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會去救歐文嗎？捫心自問，莉莉絲不會。

救他？拿什麽去救？少女忍不住苦笑，哪怕是拼了這條命，她也沒辦法從守衛森嚴的聖堂救出歐文。

“不對，他為什麽會希望莉莉絲去救他？”多蘿西警惕地道——在歐文面前，莉莉絲一直自稱是普通冒險者，烏鴉小姐有些懷疑地看了羅伊一眼，這家夥是不是想多了。

“我有80%的把握可以肯定歐文是在懇求莉莉絲去救他，原因分兩種情況。”羅伊豎起一根手指，“一，人在面臨危險時，會潛意識依靠自己最親近的人。在這座城市裏，我們就是歐文最親近的人。所以說，他看了莉莉絲一眼，希望莉莉絲去救他，但這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

“二呢？”

“二，他的確是期望莉莉絲去救他，雖然並不抱太大希望。原因……”羅伊頓了頓，“他察覺到莉莉絲是死靈法師，或者是盼著莉莉絲看在同為黑法師的份上，或者是抱定向教廷揭發我們的想法。”

“這不可能！”莉莉絲脫口而出，“歐文不會做那樣的事。”

她始終記得青年說到天上的星辰奧妙時那溫柔的神情，他是真的熱愛星象吧，和自己這個趕鴨子上架的魔法師不同。

“哼，天真。”多蘿西從鼻子裏重重地哼出一口氣，又露.出以往那種嫌棄的表情，“不要在這裏廢話了，誰管那個倒黴鬼怎麽想，我們不可能去救他，也沒有能力去救他。要是他真的向教廷出首……”多蘿西烏黑的臉上一片陰霾，“收拾東西，我們晚上就出城。”

“可是……”莉莉絲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已經決定不再管歐文的死活了，其他的話都是徒勞。沒有什麽好愧疚的，她不斷安慰自己。和歐文不過是萍水相逢，誰會為了認識不到一星期的人去拼命。

少女的心裏不敢去深想的，是由此及己的恐懼。要是有一天自己落到如此田地，也不會，有人來救自己吧……

她喉頭像是塞著一團棉花，喘不過氣，又覺得心煩意亂。

“我建議你出去走走。”羅伊平靜地看著她，“適當的放松有助於改善糟糕的心情。”

“你是在關心我嗎？”莉莉絲苦笑著調侃了一句。

“不，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當我什麽都沒說。”

少女依言走出房間，旅店裏已經平靜了下來。人們三五成群，談論著剛才的震撼一幕。

“真是沒想到，那家夥看起來和顏悅色的，居然是黑法師。”

“嘖，你沒聽過一句老話嗎？越是和善的人，說不準心就越毒。”

“誰知道他殺過多少人啊。”

“媽媽，之前那個叔叔是壞人？”

……

流言就像長著翅膀的飛鳥，不過短短幾十分鐘，莉莉絲已經不認識他們口中的那個歐文了。她心裏無奈氣憤，但連這點氣憤，都不能帶在臉上。

“唉，這可怎麽辦啊。”旅店夥計的聲音傳入少女耳中。

“怎麽了？”莉莉絲看到那個小夥子站在歐文住的那間房前，一臉愁容。

“莉莉絲小姐，日安。”小夥子周到地和莉莉絲打過招呼，“老板吩咐我來房間裏看看，檢查東西損壞得怎麽樣，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帶著點畏懼，更多的，是無法掩飾的厭惡，“這是黑法師住過的，我可不想進去……”

最後一句話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莉莉絲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就像夥計厭惡的不是歐文，而是自己。

“原來是這樣。”莉莉絲勉強笑了笑，“這樣吧，我替你進去看看，你就在門外等著。”

“這樣不太好吧……”夥計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殷勤地答應了，“真是太謝謝您了，莉莉絲小姐。您恐怕不知道，我是諾多人，以前住在聖城，實在是不想和這些黑老鼠扯上關系。”

莉莉絲胡亂點了點頭，其實根本沒有聽見夥計在說什麽。她心裏亂得很，走進歐文的房間。屋子裏亂糟糟的，都是被騎士團翻找過的痕跡。

“馬克！”老板在樓下大聲叫喊，“你小子溜到哪裏去了，快點過來招呼客人！”

“這個黑心鬼，不是你打發我上來的嗎？”夥計馬克嘀咕了一句，他顧不得莉莉絲還在房間裏，老板脾氣火爆，絕對不能無視他眼下的命令，“莉莉絲小姐，我先下樓了，您要是看過了，就把門關上吧，謝謝了。”

“唔。”莉莉絲隨口應了一聲，她環視了整間屋子一周，眼尖地發現了墻角似乎有個夾縫。

騎士團來去匆匆，當時的主要目標是證明歐文黑法師的身份，竟然沒有發現這個夾縫。莉莉絲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將夾縫外的偽裝揭開，裏面是一個包袱，鼓鼓囊囊。包袱的材料似布非布，似皮非皮，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莉莉絲。”多蘿西飛進來，“你在這裏幹什麽？嗯？”它一眼看到莉莉絲手裏的包袱，“這是什麽？”

“應該是歐文的東西，我在夾縫裏找到的。”

“噢？”多蘿西頓時兩眼放光，“說不定是好東西，快給我！”

“你要幹什麽？”

“廢話，當然是拿走。”

“這是歐文的東西……”莉莉絲有些猶豫。

“歐文都進審判室了，難道你要給他送過去。”多蘿西不由分說地搶過包袱，它小小的身體搖搖擺擺，吃力地用兩只翅膀捧著包袱，一副要歪倒的樣子。看莉莉絲一眼瞥過來，立刻把包袱塞進了空間戒指。

“嘁。”莉莉絲對它這副貪心小氣的模樣很是無語。

他們幾人的行李已經收拾妥當，就等著晚上出城。從歐文被抓走後到天黑，這段時間是變數最大的時候。但他們不能立刻就走，教廷抓人後，會留人在這裏監視。只有趁夜溜走，才是目前最安全的辦法。

很快，天便黑了下來。

皮諾城的夜晚熱鬧非凡，萊馬商路上大部分的城市都是這樣。南來北往的商隊、傭兵、冒險者，莉莉絲甚至還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個矮人。

奇怪的是，原本這些三五成群的人開始慢慢往同一個方向匯聚，他們面上的神情透著微妙的興奮，又夾雜著畏懼和厭惡。

“這位先生，是出什麽事了嗎？為什麽大家都往一個方向走？”莉莉絲心中不安，忙拉住一個路人問道。

“你不知道？”路人難掩激動，“下午被抓的那個黑法師，要被執行火刑了！”

火刑！

莉莉絲心裏一突：“在哪裏？”話一出口，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幹澀，還隱隱帶著顫抖。

“就在市政廣場，所以大家都往那邊走嘛。”

人群中到處充斥著類似的字眼：

“是火刑吧？”

“燒死那個邪惡的黑法師！”

“咱們皮諾誠上次執行火刑還是在去年吧。”

“黑法師真可惡，怎麽燒都燒不完。”

……

少女眼前一陣眩暈，她茫然地放開路人的胳膊，身體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轉身朝市政廣場的方向走。

“出城。”羅伊一把拽住莉莉絲，他的手冰冷而堅定，平靜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

“對，出城……不能再留下來了。”

歐文被執行火刑，要麽就是審判室沒在他身上榨出什麽情報，要麽就是他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立刻被拋棄。

被羅伊拉著，莉莉絲渾渾噩噩地跟著他往城外走。皮諾城內仿佛陷入了一場狂歡，人人都去趕赴盛宴。在被信仰籠罩的心靈中，沒有人會覺得看一個人被活活燒死，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黑法師都是有罪的嗎？莉莉絲頭一次生出這樣的疑問。

其他人她不知道，歐文也無法保證。但她自己，是無罪的。

哪怕是想謀害自己性命的利爾恩，她也不曾下過殺手。這樣的自己，又為什麽必須得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像只老鼠一樣永遠潛伏在陰暗中。

教廷的《聖靈書》上說，黑暗子民是帶有原罪的。可笑，誰又不是爹生娘養，為什麽一生下來就必須得去死！

天色愈加黑暗了，湧動的烏雲翻卷不休。隱約有雷聲傳來，初春的夜裏，風竟然開始刺骨。

離皮諾城越遠，那些燈火和人聲也就漸漸消失。莉莉絲緊了緊身上的長袍，她忍不住回頭看去，黑夜仿佛一只擇人而噬的野獸。再望向前方，依然沒有一丁點光明。

“有點不對。”羅伊忽然停住腳步，他憑借超常的智慧思索著，“太安靜了，這周圍太安靜了。”

莉莉絲猛然反應過來，的確太安靜了。

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只有風嗚嗚的呼嘯。現在，連這一點呼嘯聲都消失了。凝滯的黑暗中，正昭示著有什麽危險即將到來。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脖子上的吊墜，那石頭冰冰涼涼，如同莉莉絲現在的心情。

突然，有什麽動了。就在那片靜止的黑暗中，仿佛粘稠的漿液開始慢慢攪動。一個個人影浮凸出來，他們腰懸長劍，頭戴聖盔，亮白色的甲片好像蒙上了一層濃霧，顯得晦暗難明。

“騎，士，團！”多蘿西咬牙切齒，“那個家夥果然出賣了我們！”

“還想逃到哪裏去？”低沈熟悉的男聲響起，正是下午抓捕歐文的那個領頭騎士。

“逃？”前所未有地憤怒充斥了莉莉絲的聲音，“既然逃不掉，那就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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