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二年級的時候， 楊音希的媽媽的單位搞了個排球比賽，為了榮譽一下班就開始練球， 不到七八點不記得回家。正碰上爸爸出差， 楊音希等餓了，不知怎的沒下樓去排球場找媽媽，而是自己從餐櫃裏翻出掛面煮了拌醬油吃。媽媽回來一看， 感動得不行，摸著她腦袋說， “哎喲長大了， 以後做給媽媽吃。”

楊音希年紀小不懂事，因為醬油拌面難吃， 堅決反對， “不，很難吃的。”

媽媽沒好氣地拍了拍她，“以後會做好吃的！”

楊音希的回答只有一句，“媽， 我沒吃飽。”

“……”媽媽無奈嘆口氣，認命給她去做飯。不過， 媽媽看她好不容易有個懂事的行為， 把醬油拌面升級成了番茄牛肉面在街坊鄰居同事親戚之間宣傳，說她極其乖巧地要承包家裏的飯菜， 硬生生吹了大半年。

然而還是沒成真。

多年後，楊音希想起這件事情，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以及無法忘懷的愧疚感——這麽多年了， 她的水平還是沒能做到番茄牛肉面，頂多是個番茄雞蛋面的程度吧……

她覺得，自己如果天天做菜，媽媽肯定特別高興。

誰知道這一天要來了，媽媽反而捏著她的手，怕她幹家務活吃苦呢？

楊音希被捏著手離得比較近，一低頭就能看到媽媽緊蹙的眉間，目光再往下便是她們母女倆交疊的手，一個細嫩光滑，一個遍布褶皺，聽著不再煩人的絮叨。

“他是不是經常讓你做飯啊。”

媽媽接連問了好幾次，楊音希才回過神搖頭，“不是，通常她來做。”

“他教你的？”媽媽笑了。

楊音希看到媽媽微笑時眼角的細紋，一時說不出話，抿唇點頭。

媽媽皮膚白身材瘦，比她會打扮，為人爽利精神頭足，大嗓門扯起來格外有勁兒的樣子，往頭發發白的爸爸身邊一站，完全不像是同歲。楊音希跟媽媽出去逛街，每次都聽到別人誇自己媽媽顯得年輕，不像是生過孩子有她這個女兒的，從小到大沒變過。

她也就以為媽媽不會變，不會老了。

楊音希平時大大咧咧，有好吃的就能被治愈，但一涉及親情毫無抵抗力，淚點低的令人發指，哪怕媽媽沒說什麽，哪怕面前一桌熱騰騰的菜等著吃，仍是鼻子犯酸有種想哭的沖動，勾著媽媽的手靠過去，撒嬌叫，“媽～”

“啊？”媽媽正夾著青菜，本能躲了躲她要壓過來的腦袋。

楊音希差點摔桌下去，定定神站好，柔聲說，“你說做飯是吃苦，那你做了那麽多年的飯……”

“沒辦法啊。”媽媽心平氣和道，“你爸爸做得那麽難吃。”

“……”楊音希的眼淚縮回去了一點，感動的情緒散去不少。

下一秒，媽媽嘗了口青菜，明明過了火候味道微鹹，仍是誇著“好吃”。

楊音希感動的情緒又上來了，“媽……我以後天天給你做。”

“嗯？”媽媽自顧自坐下，送了口飯，“不用，明天我要去另一個單位學習。”

楊音希嘴角一抽。

“你會做飯就行了。這幾年你不在家的時候，我跟你爸喜歡在食堂吃，下幾層樓能吃到飯特別方便，回家吃還要買菜，炒一個涼一個……哎，以後我們不回來的話，你自己做自己吃啊。”

“……”楊音希幽幽嘆氣，“哦。”

看來煽情模式不大適合她們家。

她跟著坐下，盛飯開吃，把電飯鍋的蓋子蓋回來。爸爸一回家便鉆到書房不知道在忙活什麽，她們倆見怪不怪，各自吃各自的，楊音希吃到一半想起有爸爸這麽個人，大聲喊了句，媽媽被她嚇了一跳，吐槽，“別管他，餓了會過來吃的。”

楊音希哭笑不得，“他不回家的話，會不會不記得吃飯？”

“不知道。”媽媽隨意答。

楊音希無力扶額，想著再叫一句，媽媽突然插嘴，“等等，你說你男朋友做飯給你吃……你們住一起？”

她傻眼了。

“是不是啊？”媽媽放下筷子，嚴肅臉逼問。

好巧不巧的，她爸爸之前忘了吃飯這回事，媽媽逼問的時候卻正好走過來，聽到“同居”的字眼也急了，“什麽，你跟男朋友同居了？”

“……”面對爸爸媽媽的目光，楊音希實在沒有勇氣說實話，小聲回答，“沒有……我沒跟男朋友同居。”

她想，這不算撒謊，她同居的人是女朋友。

“那怎麽回事啊？”媽媽這才松口氣

楊音希扯謊，“偶爾來我家做飯一起吃。”

“噢。”媽媽給她夾了塊牛腩，“快吃，要涼了。”

得到夾菜，楊音希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乖乖扒口飯。

午飯之後洗了碗，她走回房間，發現爸媽的房間門關起來了，不像平時一樣玩一會兒電腦才午休。她警惕，探頭探腦去聽了一會兒，只捕捉到媽媽客氣地連聲說謝謝，皺眉：怎麽回事？

她思索不到五分鐘，閔珺來了電話。

“又跟媽媽說了什麽呀？”

“啊？”

“你媽媽給我打電話，反覆問你是真的跟我住在一起，還是偷偷與男朋友同居，找了個假室友騙人。”

“……”楊音希無力扶額，“你怎麽答的。”

閔珺輕笑，“努力證明我跟你住在一起，有意思。”

“餵，”楊音希聽著閔珺高興的語調，心裏的忐忑莫名沒了，被一股“我緊張你竟然覺得跟玩似的”的委屈情緒占滿，“我那麽怕，你居然……”

閔珺立即改口，柔聲安慰，“我錯了。”

“嗯。”楊音希好哄，哼唧一聲進入膩歪模式，“今天我做了牛腩煲。”

“是嗎？”閔珺驚訝。

楊音希嘿嘿一笑，“不錯哦，我媽說很好吃，我爸多吃了半碗飯，回去做給你吃哈！”

“不用了。”

冷不丁的，一句拒絕的回答啪的甩在楊音希臉上。

楊音希一楞，雖然閔珺說話的調調還是溫柔的，仍然被打擊得心頭一痛，咬牙切齒，“為什麽！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閔珺輕聲說，“你要年後才回來呢。”

楊音希撇撇嘴，“這有什麽關系嗎？”

“有，太久了。”

“哎呀，乖嘛，”楊音希聽著閔珺淡淡的口吻，腦補了背後一系列思念成狂一哭二鬧三上吊礙於面子引而不發的悶騷大戲，把聲音調到最溫柔的頻道，全程悄悄話似的氣音，生怕哪個字說重了惹老婆不高興，“很快的，離除夕不到五天了……”

“我爸媽挑這個時候去旅游了。”

“啊？”楊音希懵了懵，“怎麽突然說這個……”

閔珺默然片刻，接著說，“我哥覺得過年沒意思。”

“嗯？大舅子居然不喜歡過年，那你喜歡嗎？”楊音希沒把握住重點。

閔珺這次沈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楊音希小心地“餵”了一聲，閔珺才嘆口氣，清嗓子恢覆波瀾無的調子，“餐廳過年活動已經敲定，相關的工作人員排班經過協商已經做出計劃表，應當不會有大問題，新店長悟性不錯，管理上有自己的辦法，不需要我多言。”

楊音希其實對這些沒什麽興趣，甚至因為閔珺公事公辦的老板演講口吻有一種穿越回學校開會的錯覺。

但是老婆在說話，她還是要聽的。

“哦！”楊音希等閔珺說完，生硬擠了一句，“不錯啊！”

“小希，你還沒聽出來嗎？”閔珺無奈說了句。

關於閔珺餐廳的事情聽不大明白也不怎麽關心，楊音希是左耳進右耳出，聽到提問心虛了，“聽出來什麽？”

“我過幾天要去K市一趟。”

“真的嗎！你要來跟我一起過年？”楊音希終於明白了——岳父岳母出去旅游，哥哥不喜歡過年，餐廳的事情安排妥當，也就是說……閔珺的春節空下來了啊！

她興奮得手機都要握不穩了，閔珺卻說了句，“不是。”

“……”楊音希被這招吃了吐震得內傷，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那你來幹什麽！”

“市場調研。”

“哦。”楊音希想著又要聽工作上的事情，進入省電模式。

“還有拜訪你爸爸媽媽。”

楊音希聽出門道了，氣急敗壞，“你玩我呢？”

閔珺不答，只說了句，“小呆子。”

“好吧，你來市場調研吧，來看我爸媽吧，”楊音希賭氣道，“別來看我，我自己放炮一點都不無聊。”

閔珺順著說，“行，除了看以外的事情可以做嗎？”

“……”楊音希腦補出了蒙眼閔珺的帶感畫面，臉上發燙，想了半天沒想到怎麽回話，無奈妥協，“剛才那句話不算，我想你，你來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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