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都靈郊區的宅邸占地不大，但或許因為主人有東方血統的關系，庭院布置和普通的貴族世家不同，倒有些像我在百年後的日本所看到的風格。這位和賽莉婭母親有親戚關系的蓋洛先生已經年近六十，家族的產業基本交由子孫負責，然而當他聽聞賽莉婭死於一個外人之手，立刻召集了家族的掌權人，在不得罪凱特的前提下幫助我們。

因為事態已經刻不容緩，我讓阿諾德立刻帶著目前能得到的軍火資源返回西西裏，而我在這裏等著第二批軍火。蓋洛先生應該算是賽莉婭的舅舅，不過不管是奧蘭多家族還是蓋洛家族都是興盛得驚人的大家族，相互聯姻之類的事情數都數不過來，兩邊家族的子女想要結婚都要查查家譜才能確定是不是近親。

也因此，來拜訪這位雖然和我有一點情報生意的交情，而且算是賽莉婭的血親的老先生，但我並沒有什麽把握，一路上我也思考了究竟要如何說服這個先生出手幫助彭格列，甚至做好了如果需要什麽情報就算動用所有的人脈和暴露身份也要辦到的準備，然而這位頭發花白拄著拐杖的先生卻笑著說：

“不用那麽緊張，只需要一點小小的代價就行了，也好讓我有個交代。”

事後證明，這位德國混日本血的老先生果然不騙人，他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阿諾德只需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辦到，讓我一瞬間覺得一切順利得像在做夢一樣。

“說起來，我以前也聽過你的名字哦，塞克菲斯小姐。”蓋洛先生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泡茶，“那個時候你好像還姓溫莎，從賽莉婭的口中聽說過你的名字。”

從賽莉婭口中？這麽說這位先生和賽莉婭並不只是徒有其表的親戚關系？

像是在回憶什麽，蓋洛先生端起茶杯，氤氳水汽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溫柔：“第一次見到賽莉婭的時候她才五歲，她母親帶著她來家裏做客，明明自己都是個小孩子，說起話來卻像個小大人一樣。不管是學習還是處事，都非常拼命，是個讓人驚訝又心疼的孩子。”

我沈默不語，和我印象中的賽莉婭一樣，在我還小的時候也覺得希望成為賽莉婭一樣堅強又美麗的人，可是真的想成為這樣的人時，就會發現要做到賽莉婭那種程度有多難。掌握四國語言，擅長談判和人際關系，該果斷的時候絕不心軟，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個刀槍不入的金剛，但我分明知道，賽莉婭有多溫柔。

家族的榮耀，家族的汙穢，她都來者不拒的統統接受，承受著背後的指指點點，以及不知何處飛來的暗箭，而她，永遠是那副踩著高跟鞋，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連衣服都沒有褶皺的完美模樣。或許在背後默默註視了這一切的人不止我一個，但賽莉婭卻一直都是孤獨的。她說過，強者的道路必然孤獨，她既然享受著貴族的榮耀，就要承受這背後的代價。

賽莉婭說，她不會後悔，不會難過。

但她也會覺得寂寞吧。

因為，一路走來，她從來都是一個人，能和她並肩站在一個高度的人又有幾個？

“我很抱歉。”我攥著裙擺，聲音有些哽咽，“是我們曾經的朋友……親手殺死了她……而且……居然是……那樣的手法……”

蓋洛先生的眼眶一瞬間也紅了。

沒錯，賽莉婭並不是普通地、安詳地死去的。在看到斯佩多所寄來的照片後，我不停地哭泣和嘔吐，明明什麽也吐不出來，卻仍然控制不住內心深處那種作嘔感，就像要把那些回憶和痛苦全都哭出來一樣，明明知道是徒勞，卻依舊崩潰得無法抑制。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會回憶起那些照片上，滿地暗褐色的色塊，像餐盤上的動物一樣、被分解得毫無尊嚴可言的、賽莉婭的……遺體。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不清楚那是什麽，拿著照片去找Giotto，然而Giotto看完以後卻瞬間臉色蒼白，慌張的將照片藏到身後，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和悲傷哄我先回去。我不知為何感受到了Giotto心底翻騰得快要炸裂的情緒，然後，順理成章的明白了，斯佩多是懷著怎樣的恨意讓人拍下這些東西送到我面前的。

從Giotto手裏奪過照片，又瘋了一樣地把它們丟得遠遠的，然後連混帶爬的縮在角落瑟瑟發抖，顫抖地、無助地嘶吼著——

而那時，我仿佛聽到了斯佩多帶著他標志性的笑聲在我耳邊低聲說著：

痛苦嗎？絕望嗎？體會到我的心情了嗎？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呢？

作為艾琳娜的好朋友，你們不是好得可以為對方做一切事情嗎？

那樣的話就代替艾琳娜去死啊！讓Giotto也嘗嘗這種失去心愛的人的感覺啊！

那個人的聲音像是詛咒一樣，在我的腦海裏無休止地淒厲宣洩著他的憤怒和絕望，像是墜入了一個誰也觸及不到的黑洞之中，除了想要讓更多的人不幸，讓更多的人痛苦以外，再無其他的想法。

而我似乎也被迫拉入了這個黑洞，連想要辯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我也不想艾琳娜死去啊……

……即便做這種事……艾琳娜也不會回來了……而且，傷害無辜的人……艾琳娜不會原諒這樣的事情的……

可是，更大的悲傷，讓我連爭辯也做不到。

心裏的仿徨漸漸被一個更加堅定、更加黑暗的想法占據——

殺了他！

殺了戴蒙·斯佩多！

如果這樣的悲傷是個解不開的死循環，那麽只要殺了這個人，一切就會終止了。

我擡頭看著蓋洛先生慈祥卻隱含悲傷的神情，強撐起精神說道：“如果我那天阻止了賽莉婭離開的話……”

蓋洛先生擺擺手：“不用這麽自責，那個小姐絕不會希望聽到你這麽說。”

我無奈的嘆氣：“聽到我這麽說，她大概會暴跳如雷說‘我做的決定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傻瓜懷疑’之類的話……”

“……那位小姐的話，說不定真會這樣說。”

僅僅是和別人聊起賽莉婭，就會讓我覺得十分懷戀，連悲傷都沖淡了很多。聊完已經是傍晚，蓋洛先生很熱情的留我在這裏歇腳，不過想到Giotto的信差不多也該到了，就謝絕了蓋洛先生的好意，和在外等我的秘書法蘭卡一起回去。

傍晚的都靈比西西裏和平得多，雖然天色幾近全黑，街上依然時不時有人經過。原本我是想讓法蘭卡一個人留在彭格列比較安全，但小姑娘卻堅持要和我一起來，也多虧有她，生活瑣事省了不少麻煩。我們倆一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拿到信件以後便各自回屋休息。

我來到都靈一共有五天，Giotto寄來的信也剛好五封，信件內容大部分都是在說斯佩多那邊的情況和彭格列的大致計劃，只有信的結尾偶爾會順帶“在路上看到一個小教堂，想到如果以後能和你在這裏舉行婚禮就好了”之類的話。

乍一看讓我有點無奈，不過想到Giotto是在什麽情況下寫出這樣的話，又覺得心裏泛起酸澀的幸福感。

我應該好好珍惜這樣的感情，決不允許被斯佩多破壞一分一毫。

帶著充足的軍火回到西西裏已經隔了一周時間，叛亂正進行到是關鍵時刻，Giotto他們被困在切法盧，而且似乎還和雨月、藍寶他們分散了。這對於彭格列來說是個晴天霹靂。一旦和Giotto失聯的消息傳出去，彭格列幾乎就已經敗了，更何況如果失去Giotto指揮，短時間是找不到了解全面情況和有足夠能力的人控制場面的。

或許阿諾德可以暫時勝任，但這絕不是最好的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救出Giotto。

“法蘭卡，你先帶著一隊人去找藍寶，我等一會兒去和雨月先生匯合，我會派一個精英指揮隊伍，還有，阿諾德先生在藍寶那邊，他們應該在阻止斯佩多那邊增援，你去了什麽也別管，只需要保護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明白嗎？”

得到消息以後我立刻緊急部署，首先軍火必須要到他們手裏，否則他們撐不了幾天，現在找不到Giotto，只能先去切法盧找最後接觸Giotto的雨月了解情況，順帶增援。

“西爾，你終於來了。”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面帶笑容的雨月等著我，雖然他依舊微微笑著，但眉眼間的倦怠怎麽也遮不住。

“Giotto被困多久了？”一進門我立刻問道。

雨月帶我走到地圖前指給我看：“他們在切法盧北部，對方大概有兩百個人左右，Giotto有八十七個人，大部分都是精英，但是裝備較差，所以被困了大概三天。”

我點點頭，讓手下先擡了一箱軍火上來：“這些都是西西裏目前還很少見的型號，數量不多，但是威力很大，一共有十箱，我們平分，三個小時以後立刻出發。”

雨月神色嚴肅的應下，然後我們開始裝備武器，清點人數。期間，誰也沒有說多餘的話，也沒有抱怨和安慰，因為在這個時候，除了行動以外，一切無關戰鬥的話都是無力的。

箭已經在弓上，我們別無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回憶賽莉婭死掉的部分真的是心塞塞，原本和基友討論的時候還興致勃勃的想終於可以理所當然的和斯佩多撕逼啦，現在想來我還是太天真，還沒和斯佩多撕逼我的血量都快清空了……

昨天卡文所以沒更新抱歉抱歉，以後都固定下午兩點發文，如果沒發的話就默認我請假啦，恩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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