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十點的太陽不刺眼， 被落地玻璃窗折出細碎晶亮的光， 讓沐在其中的楊音希長舒一口氣， 在融融暖意之中端起手裏的瓷碗， 勺子撥一撥色澤清麗的甜湯， 讓深藏其中的豐富果料露出頭。

倪曼抿唇，吞口口水問，“那是什麽？”

“百果西米羹。”提起好吃的， 楊音希的聲音都不知不覺柔軟了。

“我……”倪曼眼也不眨地盯著，弱弱說， “想試試。”

楊音希沒反應，嘗了一口滿足地揚起嘴角。

納悶了， 倪曼輕哼一聲別過頭，恰好碰上端著另外一碗過來的閔珺，喜形於色伸手要接， 掐把甜甜的聲音說，“謝謝～”

閔珺沒理會， 徑自走到楊音希身邊， 坐上留出的空藤椅笑而不語。

倪曼當時就不好了。

一大早， 倪曼沒睡醒就接到閔珺“有事速來”的電話，這在她們認識以來從未發生過，她十分重視， 哪怕閔珺很討嫌地在周末八點鐘打電話，仍然願意從床上爬起來開車趕來。

誰知道，她忍饑挨餓到了這邊， 進門看到楊音希心裏一咯噔，散發著電燈泡熾熱礙眼的光找到閔珺，只得到一句“在做飯自己坐”的交代，沒得到任何笑臉，灰溜溜回了客廳跟楊音希大眼瞪小眼。

她以為，既然在做飯，總有她客人的一份吧，誰知道早餐根本沒有，現在居然還要她幹巴巴看著人吃飯？

有這種待客之道嗎！

倪曼終於暴怒，噌的站起來指著兩個罪魁禍首罵，“你們倆有病啊！一大早找我來看你們吃早餐嗎！”

鼻子哼一聲，楊音希翻了白眼舀一勺甜湯壓驚，閔珺斜眼望來，氣定神閑地答，“當然不是了。”

“那就好。”倪曼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聽到“不是”的回答，馬上笑了，“廚房還有是不是？我自己去盛，不用麻煩你們了。”

“沒有了。”閔珺在她踏出一步時說。

倪曼頓住，回頭怒目而視，“那你還說不是！”

“不光讓你看，”閔珺微笑，”還要罵你。”

倪曼一楞，沒想到閔珺如此不要臉地端著笑說這句話，咬牙切齒，“憑什麽。”

“你……”旁邊的楊音希已經幹掉了一碗百果西米羹，抽紙巾擦嘴後怒拍藤椅扶手，“為什麽告訴蘭雪我們要同居！”

“為什麽不能說？你們很見不得人嗎？”倪曼一餓，戰鬥力倏然飆升。

楊音希被懟了一句，楞一楞，而後更是怒火三丈，“你根本是故意的，慫恿蘭雪搬家，讓蘭雪去你家住……”

“哎！”倪曼打斷，“我只是提出建議，是蘭雪決定搬出去，決定到我家住的。”

楊音希氣急，“你……”

“我什麽我，我說的有錯嗎！”倪曼乘勝追擊，把楊音希結巴的話再度打斷之後，悠哉悠哉去開茶幾的抽屜，從裏頭翻出一包蘇打餅拆開嘎嘣啃。

楊音希目瞪口呆，回頭看閔珺。

閔珺無奈，“一直放那個位置，她記得，我也沒辦法。”

“你們慢慢吃。”倪曼得意地揚了揚餅幹，“我也有。”

楊音希看到倪曼那個樣子，嘖了一聲鄙夷道，“呆到深處即是黑，我要把你的陰謀告訴蘭雪，讓她不要搬去跟你住……”

“好啊。”倪曼不緊不慢說，“然後讓蘭雪在短短一個月裏面找房子，不滿意還是小事，不安全或者太倒黴給房東坑了才是大事，你在這邊舒舒服服地跟閔珺一起，蘭雪只能一個人在家裏面哭咯。”

楊音希解手機鎖的動作頓住了。

倪曼還想繼續說，被另一頭的閔珺一瞪，清清嗓子柔和下來換個說法，“小希啊，你不用太擔心，雖然我對蘭雪有意思，但不至於用卑鄙無恥的手段吧？如果蘭雪肯來我家，我保證，兩間房兩張床，沒得到同意井水不犯河水。”

這個說辭讓閔珺滿意，也讓楊音希放心了一些。

經過昨天的深思熟慮與閔珺的開導，楊音希發現自己總是忽略衛蘭雪的感受。搬家的事情，她只想著兩個人住著挺開心，繼續這麽下去也不錯，沒想過衛蘭雪每天起早去擠地鐵，上下班花兩個小時的心酸，而意願方面也是，考慮自己願不願意，不曾琢磨蘭雪是否已經厭倦了與她合租。

如今衛蘭雪報名沖刺班，越發忙了，楊音希與閨蜜說不上話的心酸，其實比不上衛蘭雪寒夜奔波的心酸的百分之一。

搬家對於楊音希來說或許是可有可無，對於衛蘭雪來說，確是一種改善生活質量的方法。

楊音希想通了，對衛蘭雪搬家的打算已經是讚同的，可就是氣不過倪曼的趁虛而入，讓閔珺把倪曼叫過來甩臉色。

臉色也甩了，保證也得了。

楊音希沒必要矯情下去，看著倪曼信誓旦旦的模樣，遲疑問，“真的嗎？”

“真的！”倪曼響亮應聲，許諾道，“我也是想幫蘭雪而已，看我真誠的眼神。”

掃了一眼過去，楊音希撇撇嘴，“有黑眼圈。”

“……”

倪曼很想把楊音希罵一頓，聽到閔珺隱隱的笑聲又慫了，委屈開口想扳回一城，“你們那個……百果西米羹，真的沒有了嗎？”

“我不知道。”楊音希跟著倪曼一起看向閔珺。

閔珺說，“鍋裏。”

倪曼眨眼，“我可能找不到……”

閔珺板起臉，“找不到不要吃了。”

倪曼這才屁顛屁顛去了。

楊音希看著那好吃懶做的背影，嘆口氣，“蘭雪跟她一起住，得累死了……”

“不會。”閔珺說，“家務活阿姨會做。”

皺了皺眉，楊音希看向閔珺，“每天？那蘭雪不會很不自在嗎？”

“做個飯而已，倪曼肯定會讓阿姨在衛蘭雪沒下班前弄好，”閔珺淡淡道，“倪曼傻是傻了點，不讓別人打擾的覺悟還是有的。”

傻是傻了點……

聽到閔珺直白的吐槽，楊音希沒忍住笑了，一轉頭看到捧碗吃東西的倪曼，沒忍住笑得更歡。

“幹嘛。”倪曼挑眉，“我吃你家東西這麽高興啊？那我天天來。”

“不行！”楊音希脫口而出。

倪曼嚼著沁透甜汁的果料，皮笑肉不笑，“讓我來我也不來，閔珺那麽忙，又不能天天做飯。”

一句話，楊音希就想起了工作日和閔珺聊天東一句西一句，七零八落散在各自閑暇時間的狀態，皺皺眉：哎呀，她搬過來之後總是黏在一起的想象，的確不大可能實現，閔珺有個餐廳要管呢。”

放瓷碗到茶幾上，閔珺起身走來，伸手一勾抱好楊音希咬耳朵，“覺還是天天睡的。”

楊音希臉上燙了。

倪曼正吃了一大口西米羹，瞧她們的樣子，莫名覺得碗裏頭的甜味太齁，膩人得緊。

——

挑了一個晚上，楊音希把搬家的決定跟衛蘭雪說了。

衛蘭雪從容點頭，“行，那我去跟房東說，”

這平靜的姿態一點也不符合想象，楊音希楞住，重覆一句，“我們要分開住了哦。”

“嗯。”衛蘭雪再次點頭，面色如常。

楊音希有點小情緒了。

她心裏波瀾壯闊隨時要海嘯了，衛蘭雪那邊仍是潺潺小溪歲月靜好？

所以掙紮的只有她一個人？

想來有些憋屈，楊音希忍了一口氣，卻沒處發——她總不能跑到閨蜜前面，搖晃著肩膀怒斥“你為什麽不傷心”“你快跟我抱頭痛哭見證一下離別的痛苦”吧？

她無奈，把傷心藏在心裏，越加珍惜與衛蘭雪相處的時間。

哪怕只有清早的一聲早安與晚上的幾句寒暄。

就這麽短短的接觸，楊音希無意間發現，衛蘭雪在有限的時間裏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放在陽臺的空紙箱不知何時裝了東西封了口，比如衛蘭雪雜亂的書桌收拾穩妥，只剩幾樣每天要用的東西，比如衛蘭雪丟掉了很多不要的雜物和衣服……

相比之下，她像個狀況外的人，照常上班，照常吃飯，在媳婦有空的時候屁顛屁顛去約個會。

“唉。”楊音希生出些小憂傷，不知不覺在監考時輕嘆。

雖然是期中考，學校為了反應真實水平，特意統一組織讓各位老師錯開監考。她監考的是五年級的半大孩子，比低年級心思多，一直盯著講臺見機行事。

楊音希註意到下面的蠢蠢欲動，掃一眼過去。

到底是孩子，學生對上她的目光，又慫慫地低頭在試卷上亂畫了。

楊音希十分欣慰，最後收卷特意看了那位學生的答卷一眼，嗯，狗屁不通，字不像字。

回到辦公室，諸位老師都在說著監考時的破事，楊音希湊過去聽，不一會兒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二年級有個孩子，學了一年多，連名字都不會寫，家長可得愁壞了……”

“哪個班？”

“二一班啊！”

楊音希身為二一班的語文老師，瞪大了眼睛，“誰啊？”

“釋從琴啊。”那位同事被她嚇了一跳，“你放心，我幫她寫名字了，還讓她劃幾個勾，不至於交白卷那麽難看。”

楊音希剛冒出的火洩下去了。

釋從琴這個學生，她是真的沒辦法。她問過二一班班主任，得知釋從琴腦子發育不好，別說名字了，記得回家的路已經是萬幸，偏偏攤上不負責的爸媽，花了錢送來學校就不管不問了。

楊音希私下找釋從琴好多次，甚至單獨教寫字，釋從琴當時小腦袋點得起勁，事後再問，一個字也不記得。

她問過康老師，康老師無奈，“沒辦法，家長只想著花錢送來正常學校不會太丟臉，根本不考慮孩子接受程度差。”

她再問人家班主任，班主任同樣束手無策。

覺得學生可憐又無可奈何，楊音希打了個電話給家長，果然如二一班班主任所說，人家直接掛電話完全不理睬。她無奈，恍惚著騎車回家，正好見到衛蘭雪在扔陽臺一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上前說，“別，澆澆水或許能好。”

“你忘了我們費了多少心？”衛蘭雪隨口一說，“這先天不足，後天怎麽補都沒用。”

話說得巧，楊音希先前憋了口氣，今天因為學生又憋了一口氣，幾近爆發邊緣。

“你怎麽了。”衛蘭雪察覺了，把仙人掌盆放回去，“不丟就不丟吧。”

楊音希強笑，“嗯，我出去一趟。”

“今晚回來嗎？”

“回。”楊音希說著，急急在自己亂說話之前下樓了。

她騎車去了團子家。

吹一路風，楊音希算是冷靜了，而且看到團子家清亮的招牌便如同看到從來不發脾氣的溫柔閔珺，心中的惡氣一掃而光，走進門是笑臉相迎的。

然後她看到了關清霽。

“嘖……”楊音希看到那貨，忍不住了沖上前去面無表情說，“你又來做什麽？”

關清霽很淡定，“吃飯，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好嗎？”

這才註意到關清霽對面還坐著一個男人，楊音希楞住，“哈？”

關清霽微笑，跟男人說，“這位就是閔珺的女朋友，楊音希。”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起身面向她，有禮微笑，“你好。”

楊音希訕訕點頭示意，沒回過神，便聽關清霽繼續說。

“這位是閔珺的哥哥，閔珣。”

作者有話要說： 能讓閔珺發脾氣的哥哥已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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