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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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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銘聽了這話, 嗤笑道:“什麽欽天監的老熟人?單大人找的那位熟人是位道人吧?兩年前三公子落水,你找他為殿下占卦, 說什麽來著?哦, 說會招來這世間最兇厲的鬼,從此一敗塗地, 結果怎麽樣?”

結果陵王這些年愈走愈好,若非五殿下回宮,已然成為繼承儲位的不二人選。

單文軒見他不信邪, 忙道:“是真的,我那位道兄占卦占得極準,上前年老仆射大人納續弦,道兄說這位新夫人今春將有血煞,結果兩月前, 這新夫人果真難產死了。金陵多少人千金求他一卦, 他都未必肯呢!”

“裴大人, 裴大人!”見裴銘不屑一顧地往茶樓外走去,單文軒急追兩步,“我真不是危言聳聽!這回我花了近萬兩銀子才說動道兄為殿下占得一卦, 道兄再三告誡,說殿下此劫甚重, 連他都無法化解, 倘避趨之,尚有一線生機,若不避, 只怕會落得屍骨難存的下場。”

“你幫我去與殿下說,請他見一見我!”單文軒道,“再不濟,你把道兄的卦意轉達殿下,請他千萬不要妄動!”

二人說話間,已然步出茶樓。

裴銘看單文軒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只好耐心地敷衍道:“行了,我知道了,但今日殿下另有要事,我不便再三求見,明早我另過來一趟,把你那位道兄的卦意說與殿下聽。”

單文軒聽了這話,微松一口氣,但他並不能全然放心,見裴銘的馬車就停在道旁,與他一齊鉆上馬車,打算再多叮囑幾句。

裴銘一面往宮裏去,一面心不在焉地聽單文軒聒噪。

他其實最清楚陵王為何要此時舉兵。

當年他與羅覆尤投奔陵王時,陵王尚是一名勢單力薄的皇子,身邊除了一個柴屏幾乎無人可用。

是以通敵這樣的大事,單憑陵王一人,如何做得成?

裴銘與羅覆尤恰是從塞北草原上回來的,他們利用昔日在草原上的心腹,夥同招遠,這才為陵王與達滿部落的二皇子相互傳遞了消息。

且陵王之所以會通敵,究其因果,為的正是五殿下。

眼下五殿下歸京,不管昭元帝先要除掉的是程昶還是陵王,只要最後登大寶的是田澤,陵王便只剩一條絕路。

因此他只有眼下舉兵,才可能為自己博得生機。

而裴銘作為陵王當年通敵的同盟,與他休戚與共,自然也是支持他“清君側”的。

一路到了綏宮,單文軒還在一旁神神鬼鬼地說著。

裴銘下了馬車,與他一道往衙署走,行至岔路口,拿手背拍了拍單文軒的胳膊,隨後一指蒼穹,笑道:“單大人,這青天白日的,哪裏來的厲鬼?”

工部前陣子繁忙,眼下明隱寺已修葺完畢,山中的行宮也覆用了,便沒什麽事了。

五皇子回宮後,各衙門人心浮動,連帶著公務上也懈怠起來,裴銘心系“大業”,在衙門裏挨過正午裝完樣子,便去兵部商議“政務”去了。

沿途路過禮部,竟然遇到了程昶。

王世子殿下前後都跟著人,排場很大,一身錦衣十分貴氣,然而他的臉色不好,蒼白裏發青,左手扶著右手,右手低低地垂著,似乎病了?

程昶見到裴銘,與他略一點頭,道了聲:“裴尚書。”便走過去了。

裴銘為他行完禮,站完班子,喚來近旁一個小吏問:“世子殿下這是怎麽了?”

“回裴大人的話,殿下的頭疾犯了,右手也受了傷。”

程昶的頭疾裴銘知道。

去年皇城司起火前,程昶便因這頭疾跟衙門告假數日,還在禦史臺昏暈過一回。

這怎麽又犯疾癥了?也太不是時候了。

裴銘回想起程昶適才面容清絕,臉色煞白的模樣,不由憶及單文軒這一路上神神鬼鬼的話語。

他不信這些,卻也免不了在心中打趣,聽說神魔常有天人之姿,三公子這副尊榮,還真有點黃泉厲鬼的樣子。

裴銘在兵部找到熟人,傳達了陵王之意,隨後遣了一人去樞密院尋裴闌,便回到了工部。

及至暮色四合,裴闌才到工部來,與裴銘一揖:“父親,您要見我?”

裴銘合上手裏的卷宗,站起身:“路上說。”

父子二人同乘一輛馬車回府,路上,裴銘問裴闌:“闌兒,為父日前交代你的事,你可辦好了?”

裴闌沈默許久,然後回道:“兒子手上可用的兵馬約有兩萬,近日已點好了。”

裴銘頷首:“吩咐下去,整軍吧。”

裴闌聽了這話,又是一陣沈默,過了許久,才“嗯”了一聲。

車室內燈火幽微,裴銘借著這燈火,看了裴闌一眼。

他了解他這個兒子,有些風流,有些好高騖遠,因兒時受教於老太君,於大是大非上尚有方圓,好在氣性不算太高,不敢忤逆他這個父親。

“三日後,五殿下在明隱寺認祖歸宗,我們便為陛下‘清君側’。”裴銘又交代道。

裴闌再次“嗯”一聲。

不多時,裴府到了,裴銘喚來一個仆從問老太君今日的近況。

自上回與裴銘一場爭執過後,老太君已然病得起不來身了,大夫寫得藥方裏有催睡的引子,是以便整日整夜地困覺。

不過這樣才好,能睡過去,憂思便能少些,憂思少些,人便能將養好了。

得知老太君今日白日裏只醒過來一回,統共只說了三句話,裴銘不免心憂。

但他又想了,左右待功業成,多的是時間孝順,眼下母親不待見自己,便不去跟前討嫌了,於是打發裴闌過去代為盡孝。

裴闌作別裴銘,獨自往老太君的暖閣走去。

暖閣裏黑漆漆的,唯有一個炭盆發出幽微的火光——老人家畏寒,即便入了夏,在涼夜裏也要點炭的。

裴闌推門而入,輕喚一聲:“祖母。”

好半晌,臥榻那頭才傳來顫顫巍巍一聲:“闌兒來了。”

裴闌點亮燭燈,步去臥榻前,握住老太君的手:“是,孫兒來了。”然後吩咐臥榻旁的兩名侍婢,“你們且下去吧,今夜由我侍奉在此即可。”

兩名侍婢應聲而退。

裴闌靜候在屋內,直到她們的腳步聲遠去,他才將燭燈擱在一旁,重新掩好門窗,回到榻前,摻著老太君下了地,將她扶到外間坐下。

老太君拄著杖,良久,悠悠嘆了一口氣:“說吧。”

裴闌道:“已定好了,三日後。”

老太君目色一凝,愕然道:“這……就要舉兵了?”

裴闌頷首。

老太君目中的驚愕於是化作痛惜,她狠狠一敲木杖:“冤孽啊!”

老太君何等人也?她可是曾叱咤沙場多年,當朝頭一位的四品女將軍。

早在三公子在裴府水榭遇刺之時,她已猜到裴銘或許暗中結黨投奔了某位皇子,後來裴闌受裴銘指使,私藏雲洛密信,不予忠勇侯府翻案的機會,她更坐實了這個揣測。

可嘆她為國效力忠心耿耿,生下的這個兒子,竟是個好大喜功善惡不分的孽障。

老太君苦勸了裴銘兩年,裴銘不予理會,眼下也只有棄子保孫,護住裴闌了。

老太君想,闌兒縱然糊塗,到底是她帶大的,家中這麽多子孫都是從文的,只有闌兒習武,是最像她的一個,是以她的話,就算裴銘不聽,闌兒一定會聽的。

做出這個決定,老太君便裝作病重,讓裴銘日日打發裴闌到榻前盡孝,暗中讓裴闌將外間的近況通通說與她聽。

沒想到,裴銘竟真的走到了起兵謀反的這一步。

祖孫二人一時間皆是默然,良久,裴闌道:“兩日前,三公子來見了我一面,與我說了當年侯爺戰死塞北的真相。”

“是什麽?”老太君問。

“他說,”裴闌頓了頓,“是因為陵王與父親通敵。”

老太君大怔,猛地拄打木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難怪他會執迷不悟!!裴府怎麽出了這麽一個混賬東西?!”

“但孫兒沒有真的信了三公子。”裴闌忙又道,“三公子也並非什麽正派之人,眼下看來,他的逆反之心只怕不亞於陵王,豈知他是不是在挑撥。”

然而裴闌說這話的時候,卻不禁想起程昶當日冷言冷語的樣子。

他甚至坦蕩蕩地告訴他:“本王就是在挑撥,但事情的真相是什麽,裴將軍難道看不明白?當年招遠叛變,塞北戰死逾萬人,裴將軍可是親自到了塞北,見識了那裏的慘狀的。”

“孫兒……打算先將事情查明,再做下一步打算。”裴闌道,“就算,就算要逆了父親,那也該效忠陛下才是,終歸不能中了三公子的圈套。”

“查明?他們三日後就要舉兵了,你還有多少時間查明?”老太君問。

她說著,猛地握住裴闌的手:“闌兒,祖母有個法子。”

她一字一句地道:“去找阿汀。”

“阿汀?”

“是。忠勇雲氏一門最是忠直堅勇,到了眼下這個關頭,只怕只有她才能給你指一條明路。”

“可是阿汀與三公子……”

“祖母相信她。”老太君道,“你去請她來,讓祖母親自與她說。”

裴闌苦笑道:“祖母不是不知道,自……阿汀與孫兒退親後,無論孫兒怎麽請,阿汀她也再不願到裴府來了。”

此話不假,去年年關,乃至今年年關,裴闌都登過忠勇侯府的門,不為別的,只盼著雲浠能來裴府探望老太君。

然而他每回登門,都被推拒門外,雲浠不是不在,就是以一句事務纏身敷衍過去。

“那便請大夫為祖母下一劑猛藥。”老太君道,“你去告訴阿汀,就說祖母行將燈枯,臨終想要見她最後一面。”

“這怎麽行?祖母的身子已然每況愈下,一劑猛藥下去,撐不住了怎麽辦?待孫兒再想想旁的法子。”

“還要想什麽法子!”老太君急道,“生死存亡之際,宮變一旦發生,流血萬萬千千,不說陵王敗北,裴府一府將被株連,若他成‘大業’,你今後敢為這樣的通敵之人戍守邊關?你放心,不看到你父親這個不肖子悔悟,祖母絕不咽下這最後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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