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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他說她是苦竹(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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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幾周時光。

神奈川竹林頗多,雖早有耳聞,但是財前光第一次親身踏上這片土地時還是有所感觸。離與哥哥約定的時間還早,財前放慢了腳步,也不急著坐電車,就先這樣走走吧。

財前光在走出新建車站後不遠,像是被什麽所召喚。七拐八拐拐到了十幾年前的舊車站。

清晨的舊車站旁不見人影。

幾道銀灰色的光影投射在深深淺淺的草地上,光點聚焦在地面上便逐漸發散開來,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蒼白。隱隱約約的窸窸窣窣,那是飛鳥與蟲鳴。

“春,曙為最,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枕草子》的開頭如是說。

重重疊疊的綠色溫潤而略顯幾分清寒,由近及遠逐漸淡去,過渡得恰到好處。透明的水珠也映上了淡淡的綠色,順著碧草的尖端一點點落下,起初是一道連續的線,越來越細,越來越緩,便成了斷斷續續的點。偶爾可聽到一兩聲的啼鳥,婉轉而幽怨,絲絲縷縷纏綿悱惻,似乎在思念著某個早已不屬於它的地方,抑或是一個永遠也觸不到的存在。

這裏不是山頂,而是竹林。剛竹毛竹茲竹,棕竹楠竹水竹,鳳尾佛肚富貴竹……僅僅是“竹”

之家族便種類繁多令人眼花繚亂。在白石前輩的“諄諄教誨”下從前對植物一無所知的財前光現今也對植物略知一二,但是細細分來還是吃力。

四天寶寺網球部的隊服很別致——黃綠相間的底子配上竿竿翠竹,充滿生命力且有清新之氣。到底這套服裝是什麽時候設計出來的財前也不知道,總之每屆社員都很是欣賞。

“綠色可是最護眼的顏色,要好好保護眼睛別跟小春一樣啊……”當白石部長語重心長地開始對後輩進行“教育”時,金色小春總在白石身後扭著身子做出各種姿態,引得部員無心聽講拼命繃緊臉不讓自己笑出來,倒是白石前輩面露微笑,顯然他不用看都知道金色幹了些什麽……部員們便不再忍住笑,一下子爆發出來——前仰後合人仰馬翻。



說起為什麽隔三差五地就會拿著相機跑到舊車站旁的竹林裏去,明總是微笑不語。

“或許僅僅是尋找某種記憶吧,再或者是,我多去幾次,就能夠與所期望的東西相遇。”

明的老家就靠近舊車站,那時候也有“竹林”,雖然很小,品種也很少,並不能稱得上是竹林呢,與今日真正的“神奈川竹林”無法相比。但是人對於一樣東西的喜歡,本身就是一種覆雜的體味,也無法向旁人講述。畢竟在明看來,將一樣曾經喜歡過並且至今還喜歡著的東西與現在身旁的新事物做比較,這樣的行為本身就不合理。

並沒有帶著沈重的單反,為了方便行動而帶著一臺簡單的手持相機。遠近大小,群像特寫,青青翠竹,百拍不厭。

明已經申請到了為期三十天的國外修學旅行資格。本該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卻突然多了幾分小惆悵,總體來說還是開心的吧,但是在走之前想要帶走些什麽。

剛在神奈川落腳沒有多久,便再一次“遠走高飛”,雖說一月期限很短,但畢竟是去一個真正完全陌生的地方,比不得“大阪”抑或“神奈川”。

“也許我生來就該到處多走走呢,也沒什麽不好。”

邊走邊拍的清原明腦海裏高速運轉著,看來“想太多”的毛病還是存在的啊。

“唉……好困啊……”

“在這種地方睡著了可不安全……可是真的好困……”

清原明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倦意,快步走出竹林……

恍惚間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跟隨,不禁心中一驚。



“這位小姐,剛剛是睡著了吧?”溫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是啊,真是不好意思了……”清原明忙答應道,卻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再看四周,好可愛的店鋪。

“既然您已經睡醒了,那麽……”明的眼前變魔術似的出現了一杯溫柔的蜂蜜玫瑰柚子茶,一份蔬菜沙拉,一盤鱈魚,以及一小塊蛋糕,“這些都是已經付過款的,請慢用。”

說著,服務員臉上閃過一絲調皮的笑容,透露著八卦的味道。

“誒,已經買單了?”

“是的,你睡著之後你的……男朋友,把你送到這裏來,為你點好餐,他自己什麽都沒吃大概是有事,就去趕路了。看起來是個細心的男孩子呢,哈哈!”

“什麽?我並沒有男……?”睡眼惺忪的清原明伸了個懶腰,一件黃底翠竹圖案的外套從身上滑落。明連忙彎腰撿起——

這不是四天……隊服嘛……

“這樣啊,我明白了。十分謝謝你啦!”明剛剛還有些打架的眼皮一下子分開了,轉身向服務員致謝。拍了拍那件衣服,又小心地疊好收進包內,想想又拿出來擺在膝上,似乎怕它很快就消失掉似的,從各個角度拍了好幾張照片,才又收好。折騰了好一陣子,終於開始“用膳”了。

酸甜適中溫熱怡人的蜂蜜玫瑰柚子茶。

爽口美味的蔬菜沙拉。

鮮嫩細膩的鱈魚肉。

松軟可口的蛋糕。

都是一些自己很喜歡吃的東西。這一餐,清原吃的很慢很慢,細細品味著回憶著那一直喜歡的味道。

前些日子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感覺到吃飯帶苦味的毛病,也絲毫感覺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O(∩_∩)O

☆、他說她是苦竹(下)



苦竹,別名傘柄竹,具有清熱、解毒、涼血、清痰等功效。

傘柄一詞很容易讓人想到“庇護”一類的詞,苦竹雖有了個“苦”字,本性確實十分“善良”的吧。他說她是苦竹,不僅因為她喜歡竹子,更因為……

誰知道呢。



“部長,我的外套丟了,申請再做一套。”幾天後的部活休息室裏,淡淡的聲音,“對不起。”

“嗯,這樣的小事,沒問題的。”白石隨口應道,“不過能把我們四天隊服弄丟,真不像你的風格啊~”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財前沒有別的話可說,站直了身子,眼瞼略下垂與貓對視。

“哎呦,光醬,這可不是你平時的作風啊……”小春半只胳膊掛在了比他高上不少的財前肩上,“是不是被哪個暗戀你的女生給悄悄拿走了?或者被你的‘後援團’給拿去做啦啦隊隊旗了?”

“前輩你想多了。”財前動作很輕但很快地將金色小春的胳膊拿下,轉身幾步拿過網球拍塞到小春的手裏,“前輩,該練習了。”

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球場。

一旁的謙也用別扭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招呼翔太一同練習去了。金色見自己落得無趣,裕次此刻又不再身邊,尷尬地翻了個白眼,不滿地扭了扭身子,又迅疾笑成一朵花向著財前奔去:“阿光,阿光,自己練習可不能夠變強哦。我來陪你練習吧,作為回報你要回答我剛剛我的問題……”

小春話沒說話,一顆黃色小球重重地落在他的腳邊。

“來吧。”

“那麽阿光你是答應了的意思?來吧來吧讓我們沈浸在網球的美妙世界裏吧,不要忘了你的承諾哦!”

“嗯。”



“你去一趟神奈川是吧?”

“是。”

“見到了哥哥吧?”

“嗯。”

“除了哥哥以外還見到了別的人嗎?”

“路上的行人。”

“阿光你是不是有些不誠實呢?”小春的眼神略顯“暧昧”。

“小春前輩你到底想調查些什麽?”財前別過臉,不去看小春的眼睛。

“……嘿嘿,我看出來你面部表情有變化哦,其實你沒有必要蠻我呢。我可是在我們四天寶寺未來的支柱考慮哦……”

“與網球和學業無關吧。”

“怎麽呢這麽說呢……這可是大事,關系終身的大事……再說了,你心不在焉的,豈能專心打球,又怎能說對學習沒有影響呢?我就不繞彎子啦,說吧,見到明學妹了嗎?你還在喜歡她吧?我前些時日就告訴你了,這少女的心嘛,我最懂了。或許她就在那兒等著你呢,但是女孩子未免害羞些。雖然明不是那種易於害羞的性格,但是這種自尊心極強的女孩子,不知道你想法是如何所以不敢主動來找你的,再說從大阪到神奈川這麽遠的路,一個女孩子自己總不及你一個男孩子走得安全。還有啦,你別老是冷著張臉,我是女孩子早就被你這樣冷臉弄得‘心灰意冷’了啊……所以呢……”

“前輩你話好多。重點在哪裏?”

“你這是在……裝傻吧……我就問你……見到明了嗎?”

財前遲疑了一會兒:“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麽我再問你,你那件衣服去哪兒了?是真的少了還是?”

“不知道。在它該在的地方。”財前轉過臉來再看小春,剛剛“暧昧”的眼神此刻似乎變得“嚴肅”了,“小春前輩,說累了吧,我請你吃……”

“哈哈,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哦光醬……”原來是一氏裕次忙完路過這裏,小春便立刻被吸走了。

望著小春遠去的背影,小光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同時輕輕嘆了口氣,微微低頭,“謝謝前輩。”隱約有幾分感激與欣慰。

“我喜歡她。我喜歡她嗎?不想這些了。”



第一次這麽仔細地長時間觀察這件“翠竹衣”呢,說實話真是見過的最好看的隊服,沒有之一。

其實立海、冰帝、青學等等這些網球名校的隊服都各有千秋,明對這竿竿翠竹情有獨鐘,當然,更重要的是衣服的主人吧。

洗幹凈,仔細地撫平皺褶,晾幹,不知道收在哪裏好,再挑選了一淡綠色的衣架,將衣服掛起來——

掛在哪裏好呢?

小客廳?這個肯定不行,哪有把衣服掛客廳裏的。

小陽臺?這也太隨意了吧,萬一又被灰塵弄臟了甚至被風刮走了怎麽辦。

書桌旁?要是有油墨什麽的不小心碰上去怎麽辦。

最後掛在了明的床旁邊,小床旁的墻壁本來就不大,左下角是明自己用塗料畫著玩的竹子——沒想到畫著畫著真成了一角不錯的點綴。右上角便是那件“來路不明”的“四天寶寺”網球隊隊服了。

不過掛在那那麽顯眼的位置,幾日之內便被前來串門的栗原西奈發現了。自稱有著“戀愛經驗”的栗原學姐很快便發現了這件衣服對於明非比尋常的意義——更重要的是衣服的主人。

在西奈的軟磨硬泡下,“高冷無心”的清原明將之前藏在心裏的種種告訴了西奈。

“其實明你也是有少女的一面的嘛!這是好事啊,你之前說的沒有喜歡的人,分明就是在騙我吧。你真是……所以你曾經描述的,或許就是這位……財前光?既然這衣服是他的,說明你們還有戲,大大的好事啊!”栗原西奈越說越開心,說著就站起來繞明轉了個圈,做出兩個剪刀手在空中揮舞了兩下,才重新坐下。

“我馬上就出國修學旅行了。”明的語氣聽不出來開心還是難過。

“出國怕什麽,又不是不回來了,馬上還回來,對不對。再說了,現在科技這麽發達,‘隔空傳情’什麽的又不是不行,女孩子主動一點更容易啊,男孩都是要強的,再說了……”

“或許他現在並不想理我呢。我知道他是個很細心的好人。”

“哎呀我的明妹妹,你亂想什麽呢。想那麽多幹嘛,答應我,馬上就主動跟他聯系,等你回國後就去主動找他,快,答應我!”

“好——”西奈沒想到明答應得這麽爽快,明抿了抿嘴,眨巴了下眼睛,“不過呢我出國的時候要把這件心愛的衣服帶在身邊……不許笑話我……”

“哈哈,你看看你,我看到了漫天的粉色少女心泡泡……”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對話略多哈哈,另外四天寶寺隊服是按照漫畫裏的樣子進行描寫的所以有竿竿翠竹。

☆、終曲的序章



“財前君,我就要出行一個月了。我有一樣東西需要還給你,不知道我什麽時候可以有機會可以還給你?”

臨睡前照例“檢查”一遍各種社交軟件的財前光,收到了這麽一封電子郵件。

手指在鍵盤上遲疑了好久,輸入又刪除,再輸入幾個字,再刪除。最後剩下了簡短的一行:

不必了。一路平安。



不必了。

清原明看了一眼,鼠標快速移到右上角的紅叉,不再看了。



學習,社團活動,學習,休息,學習,學習……按照這個節奏的高中生活,其實才是清原明生活的真實寫照。所以記憶裏的畫面常被任性地直接切換到升學考試之後,假裝這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或許心裏會好受許多。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明隔三差五地會去主動聯系一下光,或許為了避免聊天軟件那種相對無言的狀況,電子郵件更能給對方思考的時間。但無論每次明是發幾句話還是長段長段的敘述,收到的總是那麽幾個字,千篇一律,對於他自己生活中發生了什麽提及的越來越少,直到後來只字不提。

或許真的沒有共同語言所以無法交流了吧,再或者……有什麽難言之隱?

後者常常出現在一些電影作品中,現實中多的是前者,雖然很難受,但是也很無奈。

再次提到有關那件衣服的時候,財前似乎沒有這回事一樣。

到底還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印象最深刻的該數高中一年級時候的海原祭了,那是在明修學旅行回來後的兩個月,九月份的時候,中、高、大學部聯合文化祭,是整個立海大附中最盛大的活動。

那次切原赤也被迫扮成辛德蕾拉穿著可愛蓬蓬裙的照片,人手一份被珍藏著。立海大網球社同時也邀請了交集頗多地幾支網球隊,把網球、比賽什麽的先放一邊,就是單純地參觀參觀,增進增進友誼。

四天寶寺中學當然也在被邀請的行列之中,以搞笑著稱的四天活寶們出場方式必須帶有特色——據謙也的解釋叫做“大阪特產”。在全員被裝扮成女仆(白石的意思是要將還在國中時候扮演女仆咖啡廳的道具循環利用)的情況下,一路賺足了回頭率。

但是有一人例外,穿著的是正統的男裝,最正當的理由莫過於“身高增長太多以前的衣服已經穿不下了”。這人明顯就是財前光了。

與財前曾經有過“賽場之交”而後又有了“同室之誼”的切原赤也,見到扮相帥氣的財前後激動萬分,冒著被真田爸爸風雷火山□□的風險,在排練話劇的間隙單獨去“約見”了財前。

這並沒有什麽,最要命的是切原是拉著清原而不是藤川(前文可見= = 小赤也的GF)一起去見財前,想得很少的切原毫不避嫌地拉著清原的手好像害怕她會跑掉似的。

“赤也你帶我去見的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跟你喜歡的男生類型非常符合的帥哥啊!作為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幫助我的回報,我要把這個帥哥好好地介紹給你,是你的老鄉哦~”

從財前的角度來看的話這個畫面略有些微妙。

不過這些都不會引起什麽誤會,切原的好處便是有話直說,還自以為很聰明地給他們制造了獨處的機會。

但只是像小別重逢的朋友一樣,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十六歲的高中生,又能說什麽呢,不知道以後的路會是怎樣的,不知道還有能多少交集,不知道彼此都會變成什麽樣,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太多的未知在思維均偏向理性一方的兩個人這裏,被無限地銳化,像一道堅固的透明墻。



那大概是十八歲前的最後一次相遇了。

唯有那個沒有打開的音樂盒,與那件隊服,一直安靜無聲地訴說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是個過渡章……字數太少Orz…… 沒有就這樣結束啊啊啊啊啊……

作者神蠢地把手寫大綱丟在了帝都的學校裏 現在憑回憶在寫……

大概就是要到長大後的一段了…… 時間軸走到了開頭的升學考試之後……

然後個人設定財前對於音樂的執著大於對於網球的執著……

☆、在歌聲盡頭(終)



以悉尼為中心劃射線向外延伸,可以連接到大大小小37片海灘。

「Excuse me,what's your name?」

「Clear.」

「And you」

「Light.」

海浪溫和地召喚著歸來的海鷗,藍白相間色調明快而柔和。海岸線曲曲折折,每一秒鐘都在變換著它的形狀,只是動作細微讓人難以發覺。站在臨海的地方,一陣出神之後感覺到原本踏在幹幹的沙灘上的雙腳浸在了一片溫潤潮濕之中,才發覺了海水一點點地漫延過來。其實不管是大的浪潮還是小的改變,都是經過一點點的挪移而形成的。

量變是質變的必要前提。質變是量變的必然結果。只是速度不同而已。

經過日照後的海水是溫熱的,海風也是溫柔的,海水和沙子極大的比熱容之差,讓清原明感覺到一種微妙的節奏感。

被海浪撫摸過的沙地與別處明顯不同,用手指劃過可以感覺到細微的粘稠感和瞬間的停滯,就如同不易察覺卻又的的確確存在的那種阻力。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習慣,開始總結經驗,那些邊成了常識,日久經年便成了封閉的字句,沒有必要去問為什麽。

只是因為沙子沾上了水而已。就像人在時光隧道中走過,不知不覺中一點點更改。不要回頭問那是為什麽。

因為沒有答案。

有著一頭柔順的色澤像落暉一樣溫和的短發的小女孩,赤著腳在沙灘上行走,手上提著五彩繽紛的塑膠小桶,迷你的小鏟子,還有各種形狀的模具。半跪在沙灘上,隨心在沙堆上繪出圖案,然後小心的捏積出凹凸的富有質感的形狀。她說這叫沙畫。

看著自己的作品小女孩滿意的一笑,轉過頭去招呼一邊的小男孩。原來他們是玩伴。

Clear,這是小姑娘的名字。Light,這是小男孩的名字。很不錯的名字呢,很美好也很有特色。

——姐姐,你是外國人嗎?

——是的,姐姐的家在另一個半球,那裏現在正是冬天。

——姐姐,那你一定很想家了,跟我們一起玩吧,好不好?

——那太好了,我很高興。

細心的小姑娘將自己的目光從自己的作品上轉移開來,便註意到了一邊孤獨躊躇的明。常常喜歡獨自來此吹吹海風的清原明。

清原明是會做沙畫的,但是只會一點點,況且她手上沒有任何工具。她兒時也不是沒有玩過沙子,但那只是在九州時候的出行旅游,在大阪過著的是深居簡出的日子,在東京更是,足不出戶,隨意的自然的是最美的。在學會了真正的技藝之後,卻多出了循規蹈矩的味道,是很美的,卻是框在框子裏的蒼白的美,一副作品在開始之前便知道了它會成為什麽,這種戲謔的情節與方式,就像她的生活,在未開始之前就能基本料到結果,或是被迫知道結果。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或是想幹什麽,其可行性卻是個未知數,想也是空想,不如不想。沙畫可以在一幅畫面上輕輕一抹更改其形態,千變萬化握於掌心,就算沒想好改作成何物,也可任思緒漫漫自然而成。人生便不一樣了,構思好了便不能更改,決定了的東西即使有變故也必須接受。

清原明來澳大利亞已經半年了。

身邊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一起有模有樣地鑒賞著他們的作品。

二十年前的她一個人玩沙,如今的她一個人捧起一把沙子,還是讓它們從指縫裏一點一點流掉了。

她說要他唱歌給她聽。悠揚的手風琴伴著稚嫩的童音。似曾相識又無比遙遠的感覺。

她問他相不相信小美人魚的故事,她說她不喜歡伊莎貝拉。她跟他說,如果你是那個王子,一定要對小美人魚好,一定要娶她,不能娶別人。

——嗯,我一定會對小美人魚最好。

他們都說她是幸福的,他們看得見的是她嘴角的笑看不見的是她心裏在哭。她笑是因為他看見王子很幸福。可是王子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有多愛他。

小美人魚化成泡沫在海上飄,全世界都有她的身影,全世界都喜歡她。但是這些對她都不重要,她只要王子懂她,只要王子最愛的人是她。

——你不能讓她一個人偷偷的哭,好不好?

吶,好不好?



上上個世紀中期大批日本的妙齡少女以歌舞伎的身份被運送出國。與其說是出國,不如說是賣往異國他鄉。與川端康成筆下的那位回到大島波福崗演戲的舞女相比,命運要不濟的多,畢竟這不同的兩代人之間相差了幾十年。現代人對於歌舞伎的認識已經與一個世紀以前的天差地別。站在聚光燈下穿著硬紗制成的重重疊疊的大擺舞裙,或者在裝幀精美的酒館的閣樓邊舞動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芊芊玉手,渾身散發著的不是劣質化妝品而是高級香水的味道。

財前光經常遇到這樣的人。當然,也不是經常遇到,畢竟作為一個音樂創作者他還是盡量將自己封閉起來潛心創作,就像當年他一個人深更半夜對著墻練到食指抽筋那般執著。都說他是天才,但是,能站到那個位置的人都是天才,或者說是富有天資的人。之後呢,誰也沒有比誰多出什麽,必須用自己的汗水甚至是鮮血來交換,像下賭註一般,沒有誰會保證他會成功,但是眾所周知的是不努力一定不會成功。

能者深藏不露。

這句話這麽多年來一直是他的座右銘。所以他在受到肯定的同時也被認為是一個有潛在野心的人。曾經的他被認為覬覦著大滿貫。如今的他走上的是另一條“大滿貫”之路吧。



他被告知有機會踏上遠在另一半球的土地。

遠在澳大利亞的悉尼歌劇院。這幾乎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事情。既是責任更是獎勵。走出了日本東京新立國際劇場,在周圍人的眼裏這等同於是踏上了維也納□□的紅地毯。

「奧地利薩爾茨堡音樂節大會堂」

「加拿大多倫多四季演繹中心」

「意大利米蘭斯卡歌劇院」

「俄羅斯聖彼得堡馬林斯基劇院」

他前往的恰好是澳大利亞。這並不他能夠選擇的。

這個機會也許是一輩子只會有一次的。並不是指出國交流演出或是深造一類。

於2021年1月20日於日本起航,此時正值冰封川河。

此時的澳大利亞則恰恰相反。

一年四季也許就是幾天的事情。

南夏北冬。



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的首府悉尼市貝尼朗,坐落著舉世聞名的悉尼歌劇院。

一艘正要起航的帆船,帶著所有音樂人的夢想,駛向蔚藍的海岸。這是從遠處的視角所看到的形狀。走近了看則像是一個碩大的站臺,有規則的鋪排著美麗的貝殼,貝殼也爭先恐後地向著太陽立正看起。四對成串排列的殼片內便是大音樂廳。

從南端寬達97米的大臺階拾級而上。只走了幾步,財前光轉過了身來背對著臺階向遠處望去。三面環水的開闊天地。這裏便是悉尼港灣。海風帶著淡淡的鹹味拂面而來,被波浪淘澄過了的那種。

歌劇廳、音樂廳、貝朗寧餐廳。

花崗石、沙灘、海貝殼。

海鷗、海浪……

還有財前光。

財前光單手撐在了漆成奶油色的冰涼扶手上,所有的物品都有專人看護。隨身攜帶的只有手機鐘表等物件。

「翹首遐觀的恬靜修女」

這是全世界的人給予悉尼歌劇院的美稱。

財前光微微擡頭眺望遠方,純黑的瞳仁裏映出的是純凈到透明的藍色,卻帶有幾分冰冷。



Clear和Light的家就住在臨海的地方。他們不是兄妹,也不是姐弟。他們只是鄰居。

在兩個小天使盛情邀請下,清原明決定陪伴他們到「他們想要去的地方」。

他們想要去的地方?



……

……



大廳內。

或許是偏愛純色少女裝又與少女時代留著一樣發型的原因,明的外形改變似乎並不大。

“清原小姐,你還是那麽漂亮啊。”再見面的時候,那位已經成熟很多很多的財前先生的一句話讓明怔了怔,覺得穿錯了什麽衣服一樣,很不舒服。

高挑英俊的年輕作曲家仿佛喝醉了,完全不似一貫作風,在大庭廣眾之下猛然站起來,拉住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年輕小姐不放,說著一些暧昧不明的話。

“這位先生……”

“財前……”

“……”

像是被超自然的某種力量阻止著說不出話來的清原明,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主動走過去將另一種手搭在財前胸口,咬了咬嘴唇盡量控制住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在顫抖,轉過頭去面向周圍被“打擾”了的眾人:

“抱歉了各位,實在是驚擾到大家的,我的男伴精神狀態不太好,實在是對不起了……”

此時財前的助手也已從不遠處趕來。



“高中三年級的時候,我便放棄網球了,為了自己更喜歡的東西。”

“雖然真的很……不舍,但是,只有愚蠢的人才會想要面面俱到最後一事無成吧。”

“說實話,我覺得那時候的我對你的喜歡只是個笑話。”

“因為我們要做的事情太多。”

助手為他們安排了一個小客房進行“私人交談”,掩上門離開。

此刻僅剩兩人獨處。

“你現在話變得比以前多了。”明的話,似乎變得很少。對於財前光成為作曲者這件事,完全在明的意料之中,甚至在這“悉尼歌劇院”能夠遇到他,都是在情理之中的,雖然概率實在低的可憐。

眼前的財前先生,與記憶裏的小男孩似乎相差甚遠,尤其是剛剛的一幕——

再見之日,便是我對你的思念停止之時。

明的心裏苦笑了一下,或許真的是這樣吧。一直目視窗外,日已西斜,晚霞卻躲在厚厚的雲層之後,本該絢爛的色彩黯淡了許多。

曾經無數次想象與他重逢的時候,要告訴他自己在何時何地看到過什麽,在什麽時候有多麽的想他,想告訴他自己怎樣地四處打聽找過他,想質問他為什麽在她大學升學考試之後便杳無音信讓自己像狗血劇裏的悲情女主角一樣。她原以為自己在見到她之後會毫無顧忌地撲到他懷裏讓他對自己那“比修道院裏的修女豐富不了多少的”寡淡青春負責任。

此刻的清原明只是覺得想象中的自己愚蠢至極。

“嗯,只是一個……笑話……說的……也是呢”

一向控制得住自己大腦的明勉強出一個禮貌的笑容,卻有某種濕潤的液體從眼角滲出。

“明……”一邊的財前先生遲疑了一下,遞過來兩張面紙,明剛準備伸手去接,財前卻不給她,而是將身靠近,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這些年來給你遞面紙的人一定不少,還是用我的衣服擦眼淚比較合適。”

明什麽也沒說,雖然心裏還有一大堆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此刻已然平靜了許多。



“親愛的明,我知道我昨天的行為或許把你嚇著了,也或許讓你覺得我已經不是你記憶裏的財前光了。不過看完這封短信,你會發現我的確變了許多。

自從我選擇了音樂這條道路,便在不斷的蛻變中。度過了漫長黑暗的時光,摸爬滾打的我似乎對別的什麽都沒有了興趣,覺得什麽都可以是阻礙我前進的東西。

我失掉了很多東西,當我再回首的時候懂得了我在這一方面獲得再高的成就,終究不是完整的人。

我稱那時候我對你的喜歡不過是個笑話,是因為我覺得那樣負不起責任的喜歡,有些可笑。但確是真心。實話實說,在以為你離我的生活已經遠去的日子裏,我也曾有過找個人成家的想法,於是我娶了音樂,一心一意待它。與你重逢,讓我累積的想念都爆發出來,雖然我覺得說這樣肉麻的話會讓你起雞皮疙瘩。現在的我有足夠的準備能夠給你一個家,將你從出生以來到現在所失去的都補償回來,我想把‘笑話’變成‘童話’,跟我回去,好嗎?

一別多年,我也不清楚是否與你還有可能。不知道你是否已經嫁為□□,如果是,十分感謝你昨天為我解圍,我也對我的失禮表示抱歉。”

當明從財前光的助手手中借過這封信的時候,那位帶著眼睛斯文沈默的年輕人一直站在門口不離開。直到明已經讀完信,他突然開口:“清原小姐,財前先生想我先問您一個問題,他想立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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