟的奢靡浮華是一清二楚的。誰叫林如海這人不但出身於鐘鼎世家,更以自身的實力中了探花郎。一流的家世,一流的文采,這世上能令他另眼相看的人,還真是不多。這位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到底是何處贏得爹爹好感呢?黛玉眸光微動,攜著弟弟林融款款跨入大廳,拜見遠道來訪的甄家客人。

入得廳內,擡眼望去,眸光微滯,寶玉?他為何會在這裏?再細細一觀,面容神似,通身的氣派似乎也差不離,還真是蹊蹺,世間居然有如此相像的倆人!一個姓甄,一個姓賈,甄與賈,假與真,好似一句難解的禪語!緊緊跟隨在黛玉林融身後的雪雁和紫鵑擡頭瞧見甄寶玉,俱驚愕異常,雪雁不禁驚呼出聲:“寶二爺!”她的喚聲不大,卻極其清楚。引得大廳內所有的人都向她望過去。林如海心中首先起了波瀾,心道:雪雁那丫頭喚的寶二爺不正是賈家的寶玉。他不由得將目光轉向垂手伺立在甄應嘉身後的華服美少年,細細打量了一會,心下有了主意,方開口喚道:“大姐兒,融兒,還不快過來拜見你甄伯伯與甄家的哥哥。”黛玉定下心神,眸色淡然地領著弟弟林融上前去俯身問安。甄應嘉忙起身虛扶一把,誇耀林如海養了一雙好兒女。而甄寶玉神色呆呆的盯著黛玉,似詫異又似驚喜,喃喃自語:“曹子建果是有先見之人!”林融不小心抓到了這句話,撲哧一聲,裝作不懂事的樣子,躲到自家姐姐背後去偷樂。黛玉恍若未見甄寶玉的失神,淡淡然然的向前俯身問候師兄。等了半天,也不見甄寶玉回應,她擡眸瞥過去,見他神思恍惚,如癡如醉,心中大為不悅。但礙於禮數,不便流露出來,只得重覆了一遍問候的話。甄寶玉方才回過神來,忙躬身作揖,語氣溫和的還禮。倆人不免虛言幾句賈雨村的辛勤教導,互相詢問幾句功課等以表同門之意,林融則在一旁不停插科打諢,替姐姐擋住甄寶玉探尋的目光。而雪雁紫鵑兩丫頭亦不停地送茶送果子送點心送手爐……

用過飯,又閑談了一會。甄應嘉攜著甄寶玉起身告辭。林如海虛言挽留了幾句,送至大門外,見他們一行上轎離去,方轉身回書齋,仔細詢問女兒黛玉適才發生的事。聞得賈家的寶玉與甄家的寶玉長得一模一樣,連通身的氣派,談吐都極為相似時,他不禁撫須嘆言,世間果真有此奇妙之事!黛玉卻在聽到甄家的哥兒也喚作寶玉後,徹底的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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