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月高懸。

光輝大聖堂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仿佛沈睡的巨人，在夜色中吐出綿長的氣息。四下裏一片寂靜，白色高塔前的守衛雙眼微闔，在冷瑟的秋風中仍舊昏昏欲睡。

這裏是光輝大聖堂布置傳送陣的地方，連接著各個教區的大聖堂。

忽然，高塔內一陣金光閃爍。守衛猛地清醒過來，只見連接著加萊教區的傳送陣裏浮現出一個人形，刷的一下黑影閃過，那人就匆匆離開了。

“彌爾頓……大人？”守衛困惑地揉了揉眼睛，他懷疑自己是眼花了，剛剛那是彌爾頓大人？可他不是應該在威法裏公國嗎？

彌爾頓一路飛奔，很快便趕到了教皇的書房外。他甚至連門都沒有敲，就焦急地推開門：“冕下，您沒事吧？”

尤利西斯斜倚在窗前的矮榻上，聞言，他轉過頭，虛弱地咳嗽了幾聲：“總算留了一條命在，但我可能撐不到任期結束了。”

“冕下……”彌爾頓向來淡漠的臉上露出覆雜的神情，他的語氣篤定極了，“是亞歷克斯幹的。”

“也只有他才能算計到我了。”尤利西斯苦笑，“灰堡公爵果然名不虛傳，我雖然實力勝他一籌，但只是因為我是教皇。一旦放下手裏的權杖，他要殺我，輕而易舉。”

彌爾頓為他話語裏流露出來的意味動容：“冕下，您加冕不到兩百年，這樣的喪氣話……”

教皇的任期是三百年，一旦任滿，便會宣布退位，再根據神諭決定接替的人選。

“我僥幸沒有隕落，但靈魂受創，已經撐不到任期結束了。”尤利西斯原本就生得病弱，此時，窗外的月光灑落進來，照在他蒼白的面容上，更顯得他單薄不堪。

“我意屬你做下一任教皇。”他平靜地凝視著彌爾頓。

彌爾頓面露遲疑：“冕下，我成就傳奇不過一百多年，恐怕無法服眾。”

“做教皇，並不是只看實力的。”尤利西斯示意彌爾頓稍安勿躁，“奎利諾安和迪西斯姑且不論，馬丁太激進，克裏斯太軟弱，弗裏曼……呵，他一心只盼著我取代我呢。”

一口氣將八個主教點評了一遍，尤利西斯只覺得悲哀，偌大一個光明神教，聖潔光輝的背後，不過是勾心鬥角、權欲交纏。

在踏上這絕頂高峰之前，他曾有萬丈雄心。如今，也都在日覆一日的拉鋸和鬥爭中消磨殆盡。

“改變已經迫在眉睫了。”尤利西斯還記得他的老師——上一任教皇在隕落前對自己說過的話。

改變又是何其艱難，神權與王權交織，信仰和利益糾纏。要想剪開綿亙千年的羅網，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這正是他將馬丁派往加萊教區的原因，最開明的地方就由最開明的人來領導。或許有一天，改變會真正實現吧，但我恐怕看不到了。

“即便沒有亞歷克斯的偷襲，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尤利西斯急促地喘了口氣，“你知道教皇的任期為什麽只有三百年嗎？彌爾頓。”

沒等彌爾頓回答，尤利西斯繼續道：“每一任教皇在退位後，不出十幾年，就會迅速隕落，你應該註意到了吧。”

彌爾頓沈默著，不僅僅是他，很多人都質疑過這件事。

從第一任教皇開始，直到尤利西斯的老師。先後七任教皇，除了在戰爭中隕落於黑暗王者之手的法比安。整整六位傳奇，一旦退位，都沒有人活過二十年。

“這是神的憤怒啊，神明的力量，又怎麽是凡人可以覬覦的。”尤利西斯的笑容很苦澀，“獲得了類神的超凡力量，必定會付出代價。”

“從成為教皇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研究這個問題。為什麽一旦成為教皇，就會擁有類似神的力量。”

“力量來源於哪裏，是否真的是真神所賜。”

“獲得這份力量後，代價就是壽命的急劇縮短，這其中的緣由又是什麽。”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一度就要接近真相了，可惜，還是功虧一簣。”

“您是指要我追查的那個女孩嗎？”一直沈默的彌爾頓忽然開口。

“沒錯，她是亞歷克斯的試驗品，也是解開這個謎題的鑰匙。”正是這個原因，尤利西斯才不惜出動投影去抓莉莉絲。

他的身體已經很衰弱了，神力一點一點地侵蝕著他。和每一任前輩一樣，他深居簡出，日覆一日地在靜室中維持著自己搖搖欲墜的生命。

“或許我的猜測是錯的，但不管怎麽樣，我必須得去試一試。”

成功了，從尤利西斯開始，繼任的教皇就可以擺脫註定隕落的命運。

“您不用擔心，我想我已經解開這個謎題了。”彌爾頓平靜地說。

“什麽？”尤利西斯有些怔忪。

“身體衰弱，承受不了神力，這些都不是問題。”夜色下，彌爾頓的臉孔泛著奇異的冷光，“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什麽痛苦都可以忍受，什麽手段都可以去用。您忘了我是苦修士嗎？”他柔和地說。

“所以，只要能握住那柄權杖，只要能實現我的理想，只要能創造我夢中的那個國……”他的聲音愈加低徊，卻在說完最後一個字時，猛地拔高，“為了這個目的，犧牲是必要的。不管是我的命，還是您的命。”

話音剛落，他就閃電般出手了！

耀目的金光在屋子裏炸裂開來，直取尤利西斯的咽喉。但尤利西斯並沒有坐以待斃，察覺到彌爾頓的不妥，他早已暗自戒備。指間光華閃爍，一個巨大的金色輪盤浮凸而出，擋住了彌爾頓的攻擊。

“不要掙紮……”彌爾頓的聲音仿佛情.人的囈語，“不要掙紮，冕下。”

“你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尤利西斯又驚又怒，他意屬的繼任人，一直以來信任有加的心腹，竟然背叛了自己。

“我已經決定把教皇的位子給你，如果是因為權力，你竟連這麽短的時間都等不了嗎！”

“是啊，是啊，我等不了。”劍拔弩張之際，彌爾頓居然笑了起來，“但並不是因為權力，那東西太骯臟了，我可不願意臟自己的手。”

“我是為了那個理想啊，為了清除掉所有惡心的黑法師，為了讓那些蝙蝠、狼人，都融化在聖光下。”他仿佛詠嘆調般的自述教尤利西斯不寒而栗，“為了世界上只有純粹的光，為了這個目的，又有什麽是不能忍受的呢？”

多麽可笑，溫和派的中流砥柱、尤利西斯最信任的心腹，竟然是個狂信徒。

“其實我原本打算再等等的。”彌爾頓不疾不徐地催動著手裏的金光，一步一步壓迫著尤利西斯，“等到您退位，我成為教皇。大家和和氣氣的，多好。可惜您把馬丁派去了加萊教區，這麽一個不確定的因素實在太危險了，我不能容忍。”

尤利西斯已經快撐不住了，他重傷未愈，根本不是彌爾頓的對手。而彌爾頓表現出來的實力，要遠遠超過他留給尤利西斯的印象。

他果然是處心積慮，在激進派連續幾百年式微的局面下，偽裝成溫和派，借此攫取自己的信任。

而且，尤利西斯嘴裏發苦，彌爾頓說的“解開了這個謎題”是什麽意思，他已經知道那個秘密了嗎？

那個如何成神的秘密。

一瞬間，尤利西斯想到了那個名字。“是亞歷克斯告訴你的。”他平靜地說，並不是詢問，而是肯定地陳述。

“沒錯。”

“你以為他是在幫你嗎？”

“我當然知道他不安好心，那個方法是有缺陷的。亞歷克斯這麽做，不過是想要我受不了成神的誘惑，繼而失敗隕落。”

褪去狂熱，彌爾頓又恢覆到了那副波瀾不興的模樣：“您覺得我很愚蠢？呵，亞歷克斯也覺得我很愚蠢呢。不過沒關系，我知道自己並不愚蠢，就夠了。”

金光就要吞噬掉尤利西斯了，靈魂急劇萎縮，生命迅速流逝。彌爾頓慢慢地朝他走過來，神色肅穆而沈重：“我會記住您的犧牲的，尊敬的尤利西斯冕下，您的靈魂就由我接收了。”

他右手在空中虛虛一握，幾聲沈悶的崩響，尤利西斯的靈魂徹底破碎。

劇烈的疼痛讓金發青年的臉完全扭曲，他咆哮著、呼喊著，卻只有眼前這個惡魔般的男人可以聽到。

終於，他消失了，只剩下一具僵冷的屍體倚在矮榻上。彌爾頓饜足地深吸一口氣：“真是美味啊，這帶著光明願力的靈魂。”

他推門而出，夜風從走廊間呼嘯而過，卷起彌爾頓潔白的聖袍。他邁著平穩的步伐，穿過禮拜堂，穿過審判室，走到了燈火通明的聖殿。

“諸位。”彌爾頓高昂起頭顱，臉上的神情悲憫又痛惜，“我要宣布一個沈重的消息，尊敬的教皇冕下，尤利西斯一世，隕落了。”

“要下雨了呢。”

亞歷克斯走進大廳，他隨意地揮了揮手，跪滿了整間屋子的血族們才站了起來。

莉莉絲還久久沈浸在震撼的場面中不可自拔，直到亞歷克斯走到她面前，青年的笑容依舊優雅又漫不經心。

“世界就要變化啦，莉莉絲。”亞歷克斯輕聲說道。

誒？所以呢？

“我已經看過幾百萬年的風景了，從混沌到黃昏，僅僅一個人，見證了無數歷史的改變。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過程，只是有一點孤獨罷了。”亞歷克斯的眼神十分柔和，“現在，又一個新的轉折即將開始，我感到很高興，我也不想再孤獨下去。”

等，等等……莉莉絲本能地預感到了不妙。

“諾菲勒說的沒錯，你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機會匹配我的女人。”亞歷克斯認真地凝視著莉莉絲，“所以，你願意和我一起看風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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