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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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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一夜過去,天剛擦白,紅日彤彤。暈染著整片雲層如火燒一般。

舒儀叫上舒軒正要離宮。轉身看見鄭穆還站在太極殿外。晨曦攏在他的身上,脊背挺直,英偉不群。舒儀腳步一頓。望著他有些出神。

剛才那一劍,可是他暗中援手?在場中人。誰有這樣的身手。又會出手。她心裏隱約已有答案,唇輕輕一動。話到嘴邊,卻沒有問出口。

鄭穆忽然轉身離開。

舒儀有些感傷,他們師徒之間到底還是有了罅隙。就像是碗上的裂縫。輕輕一敲就碎了。

回到舒家,舒陵等了一夜沒睡,等舒儀舒軒安全無恙的回家。她才長長松了口氣。三人各自梳洗。舒儀到床(chuang)上瞇了一陣,到了下午。三姐弟才坐到一處把宮裏的事從頭理一遭。

舒陵捧著茶,一臉惋惜。心道老皇帝暈的真不是時候,連太子如何處置都不曾說一句。舒家辛辛苦苦幫了鄭衍。在最緊要的關頭,鄭衍卻還沒有當上太子。

幸好舒軒一箭驚倒東宮衛率。起到關鍵作用,這份功勞抹殺不了。

舒儀回想昨夜宮中變故。卻是目光閃動。

舒陵舒軒見她久久不語,低頭沈思,追問緣故。

舒儀道:“只是覺得太子倒黴了些。也不知是命數該絕還是其他什麽,每一步都走錯,要是陛下的病好不了,只怕流放都沒有他的份。”

舒陵忍不住笑出聲,“被你一說還真是。不過陛下病了這麽久,反反覆覆……”

舒儀站起身,走到窗邊,朝外遠眺,略有些心神不定地說道:“我感覺,陛下、只怕是再也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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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之亂剛剛平定,太極殿內氣氛卻沒有分毫輕松,禦醫和藥侍進進出出,皇帝卻還沒有轉醒。皇後陪坐一旁已經整整一日,飯也沒用上一口,宮人來報,內史侍郎,納言都在殿外等候。皇後坐著不動,直到宮人再次出聲提醒,她才緩身站起。

有些事,總要做最壞打算。

偏殿內,一眾後妃也在等待,起先她們還哭泣幾聲,後來見無人欣賞。皇帝也一直不醒,眾妃嬪美人倒歇停許多。聽到皇後見外臣的消息,寧妃還能保持鎮定,劉妃卻有些按耐不住。皇帝怕是快要不行了,她心裏清楚,借著如廁的時候,從殿外招來心腹宮女,對她耳語吩咐。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宮女前來覆命。劉妃露出喜色,主仆兩人趁人不註意,從回廊溜到皇帝寢殿,有個守值的小太監正在門前等候。

“娘娘,”放劉妃進入寢殿的小太監臉色發白,不知是寒冷還是害怕,“一炷香的時候,千萬要出來。”

劉妃掃他一眼,點點頭,步入殿中。

寢殿內藥氣氤氳不散,劉妃不適地捂住鼻子,又立刻放下,原本龍榻下應該有宮人伺候,現在卻空無一人。劉妃心知機會稍縱即逝,趴到床頭,輕聲哭訴,“陛下,您快醒醒,我們孤兒寡母的,全都依仗您了。”

她聲音溫婉動人,哭腔也是好聽,可是哭了一陣,龍榻上的人紋絲不動。

劉妃心裏一動,把眼淚一收,對著皇帝的臉色仔細看,只見他蒼白中已帶了一絲灰敗。她想了想,大著膽子伸手到他鼻下。

氣若游絲,出氣已比進氣多。

劉妃吃了一驚,閃電般縮回手,就要喚人進來,張嘴之時她忽然想到什麽,整個人頓在那裏。心裏猶如翻江倒海般,可短短時間,她就拿定了主意。

走到禦案前,劉妃一眼就看到了擺放玉璽的白玉匣,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打開匣子,在取出玉璽的那一剎那,眼裏所有的猶豫和掙紮全都消失不見。案上擺著一副棋盤,另有幾本奏帖,幾張字帖。劉妃大喜,從中找了一頁空白的紙張,將玉璽蓋上,然後匆匆放回玉璽,將紙折起放進懷中,還不放心般,又將桌上碰過的東西都放回原位。

劉妃做完一切,松了口氣,小太監在殿門外輕聲喚“娘娘”。她心知時間不多,轉身欲走,這一回頭,餘光瞥到龍榻上,驟然嚇得瞪大眼。

劉妃腿一軟,嚇得撲通跪倒在地。

不知何時,皇帝已經醒了過來,瞪著一雙眼正看著她。

“妾、妾……”她身體抖如篩糠,涕淚**。

寢殿內鴉雀無聲,只有劉妃壓抑的哭聲。良久,劉妃發覺不對勁,壯著膽再擡頭,這一眼看地仔細,皇帝睜著眼,臉色漲得發紫,嘴唇抖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劉妃和他目光撞上,皇帝的眼裏全是憤恨和暴戾。讀懂他的眼神後,劉妃忽然不怕了,她從冰冷的地上站起,慢條斯理撫了撫裙褶,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她並不愛這個男人,往常那些繾綣纏綿,不過是為帝王的權勢迷惑而已。

門外又催促“娘娘”。

劉妃摸了摸臉,擦去眼淚,走到龍榻前,她彎下身體,幾絲頭發直垂到皇帝的臉上。皇帝空有怒氣卻無處發洩,眼光如刀。

劉妃在他耳畔輕輕說:“陛下,除了罪太子,沒人再盼您活下去了。”

皇帝喉中赫赫作響,面色漸漸發紫。

劉妃走出寢殿,賞過值守的小太監,帶著宮女從原路返回。

皇帝殯天的消息很快越過皇宮的高墻傳出,京城大為震動。

太子尚關在牢中,皇帝卻先一步西去,內宮朝廷都猝不及防,當夜內史、門下兩省重要官員都被召入宮內。納言鄒慶是舒老身前推薦入朝,一路升遷都是舒閥背後的使力。他使人給舒家傳了信。只有寥寥一句,“劉妃有詔,景王為皇。”

舒家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舒閥有從龍之功。憂的是,劉閥將要興起。

“想到劉閥就要借機踩到幾家的頭上,實在是讓人惡心至極,食不下咽。”舒陵如此斷言。

詔書一事,皇後心存懷疑。朝中也是紛紛擾擾,吵鬧不停。劉覽一日之間拜訪了幾家士族,裝大聲勢,以增加朝堂內擁護景王的聲音。收效頗好,第二日便有不少臣子上書,言國不可一日無主,景王既然是天子選定,應從速登基,名正天下。

上書的臣子看似占了一半的朝廷,但是最有分量幾個還未開口,展閥倒臺之後,朝廷內跟著倒了一批,剩下也各自有立場。劉妃和劉覽一個在宮內,一個在朝外,不遺餘力進行拉攏。

又過了幾日,舒家得訊,劉覽去城郊與朱雀旗統領蕭銘見了面。

楊臣近些日子暗自焦急,這日終於收到鄭穆的傳訊,他立刻帶著楊瑞離家。鄭穆在京中也有一座安陽郡王府,就在永興坊內。

下人領著楊臣進院子。郡王府占地不大,比不得京中幾家大閥,但是庭院精巧,怪石嶙峋,溪水潺潺。春日漸深,但清晨傍晚仍有寒意,鄭穆卻在亭中飲茶。

“師尊。”楊臣楊瑞上前施禮。

鄭穆讓他們兄弟坐下,還未寒暄,楊臣迫不及待就問:“劉閥爭取了很多朝臣支持,朱雀旗蕭銘也已同意擁護景王。我們可需要運作一番?明王素來有才名,這兩日已有不少朝臣在打聽明王動向。”

鄭穆道:“不用理會。”

“如此,豈不是看著鄭衍坐上皇位。”楊臣訝然。

鄭穆道:“劉妃手中的是偽詔。”

楊臣眸中銳光一閃,他對鄭穆萬分信服,從不懷疑他說的話,驚訝之餘腦子飛快轉動,“劉閥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實在是膽大。”往常他在眾士族中最看不起的就是劉閥,明眼人都知道,劉閥不過是皇帝硬捧起來,掣肘其他幾家。沒想到劉閥破釜沈舟,敢拿出偽詔,冒充聖意,別的不說,光這份膽氣就該令人刮目相看。

鄭穆擡了擡手,亭子外侍立的下人取來一個木匣,放在石桌上。

“你且看看。”

楊臣聞言打開盒子,見到裏面龍紋的黃詔紙,怔忪一下,神色變得古怪起來。他拿出詔書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放回,沈默了片刻道:“聖上屬意的是明王,我們要不要把詔書公諸天下?”

他的口氣有些不確定,因為從鄭穆的言行舉止裏,他猜到鄭穆可能有其他打算。

“現在不是好時機。”鄭穆道。

此時一直陪坐在旁的楊瑞道:“真等景王登基可就晚了。”

楊臣皺眉不語。

鄭穆微微一笑道:“讓你除了練武要多看書,你全沒聽進去。這個時候倒知道要用腦了。”楊氏兄弟跟著鄭穆,一個學文一個學武,楊瑞聽他這麽訓,只憨憨一笑。鄭穆道:“看來你是明白了。”這句話是對楊臣說的。

楊臣道:“學生明白了。劉閥有詔書,我們也有詔書,現在拿出來,皇位到底歸誰,只能等著宮中和朝廷裁決,真正能做主的恰巧是那些勢力背後代表的門閥手裏。”他道,“明王離京多年,京中根基不及劉閥,如此爭鬥,不過是以己之短攻他們之長。”

說到這裏,他有些意氣消沈,幾日的焦愁,似乎都沒有了用處,“到底還是要讓劉閥先占了大義。”

“明王不占名分,也未深得帝寵,”鄭穆道,“這些年你為何要他奔走?”

楊臣道:“明王不與朝中門閥勾結,禮賢下士,多有提拔寒門子弟,與其他皇子只知爭權奪利,任由士族把持朝政截然不同。士族豪強的子弟出身就能占據高位,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屍位素餐已成慣例,門閥是我朝頑疾痼瘴,有識之士心裏都清楚,只是怕得罪這些門閥,不敢說出口而已。德王、景王不過沿襲舊制,明王才是真正的中興之主。”

鄭穆道:“既然如此,何必還在乎一時得失,把詔書給明王送去,他自己知道怎麽處理。”

楊臣頓時開悟,他卻是心急鉆了牛角尖,明王想要登上禦座從來就不是易事,而他們一直來的籌謀,都是慢慢向目標前進,讓景王做了皇帝又如何。要坐得住才行,不說明王,就是矩洲的德王,只怕也是不服。

想到一眾皇子之間的糾葛,楊臣有些恍惚,心道:不知不覺,這天下卻有些亂相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時政,楊瑞覺得無趣,只能幹巴巴地聽著。

下人來報,景王鄭衍來訪。

楊臣心下納悶,不知道眼下這位滿京城矚目的人物跑來郡王府做什麽。

“師尊,我們還是先回避一下。”

鄭穆點了點石桌上的木匣,讓楊臣帶著到書房等待。他卻坐在亭中不動。

楊臣楊瑞趕緊離開花園,繞到假山之後,眼角瞥到下人已領著人進來。鄭衍身後還跟著一個身著金銀粉繪花衣裙的女子。雖看不清樣貌,楊臣卻立刻想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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