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珺說常回家看一看是安慰的話， 楊音希卻當了真，一到周末就催著閔珺去看媽媽。一次兩次， 閔珺還能用工作忙的借口推掉， 後來沒了辦法只能答應，“好，明天回去。”

楊音希高高興興挑了一晚上的衣服。

三月的第三個周六， 她們坐車去了閔珺家。

閔珺的媽媽早早等在門口，親自迎接， 看到乖巧問好的楊音希笑得停不下來， 握了手不住拍肩膀，“哎喲， 小希越來越漂亮了， 臉蛋圓潤不少……”

這兩句話是一個意思嗎？

楊音希暗搓搓捏了捏自己腰間的肉，內心正悲涼，忽而聽到一個低沈的聲音傳來，“你好。”

她楞楞擡眼， 對上了一張端正嚴肅的臉。

“這是我愛人。”閔珺媽媽介紹，“閔珺的爸爸。”

閔珺的爸爸穿著西裝， 身姿挺拔一點不顯老態， 目光淩厲，哪怕揚著嘴角在笑也沒有多少和顏悅色的味道。

自家爸爸是沈默內斂型， 楊音希琢磨了二十多年還沒有法子，呆在一塊無話可說十分別扭，如今岳父大人也是寡言少語的嚴肅性子， 她更是慌亂沒招了，結巴說，“叔、叔叔好。”

閔珺爸爸點了點頭，無言打量她。

楊音希緊張得手心發汗，閔珺見了，一手抵在她的腰際給點支撐的力量，順口喊了聲打破沈默，“爸。”

閔珺爸爸瞥了女兒一眼，依然是點個頭表示聽到，沒有其餘的動作。

站著聊天不是辦法，她們換了鞋，跟著閔珺爸爸媽媽進客廳坐下，一人端一杯茶好好說話。

閔珺媽媽先給了紅包，說幾句吉利話後開口問句近況，“小希最近工作忙嗎？”

“不……不忙。”楊音希感覺到閔珺爸爸在看，吃力擠出三個字。

“現在三月份……學校不去春游嗎？”

“沒有通知呢，”說到工作的事情，楊音希心態不大一樣，說話反而順了些，“可能不去了，之後還有檢查活動和國學講座，學校沒有精力再組織春游了吧。”

閔珺媽媽聽了沒什麽反應，閔珺爸爸卻冷不丁開口，“國學講座？”

楊音希一個激靈坐直了，努力答，“嗯，學校請、請了個專家來宣傳，最……最近也加了讀經典的活動。”

她一對上岳父大人就像挨訓似的，慫且呆，閔珺媽媽無奈搖頭，閔珺的笑容僵住，而把這個傻楞楞的表情看得最清楚的閔珺爸爸反而笑得越發溫和，在她答完後淡淡說了個字，“哦。”

楊音希覺得自己答得不好，沮喪低頭。

幸好，阿姨來說能吃飯了，他們轉戰飯桌。閔家人向來吃飯不說話，楊音希沒了答話的難題，默默吃閔珺母女倆輪番夾來的菜，偶爾聽到一聲咳嗽才小心打量岳父大人，在對方目光轉來前迅速低頭避開對視，有次差點閃到脖子，齜牙咧嘴疼了好久。

吃完飯，閔珺爸爸找了閔珺去書房談事情，閔珺媽媽陪著楊音希坐在客廳看電視。

“阿姨，”楊音希思來想去，仍是不放心閔珺一個人扛著家裏的責難，主動道，“清明節回K市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擅自決定的，你不要怪閔珺……”

閔珺媽媽訝然，“為什麽怪她，她想跟你回去就回唄。”

楊音希呆住。

那為什麽打電話給閔珺表示反對呢？

閔珺媽媽是個聰明人，見到她的表情猜到幾分，笑了，“噢，是她爸爸不高興。他工作忙，清明節好不容易有空，想多看閔珺兩眼而已啦。”

楊音希聽了，心情更覆雜了：是岳父大人反對啊？糟了，她沒膽子去勸……

“沒關系的，”閔珺媽媽拍拍她的手背，“他自己工作忙就怪閔珺，有病，我們不理他。”

楊音希嘴角一抽：

阿姨，你這麽說合適嗎？

她沒糾結多久，閔珺從書房裏出來，後頭跟著背手踱步的爸爸。兩人一前一後，分別在沙發兩側坐下，不言不語，兩眼放空看著電視上的狗血劇。

“老頭，”閔珺媽媽似是沒看出來尷尬的氛圍，轉頭問閔珺爸爸，“你不讓女兒跟著小希去K市啊？”

閔珺爸爸繃著的嚴肅臉碎了，瞪大眼睛。

“你一年才回來幾次，管起女兒來啦？”閔珺媽媽嘖了聲，“你不許多嘴，她們愛去哪裏去哪裏。”

閔珺爸爸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掃了楊音希一眼。

楊音希怕得哆嗦。

“哦。”閔珺爸爸盯著她一會兒，笑了。

楊音希沒有一點放松，反而覺得笑裏隱隱有怒氣，整個人僵住。

閔珺媽媽卻似沒看見，握了她的手不住道，“小希，你別怕，他說不管了。”

楊音希只能微笑點頭。

回家的路上，楊音希懊惱，“早知道不多嘴跟阿姨說了……這下完了，叔叔不高興了。”

“啊？”閔珺楞了，“我爸哪有不高興？笑得挺開心啊。”

楊音希垂頭喪氣，“那不是開心吧。”

“是的，從小到大他高興就是那個表情。”

“我不信。”

閔珺笑了，“為什麽不信？在書房的時候，他特意讓我陪你回去呢。”

“啊？”楊音希傻眼，“是嗎？”

“是啊。”閔珺這時給她示範了一個標準的意味深長的笑，“他說你看上去呆呆的，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楊音希心口中了一刀，“我……呆呆的？”

“是啊。”閔珺捏她的臉，“乖乖的，總是一副犯了錯想哭的樣子。”

楊音希這回真的想哭了，“糟了，第一次見面搞砸了。”

“不會啊，我爸媽就喜歡你這種類型。”

“……真的？”

“嗯，畢竟我沒什麽性格，我哥是個怪胎，你這麽正常很討他們喜歡的。”

“……”

——

清明節回家，楊音希和閔珺坐的火車。

吃了一路。

“你坐火車是為了多吃點？”閔珺無奈。

“不是啊，是飛機總是晚點太煩人了，火車沒這麽嚴重……”

“上次你在機場吃蛋糕明明很開心。”

“只吃蛋糕怎麽會有火車吃泡面薯片鴨脖瓜子開心呢！”

她們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註意力不大集中，錯過了等候的楊音希爸媽。

“小希！這裏！”楊音希媽媽叫了兩聲。

火車站人特別多，叫喊被嘈雜的雜音淹沒，楊音希媽媽眼睜睜看著女兒越走越遠，一著急，硬著頭皮換了個名字叫，“閔珺！”

閔珺駐足回首。

“哎？”楊音希看到爸媽笑了，招著手奔過去。

“阿姨好。”閔珺有禮貌問好。

“人太多了。”楊音希媽媽原來因為春節的不歡而散尷尬的，經由剛才尋人的一身喊，倒覺得距離拉近放松不少，“你們還不讓我們來接，看看這場面，公車都擠不上去！”

楊音希連連稱是，閔珺則是乖巧問，“叔叔阿姨等久了嗎？”

“剛到，外頭也堵車。”楊音希媽媽笑了，“走吧，沒地方停車，你爸在外頭轉圈呢。”

人來人往的，她們沒耽擱立即離開火車站。

回到家裏，楊音希看到爸媽費心地收拾了一間嶄新的客房，被褥枕套拖鞋臺燈全是新的，連衣架都是未拆封好好掛在衣櫥了。她楞了楞，小聲跟媽媽說，“沒必要吧，明天要回老家了，住一天而已。

“誰說要回老家？我們一周前回去掃過墓了。”楊音希媽媽撇嘴。

“啊？”

“就是讓你們回來玩一玩。”楊音希媽媽清嗓子，頓了頓又說，“至於客房……是因為讓你們住一個房間不大合適。”

楊音希明白了，尷尬閉嘴。

放好行李之後又是喝茶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四個人圍著茶幾反而比第一次見面要尷尬。

楊音希坐立不安，看爸媽不說話，喝點水冷靜一下，看閔珺難以開口，也喝點水冷靜一下，不知不覺幹掉了兩大杯，和著在火車上吃的各種食品化成一股脹氣沖上來。

她沒忍住，打了個響嗝兒。

“哈哈。”媽媽毫不給面子地笑了，閔珺和爸爸同樣彎起嘴角。

壓抑的安靜被打破，媽媽深吸口氣，主動說，“閔珺啊，春節的時候真是對不起了。”

“沒事的，是我來得太突然。”閔珺輕輕說，“我也有錯，對不起。”

媽媽嘆著氣從兜裏掏出紅包，支吾半天沒說出話，索性塞到閔珺手裏。

不明不白的，閔珺看著紅包上的“新年快樂”心情覆雜，“這是……”

“拿著吧。”媽媽依舊說得模糊，“一點心意。”

到了這地步，閔珺沒辦法了，點點頭道謝接下。

楊音希目睹全程，看得要著急上火了：這算是補上春節的紅包，還是見面的上門紅包呢？

她們三人窘迫不已，爸爸忽而輕咳兩聲，又拿出了兩個，“閔珺啊。”

“嗯？”閔珺驚訝。

爸爸笑了，反常地充當了發言人的角色，“我的兩個在這裏，一個是補上新年，一個……是見面的薄禮，希望你們以後好好的。”

上門紅包！承認了！

楊音希興奮，與閔珺對視一眼，彎起的嘴角要翹到天上去了。

“謝謝叔叔。”閔珺雙手接過。

爸爸不多話只笑，媽媽看一切都說破了，松口氣，張羅著去廚房切水果，不讓她們幫忙。楊音希看長輩不在，拉著閔珺回房間關了門暗搓搓開紅包，“哇，挺厚的。”

“情意最重要。”閔珺打掉她要數錢的手。

楊音希委屈，“哼！馬上幫著我爸媽了。”

閔珺裝作沒聽見，四處望了望，巧合地註意到門後貼著極不顯眼的一個符，“這是什麽？”

“老家的一個……傳統？”楊音希摸下巴，吃力解釋，“每個女孩子出生都會貼一個在家裏，出嫁再撕掉，以前老家的房子拆了，我爸就把它遷到這裏來啦。”

紙符有一定年頭，字跡模糊，閔珺細細盯了會兒才說，“是生辰八字啊。”

“不知道。”楊音希攤手。

“行了，出去吧。”閔珺說，“我們關門呆在房間裏不好。”

楊音希讚同，伸手去開門，沒料到會有陣迅猛的穿堂風呼啦一下吹過。

門被撞得砰砰往墻上打，一彈一彈之間微微生銹的門軸發出低啞的響聲，墻上的某個飽經風霜的符再承受不住沖擊，脫離墻面輕飄飄往下落。

“啊！”楊音希大驚，“掉了！”

閔珺撿起來，安慰她，“沒事，再粘回去。”

楊音希趕緊回頭在房間裏找膠水，閔珺抓緊時間比劃，爭取不歪不斜不上不下重新粘上去。

“這個位置對嗎？”

“左邊一點。”

“這樣呢？”

“可以！”

楊音希去擰膠水蓋子，笨手笨腳半分鐘沒搞定，閔珺嘆氣，讓她接符自己來開。

“吃水果了。”

媽媽突然出現在門口。

她們呆住了。

媽媽看到她們手裏的符，也呆住了。

“呃。”楊音希趕緊解釋，“剛才風吹掉了，我們現在粘回去！”

媽媽沈默半晌，幽幽嘆氣，“算了，撕都撕了，沒必要粘回去……小希啊，你這麽急嗎？”

“……”楊音希委屈，“不是啊，真的是風吹掉的。”

媽媽並沒有聽她說話，“吃水果吧。”

楊音希看著媽媽揚長而去，郁悶嘟囔，“算了，我自己粘回去。”

然而，她擡手要拿膠水的時候，發現閔珺盯著她不放。

明明望來的目光是澄澈的，明明閔珺的表情是溫柔的，楊音希卻感到一陣無形的壓力，妥協道。

“算了，不粘了，就當……是我想嫁了撕下來的吧。”

“不對。”閔珺伸手一圈，把她牢牢錮在懷裏，“是已經嫁了，才撕下來的。”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姨媽痛而遲來的結局QAQ應當有番外，大家想看啥-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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