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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始覺海非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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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太醫署。

雖近日宮中貴人均無甚不適,當值太醫甄泉仍早早將各種應急方藥備好,以防萬一。見時至三更仍無內宦傳診,甄泉料想今夜應無大事,便教學徒們將太醫署大門虛掩,讓他們各自尋個角落休息,卻千萬不能睡得太沈,自己也歪在榻上打起盹來。

正在朦朧之間,大門突然被人推開,眾人紛紛驚醒爬起,便看到一名黑衣紅發的男子抱著人沖進大屋,連聲喚太醫。

甄泉已有些年紀,行動難免遲緩些,剛坐起來答了句老夫在此,那男子便沖了過來。老太醫一擡眼,見來人全身濕透,面上黑白交錯,又生得紅發藍眼,頓時嚇了一大跳,顫聲道:“你、你要做什麽?”

只見他將懷中人平放在榻上,原來是個十五六歲年紀的白子,渾身透濕昏迷不醒,面色泛著微青,連胸前起伏都顯得孱弱。甄泉醫者慈心,趕忙上前為他診治。

尉遲正滿臉緊張地看著老太醫為東來細細切脈,腳步聲傳來,他轉身看見靜兒匆匆趕了過來。尉遲擡手示意她不要出聲,靜兒點點頭,擔心地看了東來一眼,便跟著尉遲來到醫署們外細談。

“師父,”靜兒將金牌交還尉遲:“方才殿中來不及細說,皇後娘娘讓我來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尉遲將鮫人之事細細說與她聽,“……之後附近有更夫經過,我便攔下他二人,令一人看守鮫人屍身,一人去大理寺報案,應無差錯。只有一事,鮫人出自周國公府,此時洛陽人盡皆知,蔡廖等人向來愛與皇後作對,想必會借此生事。你還是速速回去,將此事稟告皇後為好。”

“嗯。”靜兒點點頭,肅然道:“那我先回去了,師父也快去看看東來吧。”

尉遲微一頷首,轉身回到太醫署中,甄泉已查驗完東來傷勢,正支使著學徒們拾掇藥材。

“太醫,他怎麽樣?”尉遲接過甄泉喚人取來的衣物,為東來換上,又為他細細蓋上被子。

“皮肉傷得不輕,背後淤血尤其厲害,內腑也被震傷,”老太醫皺眉道:“不過這孩子身體底子不錯,不曾傷了骨頭,內傷也不算很重,只要好好調養一段時日便能無礙。”他撫撫胡須,將包好的藥材一一指明:“我方才已為他施過針,今天先不用藥,明天再開始熬藥服用。這幾包,頭三天服用,讓他將體內淤血吐出。這幾包,三日之後內服,調養內傷。這幾包,熬成膏藥貼在背上,一日換一貼,七日便可。還有這幾包,內傷無礙後喝上半月便可,補養氣血。唔,若有上年份的好藥材,也可以燉給他吃。”

“多謝太醫,”尉遲拱手謝過,小心翼翼地將東來連被抱起。甄泉見他不便,忙拿了醫牌給那學徒,讓他拿著藥送二人出去。尉遲感激謝過,行至宮門處,卻一名內侍牽著馬車候在門外,道是皇後命他從太仆寺調來車馬靜候二人。尉遲請他將藥包放入車中,謝過送藥之人,這才抱著徒弟坐入車中。

值宿本是十分無趣的差事,今日難得有朋友在,鄺煦正拉著周遷下棋打發時間,門房卻進來稟報有人報案。

“這個時候還有人報案?”兩人匆匆趕到堂前,卻是個更夫打扮的中年人,舉著枚蓮花腰牌,說是一位紅發藍眼,分不清黑白的大人命他前來,與他一起的伴當正在運河邊看著嫌犯屍體——是個鮫人。

兩名寺丞商量片刻,由周遷帶人跟這更夫去將屍體運回,鄺煦則去知會寺卿蔡大人一聲。

鄺煦前去蔡府,卻吃了個閉門羹,一時心頭微怒。思及昔年尉遲大人還不在寺中,整個大理寺都是蔡廖的一言堂,蔡廖不喜辦案,常常胡亂結案,如他和薄千張這種肯認真辦案的手下反被他不喜,數年難得升遷,大理寺眾人也在百姓面前擡不起頭來。直到尉遲突然調任大理寺正,情況才慢慢好起來。

“府內有光亮,明明主人尚未安歇,卻讓門房打發我,必然有什麽蹊蹺。”鄺煦思量一番,下了決心:“進去看看,姓蔡的究竟在幹什麽!”

悄爬上墻頭,見左右無人,鄺煦打個骨碌滾入院中,一路躲開仆婢,漸漸靠近亮著燈的書房。

剛彎腰走到書房窗下,便聽到有人大笑道:“好,好!蔡兄此計甚妙,如今武氏跋扈,她外甥周國公就敢令豪奴擾亂宵禁,今日如此,日後豈非要帶兵逼宮?”

又有人道:“不如現在就共擬一道奏折,聲討武氏身為皇後卻不知約束親族,敗壞風紀,不配為國母,明日朝會上當眾宣讀!”

“王爺英明!就算武氏能幹預朝政,卻不能在朝會上堵住悠悠眾口!”

“哈哈哈哈,如能重創武氏,那蔡兄便不必再受那鮮卑兒的嫌氣,又可重新將大理寺置於掌中!”

鄺煦聞言大驚,哢嚓一聲踩斷了腳邊枯枝,立刻聽到屋內喝問“誰在外面?!”他情知不能再留,也不顧躲開院中侍婢,發力狂奔至院墻邊翻出去,策馬便走。一陣馬蹄聲傳來,他回頭一看,心立刻沈了下去。幾個蒙面人正全副武裝騎馬追了上來……

夜間巡視的小隊兵士聽見金戈聲趕來時,只看到地上血泊中躺著個年輕人,扶起細看,已是不行了。那年輕人用盡最後的力氣,從襟內取出一塊染血手帕,想要交給軍士,卻只遞到半路便胳膊一沈,墜落地上。

次日東來轉醒,尉遲心中歡喜,親手餵他喝了湯藥,再三叮囑家仆盡心服侍,這才收拾出門。

才進大理寺,便聽到嚎啕之聲,他快步走進去,便見地上放著一張薄毯,鄺煦靜靜躺在上面,面容已僵,鄺照正撲在堂兄身上失聲痛哭,周遷等人也圍在周圍,垂淚嗚咽不已。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尉遲大怒:“誰幹的?!”

“回大人,”周遷哽咽道:“昨夜收到大人傳令,我便去運河邊取那鮫人屍首,鄺煦去蔡府告知寺卿。誰知他竟被巡夜軍士擡回,說是在路上發現的,當時就已經不行了……”

尉遲狠狠一拳捶在廊柱上,閉目深深呼吸片刻方才冷靜下來:“千張,你陪著鄺照,把屍身送回去。你,回去好好辦理喪事,待他入土後再回來辦差。孫思觀,你家與鄺家離得近,去幫一把手。其他人各歸其位!”

眾人紛紛應聲散去,尉遲從袋中倒出幾枚金錢硬塞給鄺照:“你們家現在只剩你和阿翁,以後你公事忙,阿翁怎麽辦?去買幾個仆婢去伺候老人吧。”

鄺照也不多言,向尉遲深深一躬後,與薄千張擡起兄長屍身,慢慢遠去。

尉遲正欲交代周遷鮫人案始末,讓他記錄在冊,卻見周遷從懷中掏出一物:“大人,這是鄺煦手中所抓之物,小人當時便將其取下了。”

尉遲接到手中,卻是一條布滿血痕的手帕,他仔細看了半晌,終於認出:“這是盲寫的‘蔡’字!”

正在此時,有內侍飛馬來到大理寺,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尉遲大人,還請快與小人進宮,二聖宣您上朝!”

“上朝?”尉遲奇道:“敢問公公,可是朝中出了什麽事?”

“嗨!蔡廖與其他幾位大臣在早朝上大放厥詞,說皇後娘娘縱容周國公視朝廷法度為無物,皇上大怒,說皇後昨夜便已就周國公之事請罪,並已下旨褫奪賀蘭敏之周國公封號,流放雷州。這幾日當場便被剝了官袍扔出宮去,永不錄用啦!”

“原來如此……公公還請先行,待在下整理一番立刻入宮面聖。”尉遲微笑送走內侍,轉眼便沈下臉:“必是昨夜鄺煦在蔡府發現了什麽,才被滅口。周遷,立刻派人搜查蔡府,徹查血案!”

“是!”

……

“東來,你還疼嗎?”靜兒將蜜瓜切成小塊,拿竹簽戳了,遞給斜靠在床頭的師弟。

“早就不疼了。”東來悶悶道:“內傷也全好了,只是師父還不讓下床。”

“應該的,師父說你身上冷,是氣血不足,要多補補。”

裴東來更加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

“東來,你怎麽啦?”靜兒擔心道:“這麽沒精打采的,一點都不像你。”

“沒什麽……”東來含糊答道:“最近經常夢見一些不好的事情……”

“做夢有什麽好想的?”靜兒笑道:“我繼母懷孕時還總說夢見仙人授她一桿大稱,讓她稱量天下呢!把她給高興得,天天說自己要生個宰相。結果呢?生下來是個女娃,剛滿月就進了掖庭!夢呀,都是假的,你就放心好了!”

“知道啦,”東來勉強打起精神:“你這些日子忙,趕緊去練練武功吧,不然過不了師父的考校,可是很丟人的!”

“哼!我才不會落下武藝呢!”靜兒嘴上這麽說著,還是乖乖起身去前院練習鞭法了:“有事兒就叫我啊!”

“知道啦——”

等到屋裏只剩自己,東來側身躺下,面對著師父平日睡的那半張床鋪,不由得又想起師父睡著的樣子,他抿了一下嘴唇,像是還有餘溫沒有褪盡似的,最後連自己都不由得嘆了口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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