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夏再一次回憶起自己和鐘揚的所有交集時，已經和鐘爺爺買好了菜，在廚房打下手了。

廚房的爐子上熱著一鍋綠豆湯，已經被煮得開了花的綠豆咕嚕咕嚕的在沸水中翻滾著，她的任務是負責看管好這一鍋的綠豆湯。

黎初夏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昨天她還踮著腳來按鐘家的門鈴，聽著門裏面的腳步聲是來自慈祥可愛的鐘爺爺還是那個冷若冰霜的揚揚哥哥。

回到這裏，起先她還有些眼生，嶄新的車站和公路，以及煥然一新的小區，都讓她感覺到了幾年時間給一個地方帶來的改變。可是當她陪著鐘爺爺去買菜，看著那些至今仍舊眼熟的攤主時，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其實有些東西一直沒有改變過。

從前的菜市場是一條街走到尾，現在經過改建，所有的攤位已經在搭建的大棚裏有了固定位置，因為租金增加，菜的價格也增加了些。那些從前在攤位這裏搬著一個小板凳當書桌寫作業的同校校友，已經長大成人，黎初夏陪鐘爺爺買菜的時候，竟然還遇到一個暑假回來幫父母賣菜的同學。

黎初夏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反倒是那個女同學先認出了她。

“黎初夏？真的是你啊！”女同學顯然有些吃驚，哪怕黎初夏以前和她根本沒什麽交集，此刻再次見面，好像也是故友重逢一樣。

還沒到下班買菜的時候，這邊並不忙。鐘爺爺正在買土豆，女同學看了一眼鐘爺爺，有點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黎初夏：“回來看以前的長輩，不會呆很久。”

女同學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看著黎初夏的目光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味道。

“你這麽些年……還好吧？”這個問句突兀而又奇怪。

黎初夏皺皺眉，笑了笑：“我很好啊。”

女同學笑了笑，沒有說話了。

黎初夏忽然間福至心靈，笑著主動開口：“對了，當初我轉學轉的太突然了，都沒跟班上的同學好好道別說說話，連個留念的都沒有，也不知道大家現在好不好。”

提到了當初突然地轉學，林琳的目光中顯然露出一份好奇：“那個夏夏，其實我們也很好奇，為什麽你忽然就轉學了啊？”

黎初夏垂了垂眼：“哦……因為戶口的籍貫出了一點問題，所以不能在紅陽縣高考，要回市裏處理一下問題……”黎初夏擡眼望向林琳：“怎麽了嘛？”

林琳搖頭：“沒有沒有！就是……就是有點好奇，你過得好就好！好就好！”

黎初夏盯著林琳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等到鐘爺爺買完菜，她就跟著一起回來了。

陪著鐘爺爺這些時候，他跟她講了很多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好比鐘揚從前總是偷看他，他還買過好多小女生喜歡吃的零食，最後全都丟到了垃圾桶，最誇張的一次，他竟然把零花錢省下來買了一條粉色的裙子，結果又跑出去死活退了貨，換成了一個用紙盒子抱著的禮物盒回來，最後卻沒見他送給誰。

鐘爺爺把鹵好的牛肉夾了一塊出來切片，說著這些事情，他都是笑呵呵的，末了還不忘記說一句：“當我什麽也不知道嘛？他整天看得最多的小姑娘就是你，除了送給你還能送給誰？你這個小姑娘啊，我這孫子真是喜歡慘嘍！”隨手指了指房間的方向，“後來他上高中就寄宿啦，大學之後也回來的少，不過他的那個盒子還在吶！”

黎初夏手裏的小湯勺微微一頓，望向鐘爺爺的時候，已經是一個笑臉：“原來鐘揚真的這麽喜歡我啊！太好了，下次吵架的時候我就把這些事情拿出來說，他肯定吵不過我啦！對了鐘爺爺，我能去看看那個東西嗎，說不準還能當證據呢！”

鐘爺爺哈哈大笑：“拿去！拿去！不過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黎初夏放下勺子走到鐘爺爺的屋子裏，寬敞的書桌上放著筆墨紙硯，大概是鐘爺爺閑來無事的時候連的字，墻上有壁掛式的書櫃，幹凈明亮的玻璃背後，包好的禮物盒子卻顯得有些舊態。

黎初夏拆開了盒子，裏面赫然是一套游戲機光盤和手舵。

一張小小的卡片掉了出來，黎初夏撿了起來，那端正剛勁的字體她一眼就認出是鐘揚的，雖然和現在的比起來多了幾絲稚氣，但她就是能肯定。

“就算學習再好，也不能貪玩。黎初夏，考b大吧。”

黎初夏不知道是用一種什麽心情跟鐘爺爺一起吃的這頓飯。味道都是熟悉的味道，卻讓她第一個想到鐘揚，想到他給她做的每一道小菜。

“鐘爺爺，鐘揚的手藝是跟著你學的吧？真好吃！”黎初夏咬了一口涼拌鹵牛肉，喝下一口稀飯，由衷而發。

鐘爺爺卻笑了：“你不知道吧，這孩子以前可最不省心！不好好上學也不好好吃飯，他爸爸沒少為這個教訓他，可誰也想不到他不知道哪根筋通了，要跟著我學煮飯！”

黎初夏的鼻子酸了酸，低頭喝粥。

飯後，黎初夏要走。

“鐘爺爺，這次是我賭氣自己跑回來的，過兩天，我會和鐘揚一起回來看你的！”

鐘爺爺笑了笑，好像想到什麽似的，叮囑道：“你們小年青啊，就是愛吵吵嚷嚷的，有什麽話都好好說啊！”話才剛一出口，又改了口，“也不對啊，想我和他奶奶，也不是一輩子爭爭嚷嚷的過過來了麽！哈哈……”

和鐘爺爺道了別，已經是下午了。黎初夏從教職工公寓走出來，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越發的堅定。

“黎初夏。”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是陳晟。

黎初夏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也不知道他在這裏等了多久，可是他身上還穿著上班時候的藍色制服。

陳晟要請黎初夏吃飯，可是黎初夏不覺得自己和他有什麽敘舊的必要，就在她要拒絕的時候，她猛地想起什麽，點點頭應了。

紅陽縣最新的一家韓國烤肉店，陳晟在幾番掙紮之後，終於露出了愧疚的笑容：“夏夏，你當初走的太突然，我……我本來想跟你道個歉，還以為再也沒機會了……”他的措辭有些混亂。

當年，陳晟和黎初夏坐過一段同桌，班主任采取一對一的互幫互助，黎初夏幫的就是陳晟，可是陳晟日久生情，反而誤了學業。彼時的黎初夏腦子很清醒，當即就劃清了界限，把自己擺正在一個普通同學的位置，沒想到陳晟認定是她這個優等生看不起他，越發的墮落，和校外的小混混混在一起。

從前就有些軟弱心思多的男人，如今卻依然沒能改掉這個毛病，說道歉的是他，可是扭扭捏捏這麽久說不出一個字的，還是他。

黎初夏心裏忽然蹦出一個想法來，她擡起頭直直的望向陳晟，目光中帶上了淩厲與質問：“陳晟，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烤好的肉已經飄出了香味，陳晟顯然已經被黎初夏突如其來的一問問的失了方寸，他夾了一塊肉沾了醬：“你……你先吃東西，這裏的烤肉和醬料都很有名……”

黎初夏拿起筷子飛快的吃下了肉：“吃完了，你可以說了嗎？”

陳晟看了黎初夏一眼，深呼吸一下，道：“黎初夏……我以前做過些混賬事情，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完全沒想過自己一時意氣做出來這些事情會有什麽後果……可是我真的已經吸取教訓了……我媽為這件事情，氣的差點沒了半條命。”

“陳晟，你是不是想跟我說，幾年前一群小混混想……想要欺負我的事情？”黎初夏覺得心跳有些快，整個人有些不舒服，索性脫口而出。

陳晟微微張嘴，有些驚訝：“你……你知道了？”

果然！

對於陳晟的道歉，黎初夏一點也不在乎，她現在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情：“陳晟，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在此之前，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想清楚再回答！”

陳晟皺了皺眉：“你……你還好吧？”

不好！越來越不好！

可是黎初夏還是要問：“陳晟，當初那件事情，和鐘揚一點關系也沒有，對不對！？”

鐘揚的名字從黎初夏的嘴巴裏吐出來，對於陳晟來說無異於又一驚訝之處！

“你……你都知道了？”陳晟顯然有些無措，“黎初夏，對不起。那時候大家年紀小，我沒想到這件事情會引起那麽嚴重的後果……”

“回答我的問題！”黎初夏忽然就暴躁起來，聲音也變得怪怪的。

陳晟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色，終於狠下決心點點頭：“是……其實這件事情……”

陳晟的話還沒說完，硬生生的就被打斷——黎初夏忽然昏了過去！

“黎初夏！？黎初夏！？”陳晟亂了手腳，黎初夏的臉色漲紅，仿佛十分痛苦。

的確很痛苦，喉嚨開始腫脹起來的時候，黎初夏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之後被怎麽處理了，她整個腦子裏一片混沌，卻還固執的記著自己剛才問過的話，極力的想要去聽那個答案。

救護車的聲音，雜亂的步子，還有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耳邊的一陣陣狂吼和兵荒馬亂……

“我有沒有說過讓你一輩子都繞著她走！？我□□媽！”

“王八蛋！老子要弄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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