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海遺族而湮滅，海遺族因我而永淪人間；我得以繼續存在，是因為海遺族的信仰之力，而他們之所以對我有信仰，是因為我是能帶他們脫離血咒的唯一希望，只要他們一天不能達成這個願景，他們的信仰之力就不會消散；我困住了他們，他們同樣也困住了我……如今回想起來，誰是誰非早已模糊，但，我們都盼望著解脫。”

“所以，不要哭了，不管我消散的原因是什麽，對我而言，這是一個解脫。”

“在這幾百萬年的光陰中，你是唯一一個發現我是個話嘮並且能跟我聊天的人。我其實不想收徒弟的，我這樣的身份，根本不能給別人提供安穩和保護。但是，我最終還是任性了一回。”

“我知道自己的下場，所以收你為徒之後，我就要來了一大堆的玉簡，將畢生所學和當年的見聞一一刻錄，我不能在你身後為你保駕護航，所以，要靠你自己把我的本事學會，然後自己保護自己。”

“葉沐，修仙的路不好走，但很抱歉我不能陪你了。我不是個好師父，你做得好的時候不能摸摸你的頭，你傷心的時候不能抱抱你……但我知道，你很喜歡我這個師父——葉沐，師父也很喜歡你。”

“如果聽我嘮叨了這麽一大堆，你的心裏仍然難受的話，就大哭一場吧。哭完之後，擦幹眼淚，做出漂亮的姿態走出去，讓全世界知道，我教出來的徒弟，是最棒的。”

葉沐一直哽咽著，聽完最後一個字終於忍不住捂著臉再次嚎啕大哭。空曠傾頹的大殿內，只有她一個人蜷縮在傾頹的墻柱地下，哭聲回蕩，寂靜愈深。

……

當葉沐走出大殿時，發現海遺族所有人都跪在大殿前。額頭貼地，以最虔誠的姿態拜祭神皇。

“起來吧。”她說。

眾人擡頭，無聲地看著她，眼神中帶著深深的不安和期望。希望她接下來說出的會是好消息。

一雙雙清澈純善，帶著希冀的眼睛，讓葉沐喉頭再次鎖緊，但，她還是強忍下去，揚起聲音：“神皇……已經走了。”

聞言，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嗚咽。

“怎麽會這樣？我們仍然願意供奉神皇啊？”有人問。

“神皇生我們的氣了嗎？”

“葉沐姑娘，我們願意獻出所有，你想想辦法讓神皇回來吧！”另一個人喊。

“對，我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大家紛紛附和。只要還有任何一丁點希望。他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不管怎麽樣，他們從未想過以神皇的消散換取自身的自由。

“好了。”敖泳出面制止了他們，他站起來走到葉沐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沈重，“你節哀。還有。對不起，我們沒有想到……”

“不關你們的事，是神皇自己選擇消散的。”葉沐打斷他的話，轉而對眾人一字一頓地強調，“這是神皇自己的選擇，與你們無關。”

一直在哭泣的眾人呆楞地擡頭看她，雖然臉上還帶著淚。但一直縈繞著的悲痛感頓時減輕了。

“回去吧，海遺族的詛咒已經被解除，大家以後應該更加努力地修煉才是。”葉沐揚起淺笑，“回去吧。”

眾人猶疑不決。

“回去吧。”敖泳開口。

大家這才紛紛起身，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待所有人離開，敖泳才開口：“葉沐……”

“別說了。”葉沐打斷他的話。“師父不會願意讓自己成為海遺族族人的心結的，他和你們之間的恩怨已經清清楚楚、一筆勾銷了。”不管誰是誰非，都讓這一切過去吧，讓活著的人更好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謝謝。”在這件事上，葉沐撒謊了。但她的謊言拯救了這些族人。

葉沐垂下眼簾：“我要離開一陣時間。”

敖泳嘆氣：“也好，留在這裏難免會觸景傷情。不過，在外一切小心，記住，海遺族永遠是你的後盾。”

葉沐點點頭，邁步離開，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座巨大的廢墟。

離開海遺族之後，葉沐站定，深吸一口氣，邁出腳步。果不其然，落腳的地方忽然出現一個漩渦，將她拉了進去。

如鬼魅般的漩渦對她如影隨形，以前，她會覺得這是一種不幸，但現在，她開始感激上蒼讓她有了這樣一種“特異功能”。

從漩渦中出來，她已經出現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但這也不是她第一次故意落入漩渦中了，因此她很淡定地起身，拿出羅盤，往上游去。

到了海面，四周彌漫的是濃稠的灰色霧氣，羅盤隔絕出一方天地，令她可以容身。

葉沐盤膝入定，用一種極為緩慢的方式一點點平息胸中的疼痛，直到翻湧的情緒化為淺紋，再變得如止水般寧靜。

睜開眼，她試圖用神識透過灰霧，但終究什麽都沒有看到，反而讓識海一陣冰寒。於是她慢慢伸出手，探出結界以外。

“嘶——”盡管收手速度快如閃電，但被灰霧腐蝕的地方還是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這灰霧，比天機塔的沼澤還要厲害。

受傷的地方傳來不同尋常的劇痛，傷口甚至開始一點點往上蔓延。葉沐咬牙，沒有服用解毒丹，而是使用療愈術先控制傷情，再通過各種方法一點點療傷治愈。疼痛已經讓她滿頭大汗、眼睛模糊，但她始終咬牙，直到傷口蔓延速度停下並且開始緩慢愈合。

她停下，調吸，運氣，使用神皇所教授的療傷功法開始自我療傷，一輪又一輪一次又一次，直到完全愈合。接著，伸出手開始另一輪的折磨。

在這沒有白天黑夜沒有寒來暑往的地方，歲月這個詞語幾乎沒有任何意義，葉沐仿佛忘記了時間，只是一次又一次重覆這單調而且充滿痛苦的修煉方式。

許多年以後，一個以靈力凝聚而成的天燈從結界內冉冉升起，鉆入了依然濃厚的灰霧之中，然後堅持了一會之後，終於還是被吞噬了。

“哈，時間又延長了一點。”不過，葉沐還是很滿意的。

“醜。”久久才清醒一次的小木說話了。

“啥，天燈醜？哪裏？多好看吶！”在這個昏暗的世界能看見亮光，簡直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了。

“你。”

“我？你說我醜？”葉沐低頭看看自己，渾身*，皮膚焦黑，而且頭發也掉了個精光——確實很醜！“沒關系啦，反正沒人看見。”多年浸淫毒霧之中，乃至毒氣入體渾身焦黑，雖然慘了點，但成果很明顯啊。

“小木，我到了元嬰期第六層啰，厲害吧？”葉沐宣揚自己的努力成果。

小木沒有回答，幹脆直接無視她：用這麽笨拙而痛苦的方式修煉，也只有她能想出來了吧？

“切，好不容易醒來一趟，都不跟我聊聊天。”葉沐抱怨了一句，提起精神，以靈力護照全身，沖到灰霧離去。

“滋滋……”毒霧腐蝕她自身設下的結界，葉沐沒有在意，而是在半空中不斷施展各種法術，將無處不在的毒霧看做敵人展開攻擊。

隨著靈力的消耗，結界越來越薄，最終被毒霧攻破，灰色的霧氣很快就蔓延到了她的身上。這一次她的皮膚沒有受損，而是繼續堅持了一陣時間。

隨著時間的推移，葉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還是咬牙忍著，直到堅持不住從半空中重重掉落羅盤結界裏為止。

療愈術發揮作用，發出綠色和白色相交錯的光芒以螺旋狀來回盤旋，一點點潤澤她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

躺在地上的葉沐呼吸漸漸平緩，只是渾身仍然沒有力氣，因為剛才的緊繃，全身的肌肉和關節時不時抽搐扭曲。她還以為自己早已習慣這種修煉方式，可每次這種時候她都由衷地覺得——“真他媽疼！”

不過……

她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恢覆情況，再測算了一下時間，還是覺得這方法非常管用。

“小木，你跟我說說話吧。”只要有人跟她說話，就能轉移註意力，也許就不會這麽痛了。

“主人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修煉？”

“因為它有用啊！”

“……”

“小木？”

“你太笨了，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不要嘛，小木最乖了……”葉沐費勁地翻個身，“這種方法雖然笨了點，但一箭三雕，一則可以精進修為，二則可以提升我的療愈術，三則，還能提高我身體的抗毒能力，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煉成百毒不侵之身，多好啊！”

“行吧。”她都這麽說了，小木還能說什麽呢？反正疼的又不是她，她才不管。

“小木，有你陪著我，真好。”敖過這一輪苦痛，葉沐疲憊地慢慢閉上眼睛。

再過多年，當葉沐終於能夠在灰色毒霧中來去自如，她便轉移陣地。

“你是閑自己死得不夠快嗎？”小木忍無可忍了。

“沒有啊！”葉沐面露無辜，“我一向最怕死了。”

小木已經沒眼看了，索性裝睡。

葉沐看著周圍白霧茫茫的景象，深深吸了一口氣，握拳：“灰霧煉體，白霧煉神。這白霧對神識的傷害極大，卻也是我鍛煉神識的好幫手——雖然我的辦法疼了點笨了點，但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成效的，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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