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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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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我看見凱西那張震驚的臉。理所當然,相親失敗。

好在凱西是個真正的紳士,他沒有把真相告訴我的父親。後來,他又去了另一個小鎮,據說他在那裏帶走了男爵的女兒,在城鎮裏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父親當然不會輕易放棄,他給我介紹了更多、更多的相親對象,只是都以失敗告終。



九月,空曠的教室裏,我和麗貝卡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真理。貞潔或放蕩,愛情或背叛,金錢或貧窮,奴役或自由……各種各樣的真理,就像玻璃杯裏的水晶球,五顏六色,閃閃發光。”我翻著書頁,安靜地說著,“可是,真理讓人變成了畸人。”

麗貝卡趴在書桌上,露出兩只紫色眼珠子看著我,一臉疑惑。

我緩緩讀道:“一個人一旦有了執念,將之稱作真理,並憑此活下去時,他便成為了畸人,他所擁抱的真理終將成為虛妄。①”

她搖頭:“太悲觀了,我不喜歡!”

我笑:“那你喜歡什麽?”

她笑得牙齒白白的:“你。”

“別開玩笑了!”

她總算認真了起來,緩緩地說:“以前姥姥跟我講過,很久很久以前,人是圓的,有兩張臉,四只手,四條腿,他們力大無窮,野心勃勃。神為了削弱他們的力量,把每個人劈成兩半。從此以後,人便總是渴望著與自己的另一半再度結合。②”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使勁兒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她真正喜歡的人住在海邊。她不喜歡我,她對我的行為就像是某些動物,在找到真正的配偶之前,總會稍微練習一下,開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

“你又走神了。”她忽然前傾,朝我湊過來。

臉又變得滾燙,我企圖避開:“太近了!”

“你的眼睛真好看,水蒙蒙的,裏面好像裝滿了星星。”

我楞了楞。

她輕輕摟著我的後頸,朝我靠近,我閉上了眼睛。

柔軟、濕潤的嘴唇落在我的睫毛上。

“癢癢的。”她笑。

“又在玩這種游戲了!”我惱怒道。

“不喜歡嗎,這種游戲?”

“我……”

還沒說完,那兩片柔軟就落到了我的唇上。

瞬間,忘記了一切。

以前父親一年就回家一兩次,現在一個月一兩次。但只要他不在家,我就自由了。我常去麗貝卡的小家玩。

麗貝卡的小家是她小姨在小鎮遺留的房子,狹小、簡陋,就只有她一個人。她小姨偶爾會過來看她,一直都希望她回切裏斯讀高中,但麗貝卡堅持留在梅德鎮。

我頭次去的時候嚇了一跳。她的小窩只能用“豬圈”形容。竈臺上裹著蜘蛛網,地板上一層灰,籃子裏的青菜水果都生黴了!

整整打掃了一天,總算讓她的豬窩變得纖塵不染。

我會從家裏帶一些工具和食材到她家,把她家的廚房當成我們的實驗室。

去山上砍柴,在院子裏用斧頭將柴劈成一小塊小塊的——以前總是看著阿布做,頭一次成功的時候簡直開心得直跳。燃燒的火爐讓房子裏變得有些過熱,也蒸發了過多的水蒸氣。

我們把雞蛋、小麥粉、酵母混合一起,等稍微發酵後,揉一會兒,再加上軟化的黃油,再繼續搓揉。放入爐中之前,我們在面包上刻字,我刻的是“麗貝卡是個小傻瓜”,她刻的是“莉莉是個大傻瓜”,當然之後我們又開始了面粉大戰,弄得渾身除了兩只眼睛其他地方都是粉,還真變成了兩個傻瓜。我們自制意大利面,結果西紅柿太酸,香料太少,面太軟,吃得我們直吐舌頭。

飯後,太陽下山,我們提著燈去田裏散步。麗貝卡跑在前面,一會兒追著蝴蝶,一會兒企圖捉青蛙。她嘴裏哼著歌,腳上踢踏著舞步。

我望著她,問:“麗貝卡,你將來想做什麽呢?”

“莉莉姐姐想做什麽?”

“我?”我想了想,“當個畫家吧,你呢?”

“比如,演員?”她嘿嘿一笑,“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麽都行。”

“你遠在海邊的那位呢?”

而她已經跑到更遠的地方了,沒有聽見。

回來的路上,我們在水田裏發現了許多紅彤彤的蔓越莓。忙把燈遞給她,摘了好一些。

她倒是對這種水果不感興趣,說:“這裏的蔓越莓不好吃,特別特別酸!”

“有沒有跟你說過多吃點蔬菜水果?”

“媽媽,人家不喜歡酸的嘛!”

“你叫我什麽?”我叉腰。

“哈哈哈哈!”她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笑著,“又生氣啦莉莉姐姐,誰叫你剛才真的好像好像媽媽啊,比我親媽溫柔一萬倍!……不過我真不吃蔓越莓。”

“真的不吃?你確定?”我一臉威脅的模樣。

她撅嘴:“堅決不吃!”

一回去,我就沖進廚房,把新摘來的蔓越莓洗凈、碾碎、熬煮,加入大量砂糖,做成果醬。我把上面寫著“麗貝卡是個小傻瓜”的面包切成一片一片的,塗上厚厚的蔓越莓醬。

小狗似的麗貝卡被氣味引誘過來,站在我旁邊舔嘴唇,一副想吃的模樣。

我在她跟前啃了一大口。

雖然面包有點硬,蔓越莓醬略酸,但為了氣她,我裝成吃到了美味佳肴的樣子,一口一口品嘗著,瞇著眼睛,緩緩晃著頭,陶醉地感嘆:“哇,我真是天才,面包這麽松軟可口,果醬又這麽甜!簡直太美味啦!”

她死死地盯著我看,吞了一口唾液:“我也要吃!”

說著伸手就要拿,被我推開:“剛才誰說不想吃蔓越莓的?”

“我不知道莉莉姐姐還會做果醬嘛!”她撒嬌道,“哎莉莉姐姐,就讓我吃一口吧?”

“不行!”

“就一小口!”

“哼,不行就是不行。”

“莉莉姐姐,蔓越莓漏出來了!”

“哪裏?”

“從你嘴巴裏。”

我伸出舌尖舔嘴角,還未反應過來,她就貼了過來。

她那張漂亮的臉急劇放大。

輕輕的,她舔了舔我的嘴唇。

“你……!”

“張口,不然我都嘗不到了。”她輕聲說,聲音低低的,熱氣湧來。

嘴巴剛張開,就被她封住了。

一點一點,她攫取著我口中的果醬,剝奪我口中的空氣。

不多時,我就像缺氧的魚一樣,臉頰緋紅,大口大口地喘息,頭皮發麻。

而她的情況好不了哪裏去,她喘息著追逐著我,眼角緋紅。

滿屋子蔓越莓甜膩、芬芳的香氣。

夜裏,房間裏只留一小盞煤油燈。她就躺在我的身邊,睡著了。

我安靜地傾聽著這個世界的聲音。

遠方的狼嚎,青蛙和昆蟲的交響曲,樹葉的沙沙聲,飛蛾撞到窗戶上的聲音,還有她,安靜的呼吸聲,偶爾輕微的夢囈聲。

我熄滅了煤油燈,凝望著黑暗,好似凝望著我腦中的黑暗。

我不想再自尋煩惱地思考,那個被她愛上的人是誰。

也不想再日日夜夜煩惱我和她的未來。

哪怕我知道,一切執念皆成虛妄——無論她的母親安娜,還是我的母親凱瑟琳,恐怕都是執念惹的禍。

只要此時此刻,快樂,就好。

這麽想著,我總算放縱自己,輕輕地抱住了她。

終於,睡著了。夢裏,螢火蟲變成了漫天繁星。

※ ※ ※

麗貝卡在影院門口等我。我從衛生間走出來,朝她走去。

她站在巨幅海報下,臉色雪白,紅唇美艷。有幾個小夥子在跟她搭訕。

冰冷的風迎面撲來,一陣戰栗。

忽然,我看到我們之間橫著一條長河——河水湍急,無法跨越。熟悉的焦慮立馬揪住了我的心臟,痛苦讓我停滯不前。

我望著河對面的她,難受得快要哭出來。

她看見了我,剛要對著我笑,似是發覺我的表情不對勁,連忙蹙眉朝我跑來。

那麽輕易地,她就跨越了那條湍急的河流——就像小時候的她一樣,森林深處,峭壁之間,湍流之上,那麽輕松地,她就跳了過去。她站在巨石上,朝我伸出手,道:“別怕,過來。”

她擔心地抓住我,連連問:“怎麽了?剛被人欺負了?”

我搖頭,又點頭:“都怪你。”

緊緊地抱著她,望著夜空中那麽稀少、卻又依舊閃耀無比的星辰,笑了。

胸中的焦慮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她沈穩的心跳,她溫熱的呼吸。

也對,我的麗貝卡,總是這麽勇敢,好似擁有一種逆天的神力。

“其實剛才,我突然很怕。”我說。

“怕什麽?”

“怕遇到怪獸。”

“你是小朋友嗎?”

“但是,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把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脖頸之中,深吸一口氣,“麗貝卡,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她的發在風中起舞,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極其輕柔,卻又堅定無比的聲音:

“我也是。”

——To be continued

①來自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Winesburg, Ohio)首章,1919年出版。英文原文:It was his notion that the moment one of the people took one of the truths to himself, called it his truth, and tried to live his life by it, he became a grotesque and the truth he embraced became a falsehood.

②源於《會飲篇》(The Symposium)柏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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