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四點。

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迷迷離離，淅淅瀝瀝，將月星幼兒園包裹進了晶瑩的白色水霧裏。

陸知非站在校門口，看著班上的小朋友們陸陸續續被家長接走，人小鬼大地嘆了一聲。

“知非，明天見。”同桌宋子怡朝他揮了揮手，走之前，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問，“知非，你沒傘，怎麽回去呀？”

小小年紀的陸知非已經知道要在女生面前展示英雄氣概，努了努嘴，滿不在乎地說：“這點小雨難不倒我。”

說完後，他背上小書包，甩開小短腿，一頭紮進了細細蒙蒙的小雨中。

“知非，你等等，老師送你到警局。”大班老師方芳連忙把他逮了回來，牽起他軟綿綿的小手，往警局走去。

陸知非邊走邊唱：“小雨小雨淅淅瀝瀝，大雨大雨嘩啦嘩啦，在雨的歌聲中，我和你一起唱。”

“哇——”方芳老師用讚揚的口吻稱讚道，“沒想到知非還會唱這首歌啊。”

“我爸爸經常聽。他喜歡《雨歌》。”陸知非還知道，爸爸喜歡蕭雨歌。

來到警局，方芳老師往裏面掃視了一圈，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那個高大英俊又溫柔的男人不在啊。

尹燦殷勤地跑來，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了，“我們陸隊有事出去了。方老師，你特地把知非送過來，真是負責的好老師。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我知道有一家面館特別好吃，一起去？”

陸知非在一旁捂著嘴偷笑，當起了小媒婆，附和道：“方芳老師，尹燦叔叔的舌頭可厲害了。跟著他，保管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尹燦直納悶，那麽木的陸遙到底是怎麽生出這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孩？

“爸爸！”陸知非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飛快地朝門外跑去，撲到陸遙的懷中。

陸遙開心地抱起了兒子，“點點，今天在幼兒園乖不乖？”

陸知非轉了轉眼珠子，除了不小心踢壞安全閥不小心弄塌宋子怡的積木外，他的表現勉強說是——

“乖！爸爸，我一直都是個乖寶寶。”陸知非心安理得地說。

陸遙抱著兒子朝方芳走去，感謝道：“方芳老師，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這是我應該做的。”方芳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道了聲再見，離開了。

尹燦倚在門口，沖她遠去的背影喊道：“方芳老師，不一起吃面嗎？”

陸知非捏著鼻子，怪腔怪調地模仿著：“方芳老師，不一起吃面嗎？”他雙手叉腰，啊哈哈地笑了起來，然後，不幸地對上了陸遙無奈的眼神。

陸知非知道他要訓話了，連忙向尹燦張開雙臂，待安全得到尹燦的庇佑後，兩片嬌嫩粉紅的唇瓣又不停地上下翻飛著：“尹燦叔叔，我在方芳老師面前說了你很多好話。”

尹燦聽得心花怒放，抱著陸知非坐到椅子上，問他都說了哪些好話。

陸知非掰著手指，一個一個地念叨過去：“我說你節約用水，三天才洗一次襪子。說你力氣大，經常把犯人的腿給踢斷了。我還說你喜歡看書，經常偷偷地看有很多漂亮姐姐的雜志。”

尹燦傻了眼，整個人都蔫了。

噗的一聲，警局的刑警們全破功了。肆意的笑聲像洶湧的潮水鋪天蓋地地湧來。往日嚴肅緊張的警局一片歡聲笑語。就連一向內斂的陸遙，都虛握著拳抵在唇邊笑了出聲。

“陸知非，你故意的吧？”尹燦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咬牙切齒道。

陸知非眨巴著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臉無辜地問道：“尹燦叔叔，‘故意’是什麽意思？”

“這也是你故意的吧？”尹燦抓狂道。他對自己說，不行，不能對一個小孩生氣。陸知非沒有媽媽，只有既當爸又當媽的陸遙，很可憐，可是，也很——

“知非，你怎麽能這麽可愛呢？”尹燦捏著他粉嫩白皙的小臉，像搓丸子似的揉了又揉，在金玲的勸阻下，才放過他。

金玲從抽屜拿出一根棒棒糖，請他吃。陸知非斜眼瞄著陸遙，發現他沒有在看自己，才敢小心翼翼地把棒棒糖藏在了書包裏。

他雙拳收在腰間，一腳一腳地往沙包上踢去。

“1——2——3——4——5——”

陸遙從堆成小山的案卷中擡起頭，看著那個認真的小小身影，眼裏露出溫柔又寵溺的神色。

“98——99——100！”陸知非一絲不茍地完成每日一練後，爬到一旁的桌子上，打開書包，開始寫作業。

今天方芳老師布置的作業是抄寫十遍自己的名字。陸知非拿起鉛筆，在田字格上一筆一劃地寫。他的名字是知非，爸爸告訴他，是知道是非的意思。也就是說，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他也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比如說，最不該問的就是媽媽是誰，媽媽在哪裏，媽媽為什麽不要自己。

今天宋子怡極其肯定地告訴知非，他的媽媽一定是被外星人帶走了，等他長大後，就會坐飛碟回到地球上看他。

陸知非才不信呢，那都是誆三歲小孩的謊言。他已經六歲了，要懂得思考。他學一休哥的招牌pose，閉上眼睛，兩根小食指在腦袋上畫圈圈。

叮——

他想出了兩種原因：要不媽媽不幸上了天堂，要不就是她和爸爸掰了。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為什麽爸爸有去拜祭爺爺奶奶曾爺爺曾奶奶曾外公曾外婆，卻沒有拜祭她呢？

所以陸知非排除掉第一個原因，推斷出是媽媽和爸爸掰了。至於具體原因，他還小，大人的世界又那麽覆雜，怎麽可能懂呢？

五點整，陸遙交代值班人員一些事宜後，帶著陸知非去超市買菜，然後回到家。

“爸爸，你不準備給我找個媽媽嗎？”陸知非歪著小腦袋，觀察著陸遙的表情，一臉羨慕地說，“宋子怡的爸爸就給她找了個後媽。她的後媽會給她梳頭發，給她買衣服，給她做好吃的。”

“我不是也給你梳頭發，給你買衣服，給你做好吃的？”陸遙曲起食指，刮了刮他的鼻頭，然後把炒好的青椒肉絲裝進了盤子裏。

陸知非繼續勸道：“可媽媽會給我講故事，會陪我做作業。”

陸遙把玉米排骨湯端到餐桌上，回道：“這些事情爸爸都會幫你做啊。”

陸知非想了又想，苦口婆心地勸自己的老爸結束光棍生活：“爸爸，有媽媽的話，你就不會孤獨了。”

“爸爸有點點，一點都不孤獨。”陸遙駁回了兒子的全部理由，把筷子放在他手中，用眼神示意他吃飯。

“爸爸，你覺得方芳老師怎麽樣？”見陸遙遲遲不作答，陸知非又嘰嘰喳喳地說，“其實我覺得方芳老師人很好，而且她很關心你。只是尹燦叔叔很喜歡她，我們就不要橫刀奪愛。”

“橫刀奪愛？”陸遙好笑地問，“你哪裏學的這個詞匯？”

“《後宮珍妃傳》。”陸知非打開電視，電視上剛好播放著這部電視劇。裏面珍妃跪在雍正帝面前，委屈地哭訴道：“皇上，請相信臣妾。臣妾怎麽可能會在小格格的食物中下毒？”

陸知非指著珍妃，觀察著陸遙的表情，問：“爸爸，我覺得這個姐姐好漂亮，她當我媽媽怎麽樣？”

陸遙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沈著聲音說道：“人家是大明星，我們可高攀不起。”

陸知非摸著下巴在心裏嘀咕著：我就知道你喜歡她。蕭雨歌是很漂亮，不過我的爸爸也很帥。如果她來做我媽媽的話，好像也不吃虧。再說買大的還送我這個小的，簡直是賺翻了。

似乎是看穿了陸知非在想什麽，陸遙面無表情地補充道：“點點，你死心吧，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後媽。”

陸知非難過得將臉皺成了苦瓜菜，擡起頭，用濕漉漉的眼神望著陸遙，安慰自己也安慰陸遙：“其實，點點有爸爸就夠了。”

陸遙深深地望了一眼屏幕上的蕭雨歌，關上電視，給兒子夾了幾塊肉，笑著說：“爸爸有點點也夠了。爸爸一個人也可以把點點養大。點點，沒有媽媽不要緊，爸爸也可以是媽媽。”

在陸知非埋頭吃飯時，陸遙昂起頭，努力壓抑著即將湧出來的淚水。是的，他有點點就夠了，可為什麽心還是這麽痛？

六年了，她還真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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