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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八 孤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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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當他那渾身浴血的母親用最後一絲力氣護著他,倒在進入王庭之前最後一道穿界門前之時,他聽見那從未見過的湛藍天幕之上傳來山石崩塌一般的巨大聲響,以及緊緊關閉的大門之後的淩亂腳步和鼎沸人聲。

在他心目中強大得如同奇跡一般的母親倒下得毫無預兆,就像這滂沱而下的大雨一般猝不及防。

彼時幼小的他毫發無傷地蜷縮在那個正在逐漸消散的懷抱之中,緊緊抓住手邊一縷光澤不再的銀發,貪婪地汲取那些正在被雨水沖散的飄渺體溫。然後他蹭了一把臉上縱橫交錯的雨水,看圍繞在母親周身不斷擴大的血泊也同樣被漸漸沖淡,直到再也分不清界限。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生命的逝去是可以如此孤獨寂寞到留不下哪怕一絲氣息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到除了雨聲之外的其他響動,在恍若不會停止的大雨中仰頭看了看面前那扇仍舊緊閉的巨大石門後,才發現自己身旁出現了一抹冷淡身影。

在自己被溫暖幹燥的布料裹住的同時,有陌生的低沈男聲傳來:“你就是……浮舟?”

他被冰涼的雨水淋得透濕,昏昏沈沈地點了點頭,隨後就被那個男人抱在懷裏。年歲尚小再加上一路奔波,還未及體會失去親人的恐懼和到達陌生環境的不安,他就已經陷入了沈睡之中。

此後多年,他曾在空無一人的狹小居室之中無數次回憶這個令人昏昏欲睡的溫柔懷抱,也曾經在秋雨延綿的夜晚沖出住所的寬大屋檐,渾身濕透地期待那個人能夠再次出現,用溫軟的大氅將他帶離心中連綿不絕的雨。

可是沒有人出現,只有不斷的落雨伴著侍人的不斷謾罵和王庭之中的種種流言,匯成灘,匯成潭。而他就像一葉孤舟,在這折骨摧心的雨中飄萍一般隨波飄蕩,直到舟傾人亡。

那些沾染著雨水的灰暗畫面原本就模模糊糊,又因為刻意的避諱而更加晦澀不清。而彼時熟睡的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那些模糊畫面之中的短暫時光,是他的父親給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擁抱。

也是從那之後,他的世界總是渲湯雨意。

“哦?三百餘年前確有旅禍闖入王庭,為此當年的王庭護衛長和隱衛軍團長還雙雙受了罰……”在朽木家藏書閣的密室之中,仍舊用鬥篷裹得只剩下口鼻的靈王殿下看著右手邊搖曳的燈火, “不過……在那之後的記載是,旅禍及其同黨被盡數殲滅。”

“正如靈王殿下所言,不僅如此,因為那一次的入侵事件影響過大,所以在此之後所有涉及此事的王庭護衛均受到了調換或是裁撤。”琉璃靜靜合上了那一冊包裹著淺金色繪白牡丹伽羅綢的厚重大書,將視線轉向對面那位自從進入和室以來便持續皺著眉頭一言不發的朽木家主接著說,“說來也巧,三百餘年前那次動蕩之後不久,正逢上朽木家主拜謁靈王……”

“啊,彼時還是祖父銀鈴閣下擔任朽木家主,在下亦是在最近查閱了朽木家機密藏書記錄才得知在那次上洛之後,朽木家藏書閣之中新增添了一批機密材料。”端坐在一護左下首的現任朽木家當家人欠了欠身,擡手指向琉璃手中那本半合的大書,“琉璃閣下手中這本,其實正是在這之後轉移到朽木家的王庭記錄之一。”

在進入那個竹林感受到那個原本不可能出現在此處的靈壓之後,白哉曾經調集了朽木家隱衛做了大量調查,卻在線索開始有所指向之時遇到了巨大的阻力,甚至是誤導性的信息。

能擁有與朽木家對抗的實力,此人的身份背景已然不難猜度。卻也正是因為如此,白哉才在上報總隊長及中央四十六室之前多留了個心。直到他打開了此時諸人所在的這間密室,才意識到此事牽扯的,竟然是王族數百年來的一段秘辛。

“這麽說……白哉,你認為這位浮舟殿,不僅僅是前代靈王同父異母的弟弟?”

“若是純正的王族血脈,這位浮舟殿的身世又如何會被避諱至此,甚至需要銷毀記錄,連與之相關的其他資料也要一並遷出王庭?另外更重要的是,王族對於血脈歷來看重,但目前所掌握的所有資料,對這位殿下的母親都未有只言片語。”

“白哉殿說的有道理,朽木宅的這些資料與在下查閱的記錄幾乎完全吻合,並且補充了之前很多關鍵性的信息,尤其是一百七十五年前白哉殿竟然在王庭與這位殿下有短暫的接觸,更是增添了這些記錄的可靠性。”琉璃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踟躕,“但因為這些記錄原本就極為隱秘,而數百年來更是經歷多次損毀輾轉,這位浮舟殿真正的身份,當下我等實在難以定論。”琉璃收起那一冊書,又一本正經地送上了一份貼有卡通涅繭利頭像的文件,權當沒看到對面冰山家主一瞬間挑起的眉梢。

“唔?琉璃你……竟然把涅隊長尚未發出的靈子報告都偷出來了?”一護向著琉璃比出一個“幹的漂亮”的手勢,視線卻仍舊停留在那薄薄數頁紙張之中,“虛圈發現的那些深坑,靈子樣品與殘留在鏡上的完全吻合……但是仍有一些靈子的屬性和來源,是當前靈子庫竟然無法識別的……”

“關於那些深坑……”在一瞬的猶豫之後,白哉擡起眼簾與其他二人對視了片刻,“如果在下所料不錯,應該是虛王級別的大虛才能使用的禁術之一,按照陣法進行靈子采集之後將陣法和靈術結合起來,產生的巨大能量甚至可以用來吸引和撕裂空間……”

“撕裂空間?!”異口同聲的驚呼打斷了白哉的敘述。

“……目前看來正是如此,如果大膽一點猜測,這位殿下可能妄圖撕開的正是王庭外圍嚴密的防護空間。但如此輕易便令人查出了自己的計劃,實在不符合這位隱忍數百年的殿下的作風。”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這方和室之中的交談,然後是移門打開合攏的聲響。

白哉循著聲音擡眼望去,看到露琪亞的身影被燭火拖得細長。

“一護,琉璃閣下,兄長大人。”小丫頭端著托盤安然行禮的模樣一如往日,而白哉此時卻覺得那輕微皺起的雙眉有些刺目。

“兄長大人,這是您的湯藥,”她垂著眼走向自家的大哥,放下湯藥之後又給一護和琉璃換了新茶,才擡手整了一下額發接著說,“另外老管家還托露琪亞代問一句,是否可以給諸位備早膳了?”

待白哉走出藏書閣的時候,明媚的晨光已然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下來。

“……怎麽不去休息?”冷淡的聲音帶著一絲責備,卻又在尾調出人意料地柔軟下來。

“因為大哥直到現在還沒有包紮過傷口。”頂著兩只黑眼圈的某人將抱在懷中的藥箱又向前送了送,不出意料地捕捉到家主大人眉宇之間漏出的一絲頭疼表情。

前一夜二人自暮華祭回來之後,她公務繁忙的大哥只顧上換下沾染了血腥硝煙氣息的隊長羽織,連傷口都未及包紮便一頭鉆進了藏書閣的密室之中,與一護和琉璃秉燭夜談。而她也只好蹲守在廚房,按照之前自己受傷之後卯之花隊長留下的藥方煮了這些黃連湯,還在發愁著自家大哥會不會鬧起脾氣又不喝藥。

卻沒料到白哉此次竟是眉眼都沒擡一下地照單全收。

“傷口我會自己處理,現在你先回去睡。”

尚在發呆的露琪亞被雙臂之間的輕松感喚醒,才發現懷中的藥箱不知何時已經被自家大哥拎在手中。

這樣的大哥,真的不是自己的另一個夢嗎?

她擡頭看著白哉眉眼之間的溫柔神色,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掐在了自己臉上。

然後感到雙肩上的溫暖觸感。

“怎麽了?”仍舊是冷淡而低沈的聲線。

暮華祭燦爛的花火仿佛還殘留在夜空之中,而此時你的身後已然是晨光遍灑,碧空如洗。

而此時的你,卻如同前一夜在盛開的花火下一般無二,在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後,對著不斷自責不安的我流露出幾不可見的溫柔表情。

我是如此希望可以追隨你的腳步,和你並肩一起戰鬥,守護我們共同想要守護的一切,而不是停留在原地享受著你的遷就和保護,卻看著你漸行漸遠。

“大哥,您希望露琪亞留在朽木宅嗎?”顧不上被自己掐出一道手印的臉頰,露琪亞鼓足勇氣迎向那一雙灰紫色的雙瞳,在其中看到一閃而逝的驚愕和了然。

“不用想太多,露琪亞。”手下緊繃到顫抖的觸感令白哉皺了皺眉頭,“想做什麽就去做。”

“難道……露琪亞這樣闖禍,你、給您添麻煩也沒關系嗎?”纖細的手指攥緊了袖口,露琪亞倔強地想要抑制住渾身的顫抖,“難道這次,這次不是因為要趕回來,您才受了傷嗎?”

“露琪亞,你從未給我添過麻煩。”惜言如金的朽木家主認為此時自己的耐心實在是好到出奇,所以他難得沒有接著皺眉頭,而是彎下身遷就瘦小的丫頭,“朽木宅就是你的家,而我,會在你身邊。”

大哥,當露琪亞當年撿起水中飄來的那一朵曼珠沙華的時候,曾經以為自己未來的生活就像這棵無根的花一般漂泊無定。

有夥伴,有同學,有師長,卻沒有一個親人,一個家。

那一年你收回匯聚在青空之上的視線,安然回首眼風淡掃,鴉黑的發帶出細碎的流光,用冷淡的聲音說出了那句“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雖然在那之後很長時間,露琪亞都只覺得這個偌大的朽木宅,不過是自己這漂泊無定的一生當中,偶遇的一個豪華旅館罷了。

露琪亞第一次主動伸出手,覆上雙肩之上那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這顆漂泊的心,開始在這個地方生根了呢?

她不知道,而這也不重要。

花朝物語

之十八、孤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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