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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空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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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薄紗,長發如瀑,她的背影有些單薄,不禁風吹柳的身姿竟如躍動的燭火一起搖擺不定。裴少淵本就有些醉了,這般看著她竟像是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只是,那記憶中的女子白衣翩躚,像是潔凈純白的雪花。

青衣女子知道駱櫻和裴少淵來了,緩緩轉過身,一雙剔透如玉的眸子凝視著那一雙璧人,艷紅的喜袍在她眼裏卻是刺目的血色。

“你是誰?”

駱櫻問道,她已經準備好一旦發生什麽事就大叫,外頭的人總有幾個能聽到她的聲音的。這樣無聲無息可以闖進這裏的人並不多,眼前這個人肯定非同一般。

青衣女子絲毫沒有理會駱櫻的意思,美目始終凝視裴少淵。

駱櫻感覺到,她的眼神再狠戾一點就可以把裴少淵整個生吞活剝了。

然,裴少淵似乎全然沒有把這個青衣女子放在眼裏,看清楚她並不是未央雪後,幾乎連半點也沒有理會她死死的目光。

裴少淵自顧自坐下,見桌上還擱著酒,又開始自斟自飲起來。

“裴少淵,”青衣女子見自己竟被他無視,他更是如此泰然自若飲起酒來,有些惱怒,“你今日與她成婚,我本該祝你們鸞鳳和鳴的。我也答應過,不得再幹涉你們的生活。但我實在狠不下心,今日我倒想問問你,你這般可對得起阿雪對你的一片癡心?”

阿雪。

呵。

酒自入口流入喉中,其後更是燒灼著他的肺腑。但這一切的疼痛都不過是肉體之痛,對他而言最痛的莫過於聽見那個名字。

那個叫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名字。

“我答應過她要對你一輩子隱瞞,讓你安安心心過完這一生。但終究我沒有她這般癡心。你可知當年她是知道那本名冊早已毀去,她也是知道若她的身份被揭穿你定不會原諒她,她知道一切,卻仍是留在你身邊。”

“當日宗主令她一月內必須取得名冊,若是取不到,你和她都得死。原本名冊毀了就算了,但你的身份不同尋常,血靈淵決不允許任何威脅它存在的人活著。你的父母當年背叛了血靈淵,就註定,他們的後人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原本你三年前就該死了,若不是阿雪一直在護你,為了你與宗主做交易,去幹那些沒有人願意幹的買賣,你早就連屍身葬在何處都無人知曉了。”

“你花了三年經營裴家,她便花了三年替你保命。如今你已羽翼豐滿,可她呢,連白骨黃土都不過是奢望而已。而你在此,高官厚祿,洞房花燭,溫香軟玉,福泰安康。原來男人的感情,也不過如此而已。”

語罷,她頓了頓,駱櫻看著裴少淵,青衣女子也看著他,但他依舊冷漠地自斟自飲,仿佛方才那些話都是與他無關的,皆沒有發生在他身上過。

青衣女子自此再沒有說過什麽話,房間裏三人皆沈默著。

駱櫻一直在等,等待裴少淵開口說話。這三年來裴少淵除了經營裴家籠絡人脈,他幾乎不再流連於紅塵,若不是為了裴家,駱櫻覺得裴少淵性情愈加寡淡,幾乎可以去做和尚了。

她只希望他要罵便罵,要哭便哭,至少不是現在這樣同傀儡沒有任何區別的人。

但始終,直到青衣女子拂袖而去,裴少淵都未肯說一句話。

黑夜終將把一切淹沒,當黑夜沖不破光明便只能成為永遠的黑暗,在那片黑夜的寂靜中,沒有人知道它曾經埋藏過多少的秘密,有些人在黑暗中降臨,有些人在黑暗中死去。

青衣女子走至暗處,那裏有一只絕美的九尾狐正倚著大樹看著她,在他身旁的白衣姑娘神情淡然,墨玉一般的眸子剔透純黑。

她摘下遮住她容顏的面紗,那如玉的面容,精致的容顏,曾經在高臺之上令無數公子為博她一笑而使勁渾身解數的落霞閣四大花魁之首,莫迎風。

一個落霞閣,四大花魁中竟有兩人是血靈淵殺手,一人是九宮十二連環莊的人。

裴少淵怕是早就知道她是莫迎風,也早就知道莫迎風同未央雪皆是血靈淵的人。只是他一直沈默著,默不作聲而已。

“看來我這一趟,也是白來了。”她淡淡道,眼底掠過一陣苦澀。

她仍記得那一次任務未央雪原本是能成功的,但她不明白為何在即將能脫身之際竟失手被擒,她奉命前去將其滅口時看見那抹白衣翩躚早已不是那樣純白潔凈,在她身上大大小小傷口遍布,血汙早已把她的白衣染紅。

她本是能逃出來的,任何的鎖牢都困不住她。

只是,她一心求死罷了。

“想來,其實他是不用我護著的。有那狐貍在,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前前後後,她也不過只說了這一句話。

從前,未央雪的心裏只有任務,如今,她的心裏只有裴少淵。

莫迎風幽幽一嘆,終究轉身離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她該是殺了裴少淵的,即使拼了這條命她也該將裴少淵的心挖出來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樣。但那畢竟是未央雪喜歡的人,那畢竟是未央雪用性命護著的男人。

而後,沒有人再見過莫迎風,無論是落霞閣或者血靈淵,莫迎風這個人再沒有出現過。

而後有人傳聞,莫迎風刺殺九宮連環莊白虎使白劍英失敗,死於永寧兩儀坡。也有傳聞,九宮連環莊白虎使白劍英就此下落不明。

只有駱櫻知道,裴少淵那夜一直在喝酒,一邊喝酒一邊還不斷念叨著未央雪的名字。在他似醉未醉的眼神中,駱櫻知道,莫迎風的話他都聽進去了,只是他用另一種方式宣洩他的感情。

因為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有時月明無星之夜,裴家的下人時常會聽見有人在喚阿雪兩字,而這時裴夫人始終會坐在他的房外依靠著門望著無星的夜空。

原本未央雪走後那幾盆玉簪因無人照料早已枯死,但自那日起裴少淵的房裏又平白無故多出了幾盆玉簪花,且不知少爺從哪裏學會了養花的本事,竟將那幾盆花如同寶貝孩子一般疼養。

每次說起這件事時,駱櫻的眼底總是有一閃而過的苦澀。

“他是真把那幾盆花當做是她了,有時候還真是想把那幾盆花給摔了,看他還能念叨什麽。”

說到這裏的時候,服侍她的人總是默不作聲,看著已經哭得如同淚人的夫人,他們找不到任何的詞安慰她。

在這個世上,除了裴少淵,沒有人可以再給她更多的傷痛。如今的她,已是傷痕累累。

她再沒有什麽期望,歲月已經消磨了她所有等待的期望,年年月月的相思換來的也不過是一場枯等。如今,她已經成為了裴夫人,裴少淵明媒正娶的夫人,但終究她是不快樂的。

但她並不後悔,只要能守在他身邊,就夠了。

二十年後,裴家少將因病去世,駱櫻將他的墳冢與未央雪的墳冢葬在一起,並在那兩座墳冢旁立了一座空墳。

裴家人發現自裴少淵去世,一直守在裴家角落裏無處不在的狐貍也消失了。

五年後,駱櫻去世。

據說,在冥界有一口井,叫輪回井。入了輪回井相當於入了輪回,無論生前功名顯赫如何,貧窮富貴如何,在輪回井前每一個即將入輪回的生靈皆是平等的。

狐貍站在遠處,他的目光始終註視著那個站在輪回井前手裏捧著孟婆湯像是喝酒一樣對自己猛灌的裴少淵和未央雪。他仿佛看見百年前他也是這樣看著他的主上和天巫族的聖巫娘娘攜手躍入輪回井的。

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光芒中,他們的身子如同羽毛輕輕落入輪回井中,狐貍輕輕一嘆轉過身,那比女子更精致的面容仿佛巧奪天工。

這一生他們終究是在一起的,未央雪在冥界等了他二十年,但終究這樣的等待是值得的。

他們最後的相視,是在告訴彼此,下一世他們依舊會找到彼此。

“你仍打算繼續守著嗎,逆音?”她平淡無波的語氣,一身素尺白衣微微飄蕩,墨玉般的眸子如同黑夜,靜謐深遠。

他水藍色的眸子慵懶的半睜著,這是絕美的狐貍早已不是當年臣服於雲嵐之下的狐妖,如今的他身為妖界之主,卻偏偏處處護著一個凡人。

“我已修改了他們的命數,這一世他們該是幸福的。”他低聲道“冥道鬼宗的教王眼下又即將蘇醒,我得立即回去修習蒼煉神珠,無暇顧及主上了。”

那一雙墨黑的眼凝視著他,淡漠的眼中如平靜無波的秋水,不因風吹而泛起波瀾。

“你是打算步你先祖的後塵?”她饒有笑意地看著絕美的狐貍,淡然笑道。

狐貍沒有回答她,剔透如藍寶石的狹長雙目迷人嫵媚。在他的眼中她似乎看見那些曾經站在命運頂端的身影,他們在歲月的長河中越來越模糊,他們不被人記住,但他們卻始終一代一代傳承著,只為那最初的使命。

他轉過身的一剎那,她似乎看見他被湮滅在火焰中的身影,赤紅的火焰將他吞噬然後將他的生命燃燒殆盡。

她閉上眼,轉過身,淡淡道“若是有空我再替你管管,若是沒空便讓他倆自生自滅吧。”

那日,在人界,有兩個女子幾乎同時被診出有了喜脈,十月後,兩個嬰孩在降臨在這個世上。而那一日,正是朱槿牡丹盛開最艷麗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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