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洗完澡出來, 拿著毛巾在擦頭發，這個點了，宿舍裏邊竟然連燈都沒有開。

剛剛他回來, 他們不開燈還能說是有的在睡覺，有的在打游戲，懶得開燈, 現在定眼一看，簡紹鈞不在宿舍裏面, 滑飛舟呆呆地坐在電腦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邱彭薄倒是有動作，不過只是似乎無意識地在滑動鼠標，眼睛都是無神的。

“他們……反應好大啊。”438咂咂有聲。

湛兮道：“如果你有在乎的人, 不論是親人還是朋友，當他受到傷害且傷害已經造成, 而你無能為力的時候, 你就能懂得他們如今的狀態了。”說白了，這未嘗不是一種崩潰。

至少目前看來, 原身做人還是很成功的，他的舍友們也如同他的記憶中的評價一樣，是很好的人。如果原身在原劇情中, 第一時間向會維護自己的人尋求幫助，或許事情不會那麽糟糕。

只是一切都太快太快了，關於他的病情, 一下子就在校園各類APP和各類論壇中被廣泛傳播, 他還來不及感受舍友們的關懷，就首先面臨其他人的指指點點和隱晦眼神了。

再後來, 他也沒能和舍友好好溝通，學校領導約談他……他遠在農村的父母知曉事情之後，萬裏迢迢地趕過來，不需要學校方面強硬“勸退”，祁慎行的父親就要把他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給領回老家去了。

湛兮想，原身再如何溫順，也會想要為自己的命運抗爭的，他已經大三了，現在是大三下學期，他距離畢業……只有臨門一腳，卻要被勸退？

可是面對父親的嚴聲厲色，母親的淚如雨下，也因為熟知自己已經是個感染了艾滋的人了，他最終還是妥協了，在離開學校的當天，他去網球社收拾自己寄存的東西，竟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徹底死亡了，崩潰痛哭。

可是換了湛兮，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決定，不論是不疼惜他被迫害至此還覺得他丟人現眼下-賤下賤的父親，還是那懦弱只會哭泣卻從不會維護兒子的母親，還是那些頂著陌生的臉龐卻惡意沖天的無關人士……

他人，如浮雲。

※※※

“啪嚓！”湛兮把宿舍的燈給打開了。

刺眼的白熾燈一亮，似乎瞬間驚醒了沈溺在自己的情緒中的邱彭薄和滑飛舟.

他們兩人的反應都是一個激靈，然後茫然無措地向湛兮看過來，湛兮只覺得他們的眼神太過悲傷了，承載了太多的痛苦和無助，他們似乎很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小心翼翼的眼神，宛如他不是曾經那個可以玩笑打鬧的好兄弟，而是變成了一個琉璃制品，須得輕拿輕放。

湛兮揚了揚下巴：“還沒開吃？面真的要坨了。”

不是真的要坨了，是已經坨了。

可是邱彭薄卻像是一下子被驚醒了一樣，

馬上飛快地拆餐盒：“對對對，忘記了忘記了，我現在吃……”

湛兮皺了皺眉，剛想說這都涼的差不多了還坨了，要不就不吃了，結果旁邊的滑飛舟直接大口下咽被嗆得連連咳嗽，咳得聲嘶力竭。

“唉……”這一次湛兮是真的嘆氣都嘆出聲音來了，他上前拍了拍滑飛舟的背，拿起滑飛舟桌子上的杯子去飲水機那兒給他倒了一杯水。

滑飛舟有些無措地接過那杯水，咕嚕咕嚕地一股氣全灌下去了。

“面別吃了。”湛兮說，“要不現在出去擼串？”

兩人似乎還有些呆呆楞楞的：“哦。”

湛兮看他們這樣子，忽然又覺得有些可愛，於是笑了出來：“幹嘛這樣，弄得我好像得了絕癥，明天就會死一樣。”

滑飛舟聞言，沈默了，腮幫緊緊的，卻什麽都不說，似乎還在慪氣。

邱彭薄則是忽然喊了一聲：“阿行哥哥！他被抓了！”

湛兮上前拿過邱彭薄的手機，發現是學校大群的消息，說是警方忽然出動，從隔壁立德樓B棟扣押了一個學生。

王建仁的宿舍，就是立德樓B棟。

※※※

湛兮擦幹頭發之後，又把睡衣給換下了，準備和舍友一起出門擼串。

他們這樣子似乎連吃的都吃不下，看著就難受，臨出門了，簡紹鈞還是沒回來，於是湛兮問：“老大上哪兒去了？”

邱彭薄還在郁郁寡歡地綁鞋帶，有些心不在焉地說：“出門打電話……”結果他似乎又忽然驚醒了一樣，瞬間擡頭，揚起笑臉，努力用輕松活潑的語氣：“哦~老大他剛剛似乎有點事兒，出門打電話去了。”

湛兮很能明白邱彭薄的心情，也知道他很擔心自己。其實一個人受到傷害後，這個人是最為痛苦的，然而在乎這個人的其他人，也會同樣遭受痛苦。邱彭薄現在的情緒就很糟糕，但是理智又警告著他不應該在湛兮面前表現出這種負面的狀態，他只能忍住滿心憤懣，在湛兮面前強顏歡笑。

滑飛舟更不用說了，他已經自暴自棄一樣不打算要掩飾自己了，剛剛還快活地敲洗腳盆歡迎湛兮回來，現在整個人都陰陰沈沈的。

湛兮覺得，可能是因為簡紹鈞在這個關鍵時刻跑出去打電話了，要是他趁著自己洗澡好好勸導一下這兩個孩子，興許不至於壓抑到這個程度。

看了看外邊的漫天星辰，湛兮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拍了拍滑飛舟的肩膀：“那你們等一下，老大打電話應該是上頂樓去了，我先上去找他，等下匯合。”

“好。”

他們的宿舍在八樓，學校頂樓就在頭頂上，簡紹鈞上頂樓打電話還真不是什麽怪事。

※※※

本來都似乎在忙著穿鞋啊披外套啊準備出門的邱彭薄和滑飛舟兩個人，看到湛兮一走，所有動作瞬間又停了下來。

兩人默默對視了一眼，

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是王建仁那個賤-人嗎？”滑飛舟率先開問。

邱彭薄搖了搖頭，又刷了一會兒群裏的聊天記錄：“群被禁言了，但是被警方帶走的人的專業已經被扒拉出來了，就那賤-人的專業！”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滑飛舟忽然說，似乎有些悲傷，“我從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不知道怎麽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怎麽辦才好？我都覺得這樣崩潰和難以接受，那祁慎行呢，他怎麽想？他是不是也很難受，他是不是更痛苦，我看著他沖我們笑，看著他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我就想哭。”

“媽的你別說了！”邱彭薄飛快地扯了一張抽紙，摁在了自己的眼角邊，他哽咽著說：“等下還要出門宿舍聚餐去擼串，你是要搞得我腫著眼睛去嗎！？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他-媽-的你說不知道怎麽辦，老子哪裏知道怎麽辦！”

似乎有些氣急敗壞，邱彭薄猛地拍了桌子一掌：他-媽-的！一般事情，我們往上沖就是了！吵架也好，打架也吧，網絡撕逼也行，論壇掛人也行，可是這他媽怎麽辦，我阿行哥哥被感染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沒有任何錯，他才是最痛苦最無辜的，可是外邊的人會怎麽說他？王建仁那人-渣，媽的！這種人怎麽不出門八百碼！？我他媽絕對天天上他墳頭拉二胡！”

“冷靜。”結果滑飛舟反而平覆了下來，“你也說了，我們不能做任何事情，萬一暴露了阿行哥哥被感染的事情……我不想他要面臨那種情況，老大走得那麽急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想了很久，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往外傳，我們宿舍平時註意一下就好了，撐到安全畢業。”

邱彭薄的頭腦似乎也慢慢冷靜了下來，他捂著腦子敲了敲：“我想不出好辦法的，我沒用！我沒用！我覺得你說的對，不過還是等老大回來商量，我現在就怕阿行哥哥想不開啊，我好生氣我好生氣，啊我感覺王建仁那巨型豬兒蟲沒先被雷劈死，我自個兒要被他氣到七竅生煙了死不瞑目了，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人，人間渣滓！”

“世界上什麽樣的人沒有呢？我只是沒想到，這樣的魔鬼，竟然就在我們身邊……待會兒出門正常點，別讓人看出不對勁來，現在那賤-人被抓走了，都在吃瓜八卦地想扒拉出事情的真相。”

“我知道了，他們怎麽還沒下來？老大的電話要講那麽久嗎？”

※※※

湛兮在頂樓的一角找到了簡紹鈞，頂樓沒有燈，簡紹鈞高大的身影就在角落裏，乍一看還看不分明。

湛兮無語地和438說：“他這樣子，要是別人上來能嚇死人，活像個鬼。”

438：“嚇不死你就行。”

“老大？”走近了才發現，簡紹鈞在抽煙，腳邊都是紮堆的煙頭，湛兮忽然就不想靠近了，好嗆人，再仔細看一看簡紹鈞腳邊的煙頭，湛兮都懷疑他是不是抽了兩盒往上了！

簡紹鈞聽到聲音，掐滅了手裏頭的煙，回過頭來：“你怎麽上來了？”

“哦，你們都沒吃那面，面也坨了，我們出去擼串好了，我上來叫你，他們都準備好出門了，”湛兮還上前踩了踩某些還帶著火星的煙頭，免得一不小心搞成火災，這天幹物燥的，他又自言自語一樣地說：“還好明天沒課，要不這麽晚還出去折騰，明天他們又得遲到。對了，等下吃完了回來記得提醒我，拿掃把上來掃一下你的煙頭，不然社管阿姨估計得在群裏通報批評我們這棟樓了。”

簡紹鈞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極為覆雜，許久之後，才“嗯”了一聲，見湛兮沒聽到的樣子，他又低低地說了聲：“好。”

湛兮和他一塊兒下樓，簡紹鈞先下一個階梯，湛兮在後邊拍了拍他肩膀：“你們也不要這樣，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沒辦法改變了，爭取讓惡人得到懲戒，自己努力活好就是最好的選擇了，我也不一定會早死的……”

簡紹鈞似乎僵硬-了一瞬，樓梯的燈暗了，湛兮趕緊拍掌“啪啪啪——”，聲控的燈又亮了，一片慘白，只是簡紹鈞還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

他忽然說：“對不起……”

“什麽？”湛兮看過去。

“對不起，是我太沖動了，抱歉，真的……王建仁在被帶走之前，就給你父母發了信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