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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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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師,你幫我寫這個招牌。錦年兩個字不用太流暢自如,哪怕有點笨笨的,要那種稚樸本真的感覺。”

似睡非睡間,那段幾年前不起眼的一小段對話浮上腦海。像是剛剛發生過一般,還帶著餘音裊裊的味道。

殷虹斜倚在美人榻上,眼睛閉著翻了個身。

就這麽翻身的功夫,本就不濃的睡意倒是徹底沒了。大腦一點點清明起來。

空氣裏有淡淡的沈香味兒,燙貼心靈卻不張揚。

緊閉的門窗關了一室的幽靜,外面的寒涼進不來,卻也有些不得已的悶氣在其中。是可謂有得必有失。

十二月底了,A市的寒冬陰冷潮濕,直直壓到了骨縫裏。

房間裏開了很足的空調,溫暖宜人,即使只穿半袖的旗袍,也不會覺得瑟縮的溫度。

殷虹撐著身體坐起來,修長纖細的小腿垂下,骨骼勻稱白嫩柔美,即使在她這樣一個無處不精致的美人胚子身上,也是最搶眼的亮點。

已經四年過去了,竟然四年過去了。

顧老師,她一直那麽稱呼他,哪怕兩人做了夫妻。

無關愛不愛,即使只是恩情,她也是一直尊重他的,寧可冒著世俗的白眼和各種惡意的揣測待在他身邊,照顧他,直至終老。

門外有美容師小聲的喁喁:“明明姐,最近很忙嗎?有大半個月沒來了,今天做個精油開背?”

是個店裏的老客,從她起步的時候就辦了卡,一直到現在。

深呼吸振作了下精神,殷虹穿了鞋去衛生間洗臉。

鏡子裏映出一張嬌美到讓人憐惜的面容,有著古典仕女的柔弱氣質,半點商界女強人的意思都沒有。

殷虹對著鏡子微笑,連那笑容都無可挑剔,美得令男人眼睛發直。只是落在她自己的眼中,無端的煩躁。總覺得自己被厚厚的繭子困住,帶著職業化的虛假。

三十二歲,明明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她卻開始覺得自己在死去的路上狂奔了。

心情低落,要命的沮喪。

一個女人,不管成功還是失敗,對愛情的渴望總是無法理性的摒棄的。

何況,這樣三十二年的人生,她尚不曾有過怦然心動的男人,愛情世界一片空白。

生意場上待久了,總是會帶著防備和審視權衡的目光,各種感情都不信,總覺得會是帶著心機的圖謀。

友情如此,愛情也是如此。

殷虹自嘲的用毛巾擦著臉。活該孤苦伶仃一個人,沒閨蜜沒男人。

做生意走的比較近的夥伴,有玩得開的就勸她。

咱也不缺錢了,找個啥樣的不行?不想結婚就找個帥的年輕的養著,當寵物也好過一個人睡雙人床吧。至於感情在不在,睜只眼閉只眼算了,一輩子就那麽短短幾十年,屬於女人的日子更短,七七八八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四十年。

年齡太小的時候模糊了性別之分,年齡大了同理,老頭和老太太都越長越往中性人的方向靠攏。

說這段話的羅總是東北人,做化妝品生意的。四十出頭,精幹風火。說話特逗,抽煙喝酒樣樣不輸男人,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羅總在A市的市中心買了套精裝公寓,養了個體院畢業的小帥哥,二十四歲,年輕健壯,帥氣養眼,隨隨便便往哪兒一站,都帶著蓬勃的生機。

殷虹做不出來這種事。

哪怕她被人背地裏嘲笑為矯情,哪怕沒人理解她在堅持或是等待什麽。

美人遲暮固然恐慌,可是她不能因為這恐慌去背棄了自己做人的原則。

“我家女兒是爸爸一輩子的驕傲。”殷衛國的聲音洪亮有力,帶著軍人虎虎生威的味道。

心裏又酸又漲,以至於殷虹不得不撐住洗臉池的臺子緩過這股勁兒。

爸爸去世的時候她才上初中,十四歲。

世界絢爛多彩的大門向她關上。從此以後,沒人會毫無底線的寵著她,把她捧在手心呵護照顧。

“殷總?”小莫輕叩了兩下門,聲音壓的低低的:“郭太太來了。”

“好,我馬上就去,讓小美先招呼著。”小美是店裏手藝最好的美容師,回頭客無數。

今天這是怎麽了?

殷虹攏了攏頭發,慢慢撫平衣領翻起的一絲細微褶皺。

年紀大了,竟然會有那麽多的回憶和惆悵。

……………………………………………………

開車回家的時候剛好趕上下班高峰期。堵在路上眼睜睜看著輪換了三次紅綠燈還沒過去,再怎麽好的脾氣也不由心浮氣躁起來。

殷虹搖落車窗,半探出頭去看前面慢吞吞跳動的秒數。

九十幾秒,真是等的人心焦抓狂。

隔著兩輛車的一輛公交車起了騷動,後車門哐當一聲被打開,幾個人合著七嘴八舌的爭執聲一起湧出來。

有人抓到個小偷。

被偷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看起來就是社會新鮮人一枚。手裏緊緊抓著失而覆得的手機,臉漲的通紅。

小偷是個四十多歲相貌兇狠油滑的男人,個頭不高,灰黑的棉衣和牛仔褲都臟兮兮的,帶著洗不出的一股油汙勁。

除去那些不敢見義勇為卻樂於看熱鬧的諸位,擰著小偷手臂輕易的將其踢翻在地的那個男人就很是讓人意外了。

藏青的夾克衫右袖管空蕩蕩的。是個只有左臂的殘疾人。

殷虹沒有瞧不起殘疾人的意思,只是這個看過去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頗有點讓人無從定義。

他應該不是反扒隊員,而且在沒有右手的情況下還敢挺身而出——

殷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個女孩。

挺清秀的,小家碧玉型的那一類。

漩渦中心鬧哄哄的,幾個好湊熱鬧的年輕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殷虹根本聽不清什麽。只是突然間,那些打醬油的都齊齊禁了口,一起看著場中的獨臂英雄。

殷虹看到那個男人嘴角淺淺上揚,露出一抹似有似無輕蔑的笑,什麽話都沒說,卻有很重的殺氣彌漫開來。

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霓虹先是一楞,很快失笑搖頭。

自己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想法?還殺氣呢,又不是武俠小說。

110拉著警鈴聲由遠及近,殷虹定了定心神,再往熱鬧中心看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那個失竊的女孩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離開了。

這年頭……

殷虹嘴角微哂,隨著車流的移動重新啟動了車子,很快將這件小事拋在了腦後。

……………………………………………………

星期五晚上,兩個在店裏做完美容的朋友拉著殷虹去金絲麗吃飯。

席間,年紀輕一點的王梅翻著手機上的微博邊看邊笑:“這年頭,還真有打抱不平的梁山好漢?就剩一只胳膊了還不懂得韜光養晦獨善其身,到底是年輕氣盛。”

殷虹聽的心裏微微一動,腦海裏不期然的浮現出前天看到的那幕。

羅總好奇的探過身子去看:“什麽啊,給我瞧瞧。”

接過王梅的手機,羅蓉一目十行的看完:“見義勇為嘛,小夥子氣度正直,勇氣可嘉。哎你別說,這孩子長的挺精神,樣子特爺們兒。可惜了,是個一把手。”

聽到這兒,殷虹已經可以肯定她們說的是什麽了。

王梅吃吃的笑:“咋的,羅總看上了?”

“凈胡咧咧,”羅蓉笑罵,保養得宜的手指扣著手機還了回去:“我沒那麽重口味。再說了,我家那個小俊就不錯。”

殷虹心裏湧起一陣反感。借著端杯子喝茶的功夫,垂下的眼瞼斂去了那絲厭惡。

吃過飯出門,強勁的西北風帶出了哨音,吹得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殷虹裹緊大衣,等著路口的紅燈一秒秒的跳過去。

煩躁。

為什麽停車場要隔條馬路,真是不方便。

王梅和羅蓉去了樓上的會所,殷虹借口頭疼,婉拒了她們的熱情邀約。

想都想得出,外表紙醉金迷的會所,裏面會是怎樣的骯臟不堪。

剛走到要進停車場的小路,一個黑影迎面過來就大刺刺的擋住了她的路。

“這麽巧?殷總。”嬉皮笑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酒氣撲過來。

殷虹下意識的避開臉,排斥的姿勢倒是一下子惹惱了來人。

“怎麽著?瞧不起我們這些混得不好的下裏巴人?”四十多歲的男人說話一點沒有分寸,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是,殷總現在財大氣粗,是上流社會的名媛了。可是你別忘了,當年連學費都交不起的時候,是誰扶了你一把。”

殷虹深呼吸,擡起頭無懼的迎視著那張隱在暗處的臉:“不用冷嘲熱諷,你的來意無非是為了錢。說,多少?”

男人打了個酒嗝,聞之欲嘔:“別擺出那副施舍的嘴臉,我不過是來要回老頭子擱在你那兒的遺產。”

“顧崢,”話題繞回到多次提及的老地方,殷虹平心靜氣的開口:“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顧老師的作品和所有財物我都給了你們,有律師公證的。至於你和顧嶸分不均,別來找我麻煩。我這什麽都沒有。”

顧崢嗤笑,壓根就不信的語氣:“騙鬼呢。你那十幾家的美容院,城東的別墅,蒼園湖邊二百多平的空中豪宅……你哪兒來的錢?要麽你就都給我痛快的吐出來,要麽,我給你指條明路。我也不嫌棄你是老頭子用過的,繼承嘛,你就嫁給我算了。對了,你說我爸當年都六十了,你不是圖計他的錢,幹嘛嫁給他?他在床上能滿足你嗎?我媽死得早,老頭子都十幾年沒碰女人了——”

“顧崢!”殷虹給他氣的直哆嗦:“你說的是人話嗎?那是你爸!何況他已經去世了,你怎麽就一點不知道尊重和廉恥是什麽!”

“嘁!少跟我扯那些沒用的。”酒意上湧,顧崢晃了晃身子,狼狽的伸手抓住身邊的樹幹:“你一個女人都不要臉,我要臉幹嘛?老頭子在世的時候沒給過我一天好臉色看,把你個小-婊-子養的看的跟命根子似的,我為什麽要尊重他?!再說了,禮義廉恥能換錢嗎?幾斤幾兩?”

“我不想跟你說話。”理智潰堤之前,殷虹極力忍耐著想要繞開他:“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說。”

“不行!”顧崢竟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搖搖晃晃的往她身上蹭:“我不說人話可是我能做人事兒,我今晚要住到你那個豪宅去,讓你試試什麽叫龍精虎猛——”

殷虹發了狂,伸手不管不顧的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拼了命的掙紮:“你放手!你別碰我!惡心!”

“敢打老子?!”顧崢瞪著猩紅的眼珠子,伸手就要抓她頭發:“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哎呦!”

形勢急轉直下。

殷虹被一股大力帶的一個趔趄,眼疾手快的扶住身邊的小樹才堪堪站住。

而顧崢就沒那麽好命了。

微喘著擡頭,殷虹驚魂未定的看著面前的狀況。

剛剛還口放厥詞的男人狼狽的摔到幾步開外,看樣子摔得不輕,掙紮了半天沒坐起來。

站他身邊的是一道筆挺如樹的黑影,高大結實,只是恰恰被樹冠擋住了那點微弱的光線,一時間連樣子都看不清。

殷虹打了個哆嗦,莫名的熟悉感弄的她眼眶發熱。

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是她看得到他右臂空空的袖子。

是那個見義勇為的男人。

世上兜兜轉轉就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色厲內荏的顧崢罵罵咧咧的起身,呲牙咧嘴的扶住後腰:“哪個小泡子多管閑事?找死是不是!”

清朗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的蓬勃,仿佛含著笑:“咋地,你跟這位女同志動手動腳還不行我多管閑事?要不,打110來評評理?”

原本氣惱到肝顫頭疼的殷虹被他這一句話神奇的撫平了,還差點失笑。

或許是看到對方只有一只手,也或許是酒精麻痹了他該有的警惕。總之顧崢緩了緩剛剛摔倒的疼痛後,很快又恢覆了本來面目:“我警告你給老子滾遠點,這沒你什麽事。要不別怪老子不同情殘疾人,打斷你另外一只胳膊,打的你生活不能自理!”

“我現在還行,基本生活自理。”很誠懇的語調,不帶調侃:“倒是我奉勸你一句,喝多了酒就乖乖回家躺著去,在這耍酒瘋還騷擾人家,實在太丟份兒了。”

顧崢怪叫一聲,卯足了勁兒揮著拳頭沖過來。

殷虹的驚呼含在嗓子眼裏,都來不及發出聲。

太快了。眼前一花,她都沒看清男人怎麽躲避出手的,顧崢已經痛苦的長嚎著跪在了地上,身體蜷成了蝦米。

男人向前邁了一步,彎下腰拍拍顧崢的肩膀:“趕緊起來回家,我數十個數。下次就不只是一腳那麽便宜了。一,二,三……”

數到八的時候,顧崢連滾帶爬的佝僂著腰起身滾走了。

“同志你沒事吧。”轉過身的男人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即使夜色也擋不住那抹霽月初升的光華。

“沒事。”殷虹慢慢開口,努力調勻著氣息:“今晚真是多虧了你的幫忙。請問怎麽稱呼?”

“小事一樁。”他用僅存的左手抓抓短短的頭發,有點不好意思的靦腆樣,更像是個涉世不深的大男孩:“我叫倪群。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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