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繞過鋼筋水泥築成的橋底，微微一轉彎放慢了速度，進入筆直的大道，滿是灰白色的景致添上翠綠，看得人眼睛放松不少，覺著車廂裏的悶熱不那麽難忍了。

楊音希靜靜看著窗外，眨眼的功夫，聽到廣播播報：“下一站，儒天學校。”

等會兒她要應聘的地方。

一下子坐直了，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8點10分，下車之後找找路走過去再花點時間，大概8點半到。她還可以找個地方整理一會兒，看看昨天準備的資料。

時間很充裕，楊音希定定神，默然看著外頭的景致變化，開始不緊不慢的深呼吸，讓焦躁緊張的心安定下來。

可是，車子到站之後，她一下車，瞧見陌生的地方仍免不了有片刻的楞神。

畢業沒多久，楊音希選擇留在這個讀了四年大學的城市。四年說長不長，學業繁重，不夠她把這個城市晃悠一遍，這片地方她僅有經過，不曾細看。

嘆口氣，楊音希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定位儒天學校，跟著導航走過去。

她的步子有些發顫。

儒天學校在市裏頭的名氣挺大，對老師的要求自然高，很多崗位要求的是有經驗的，楊音希身為一個才畢業不久的學生，只瞄準一個崗位，背後極可能有很多像她一樣的應屆生在競爭，即使準備了很多，仍然沒底氣。

而且，宿舍裏的人一個接一個找到工作，獨有她沒有定下來，碰上這一次的好機會，更是不想錯過了。

患得患失下，楊音希昨天沒睡好，不停看著資料，早上起來的時候大腦是清醒的，眼睛卻很疲累。走著走著，她打了個哈欠，拿出手機再次確認有沒有走對。

放大地圖，她一個個認著比較顯眼的標志，“十字路口右轉，xx大廈，銀行……”

楊音希四處張望著，目光掃了一圈，定住了。

她看到了一家開著的餐廳。

那家餐廳名字很可愛，叫團子家。

現在時間很早，一樓商鋪多是緊閉的，團子家的招牌是暖融融的粉黃色，在清亮幹凈的陽光下發著柔和的光，襯了兩邊的白色招牌好像荷包蛋的溏心，很惹眼。

楊音希抿抿唇，感覺早上吃的包子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

她盯了幾秒，恰好店裏頭走出了一個女人，低頭看不清臉，短發，高高瘦瘦，單手提著一個半身大的小黑板卻毫不費勁，另一只手隨意插在黑色長款風衣的兜裏，惹得下擺微微飛起。

楊音希眨了眨眼，沿著女人白色包臀裙下的大長腿往下瞧，定在酒紅色裸靴上。

真好看。

可惜，女人轉了身彎腰放東西，楊音希就這麽錯過了看臉的機會。她皺皺眉，忽而想起自己是要去找工作的，拍腦袋清醒過來，繼續跟著導航找儒天學校。

儒天學校走個百米就到了，楊音希根據指示牌找到地方，候在門外抽空看了看資料，便聽從學校職工安排坐到位置上。根據前輩的經驗，第一步是筆試，題目不難。

對自己說放輕松，她慢慢做起題，題目有點雜，有關於教育學心理學的，許多明明是上課說過的，考試寫過的，她卻印象模糊不大確定，只好硬著頭皮往下寫，到了後頭文學常識的時候，瞧見一道題目大腦卡住了。

《荷塘月色》的文眼是什麽？

等等，她好像記得啊！那時還特意留意了，怎麽偏偏這個時候忘記了！

她思緒亂七八糟，又飛到了一個段子上頭——馬冬梅，馬冬梅，然後想不起馬什麽梅，最後變成瑪麗蓮……

打住！繼續想文眼，不要跑題！

楊音希皺著眉頭，莫名跟這道題較上勁，後頭寫字都是飄的。

結束的時候，她還是沒想出文眼，迷糊寫完卷子，一擡頭看到同場的人粲然的笑，失落了，走出學校的時候回看一眼，腦袋突然閃過了她糾結許久的答案。

文眼是：“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

接下來她才是“心裏頗不寧靜啊！”

重重嘆口氣，她仰望天空：這腦子，怎麽關鍵時不好使呢？

晃著步子往回走，楊音希又看到了團子家小餐廳，陽光照在招牌上暈出一片暖意，外頭剛放上的小黑板只貼了一個可愛熊貓貼紙，空白著什麽都沒寫，而那個先前見到的高挑小姐姐……

正倚在門邊，昂頭露出脖子優美的曲線，微微瞇著眼，唇角噙了笑，精致得像是一幅畫。

楊音希被美色所惑，呆呆瞧一會兒，心情忽而寧靜了點。

驕陽，美人，微笑。

世界總有生機勃勃，耀眼發光的美好。

還有面試，回去覆習好好加油吧。

——

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楊音希走過去的時候，不由多看了兩眼團子家餐廳——小黑板已經有了字，誇張又可愛的彩色粉筆畫，寫著會跳舞一樣的“歡迎來團子家吃飯”。

真的是萌萌的啊。

楊音希不由笑了，看了一眼旁邊的海報，上頭是這家的招牌黑椒牛仔骨芝士焗飯，滿滿微微焦黃的芝士，勺子拉開長長的絲，露出肉質鮮嫩的牛仔骨，最裏頭沁了飽丨滿醬汁的米飯現了個小臉，粒粒分明晶瑩可愛。

她吞口口水，想著等會面試完了，就來這裏吃頓飯。

面試分給每個人的時間不長，15分鐘，她又分到比較前的序號，第三個，慌張地掏出資料一陣惡補。她偷偷看了一眼，裏頭如前輩所說，是幾個面色肅然的人聽，上頭試講的人必須裝作下頭是學生，情緒節奏要對，安排要適當。

重點是，不能被面試官的氣勢壓倒，響亮，有底氣！

楊音希深吸一口氣，滿懷希望去抽試講的內容。

卻是自己沒準備過的。

她腦裏又空白了，貌似沒有等待多久就聽到進去試講的提醒，只好整理好著裝往裏走。

由於太緊張又穿著新鞋子，楊音希踩上講臺的時候不幸扭到了腳，當即疼得低低嘶了一聲，小心往左看一眼，見著的是面試官緊繃著沒有表情的臉。

給自己打的氣，就這麽洩了。

她有些慌，勉強站定，清清嗓子開口。

誰知破了音。

中氣不足，楊音希的音量也小了下來，說話磕巴，加上腳踝隱隱有刺痛的感覺，動一下都覺著自己是踩在刀尖上。由於筆試沒底，她把希望都寄托在面試上，遇到情況整個人就傻了。

而面試官們依舊靜靜地看著她，不言不語。

楊音希知道完了。

懵懂試講完畢，她木然走出去，看到其他人一臉淡定，心揪了揪。

結果是意料之中的，沒有過。

之前筆試考差了，應該還有希望的她迅速離開了這個地方，現在塵埃落定，她反而不急了，慢悠悠走在儒天學校裏，地方大，環境好，薪資福利都是她希望的。

“唉。”她嘆氣，拿出手機看了看，室友發了個信息問她：結束了嗎？怎麽樣？

楊音希沒有心情回覆，收拾東西，覆印資料厚厚一沓挺重塞不進包裏，她一個心煩差點想丟進垃圾桶，手擡到半空又猶豫了，拿回來乖乖折成兩半繼續塞。

這裏不行，別的地方可能行，覆印的資料還能用。

她打起精神，扭扭腳覺著能走就起了身，這回不用看手機也能找到回去的路，不緊不慢在街上走著。比起上回，她晚了許多，那座大廈一樓很多家已經開門，來往的人增多，漸漸有了人聲。

而團子家也不例外，上次見過的美女正在門口派發傳單，不再穿瀟灑的長風衣而是一身沈悶餐廳制服，氣質優雅不對稱短發壓在鴨舌帽下頭不見影，臉被遮了半邊，挺憋屈的。

不知被此情此景觸動了什麽點，楊音希撇撇嘴，莫名鼻子發酸，揉眼睛的功夫步子不穩，身形一歪摔在地上。

“嗚……”她忍不住哭了，不爭氣地偷偷抹眼淚。

這一哭，她內心澎湃的情感按不住了：投簡歷時的忐忑，接到通知的興奮，花了所有時間在準備，每天晚上睡不好，甚至做夢都是關於應聘的事情，滿懷希望而來，灰心失望而歸，回去還要面對室友沒有惡意但她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問題……

讓不讓人好好活啊！

楊音希抹了把淚，哭出感覺停不下來，她正想一個人靜靜啜泣一會兒，身邊有個人走近了。

吸吸鼻子，她擡頭一瞧，見到了那個小姐姐，從下往上看時那張漂亮的臉仍然沒有死角。

對上她的目光，小姐姐一笑，蹲下來與她並肩，伸手遞來……

傳單！？

楊音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著小姐姐纖長好看的指尖夾著印了“開業大酬賓”字眼的東西，怒氣攻心，憤憤不平地吼了一句，“餵，你沒看到我在哭嗎！發什麽傳單啊！”

小姐姐楞住片刻，笑了，動動指尖一挑，手裏的“傳單”開了個小口，露出裏頭的白色紙巾。

“你誤會了，我是想給你紙巾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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