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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 喜得貴子,故事終結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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頰脹得通紅,只覺丹田燥熱,背脊卻漸生森寒,不出一刻,額頭就布滿冷汗,喉嚨像被塞了炙烙般燎痛起來,果似高熱癥狀。

他忍不住咳了一聲,發覺還能出聲,又試著運氣,也無多大妨礙。

不由暗自冷笑,雖然不知傳聞裏多智善謀行事果辣的輔政王是否名符其實,看來卻生了個心狠手辣又自大妄為的兒子,這啞藥多半無效,不過讓人大病一場而已,卻要警慎,那小子若真不死心下回用了鴆毒,豈不是歪打正著擾亂計劃?見到輔政王之前,自己決不能敗露身份,讓人洞悉身懷武藝,更不能白白搭上性命功虧一簣。

眼下之計,還是裝聾作啞應付過去這樁,才為上策。

於是次日清晨,旖景才剛起身就聽說了客居的“庶子”一夜之間莫名高熱不退的奇事,一問之下,當然也聽說了曉曉與二郎“夜探”這樁,不由扶額。

這事當然不會那麽簡單,曉曉許還沒那麽多心眼,至於二郎……

王妃想起不久前她家王爺那場考較——

三個兒子各有乳母、保母照管日常起居,尤其保母,無一不是王府忠仆,對小主子十分盡心,情份也不普通,卻在王爺的示意下,某日同時分別向三位主子進起了讒言。

大郎保母:“有的事,奴婢本萬萬不敢多言,卻實出於忠心耿耿,不忍見大郎委屈……您是王爺嫡長子,依律雖得等十五以上才請封世子,可王爺貴為輔政王,太後為顯恩撫,早有意特例提前冊封,卻不想王爺數回婉拒……就漸有了傳言,誰教大郎與二郎、三郎是一胎孿生,這長幼次序遠不似普通那般分明……都說二郎多智,城府又深,怕是不甘居於郡王位……還有三郎,品性最肖王爺,更得疼愛……奴婢實在為大郎憂心,這要是將來,反而讓二郎、三郎承襲了爵位,世人只怕會議大郎您失德。”

旖景當然被虞沨知會在先,雖然她絕大多數時候都與虞沨想法一致夫妻同心,這回卻覺如此考較實在刁苛,三個兒子日常雖偶有比較爭強,大體手足之間還算十分和睦,讓各自保母從中挑唆,這要真引發了野心**,豈不是弄巧成絀?兒子們本就是孿生,年歲相當,眼下又處少年義氣,誰能保證不會激發矛盾。

虞沨卻堅持:“他們要不是孿生倒還罷了,就因孿生,我才擔心隨著年齡漸長會滋生嫌隙,生出不該的想法引手足爭端,挑唆之事光是防範難保不會百密一疏,眼下不乏心懷不軌者意欲生亂,保不定就有人會懷挑唆之計致使咱們府裏內鬥,與其等外人將來挑唆,莫若我先行考較,這也是未雨籌謀,他們三個雖然年少,起蒙得早,德行教導更是絲毫不曾松懈,若還會因親信唆使而生貪欲不睦之心,這時嚴厲管教許還能扭轉過來。”

旖景只好作罷。

卻說大郎,聽了保母之言,當即大發雷霆厲聲呵斥,本欲上稟長輩嚴懲保母以儆效尤,奈何保母跪地不起哭訴求饒,大郎多少有些不忍,正猶豫間,三郎就找來了。

原來三郎保母也有一番話:“奴婢聽聞王爺數回婉辭冊封大郎為世子一事,實為三郎慶幸,要論來,爵位原該嫡長繼承,可三郎也為王妃嫡出,又與大郎是孿生兄弟,就晚了幾個時辰,這要是在別家也還罷了,可在咱們府上,王爺為輔政親王,既得太後信任,更受聖上尊敬,若是擇賢而冊大有可能……要說來,三郎相比大郎更肖王爺……”

三郎當時正醉心於手裏棋譜,壓根沒把保母的話入耳,倒弄得保母尷尬不已,硬著頭皮加重語氣:“奴婢可都是為郎君著想。”

三郎擡頭:“什麽為我著想?”

保母:……

終於是把話又重覆了一遍,三郎便將棋譜一丟:“狹隘之見!再是孿生兄弟,也有長幼之序,國有禮法,正是因為父王乃輔政重臣,言行更應為百官表率,怎會違禮?”本不欲搭理,又琢磨了一番,終是擔心這話傳揚出去被兄長得知會生芥蒂,幹脆領了保母去向兄長請罪,任由處治。

倒不是三郎不進人情,只因他素知兄長大度持重,不至於和仆婦一般見識,不過小懲大戒罷了,兄弟間把話說開,莫因而生隙就好。

這下大郎就更添猶豫了,光是他的保母有挑唆之心,還可私下回了母妃罰治,這下又繞上三郎保母,就怕母妃懲處下來,更會惹得仆婦們風言風語,衍生出兄弟失和的醜聞。於是與三郎敞開心扉一談,各自警誡保母,打算著息事寧人,僅以保母辛苦操勞多年理應榮養為名,回了母妃將二人送出府去安置,也算全了保母照顧一場的情份,又不致惹人非議。

輔政王夫婦自然對兩個兒子的應對感到滿意,可讓兩人煩心的是二郎的態度。

二郎保母當然也說了類似三郎保母的話。

二郎卻興致勃勃:“嬤嬤真這麽想?”

保母冷汗淋漓,不得不硬著頭皮稱是。

二郎笑容滿面卻不置可否,態度實在暧昧。

等了幾日,二郎依然毫無反應,虞沨終於詔他來問。

哪知琨二郎狡笑不已:“兒子保母是母妃精挑細選,一貫本份妥當,突然說出這番挑唆之辭,實在蹊蹺,兒子再一追問,倒讓嬤嬤憂心忡忡,見兒子仿佛聽進了耳裏更是焦灼難安,這明顯……是父王在試探嘛,哪用兒子多事處治。”

輔政王夫妻:……

就二郎這時心智,怎麽也不會好比年幼之時,做出下藥以致看不順眼的先生腹瀉這等純屬惡作劇的行為,更別提曉曉也不會與他胡鬧,夜半三更去客居把來歷不明的“庶子”下葯,讓人家大病一場洩憤。

果然不過多久,曉曉與二郎兩人就攜手而來,主動稟報了昨晚的事。

二郎占據了主動權,搶先發言,還順帶“鄙視”了他家大姐一番:“阿姐的想法是把人嚴刑逼供,讓其交待有何陰謀,倘若真這麽容易,也不會有人拼卻一死也得爭取入府了,兒子有個想法雖然匪夷所思,卻也是唯一可能……那幼/童是刺客,鬧出這樁風波無非是想讓咱們放松警惕,待父王歸來審問時,好行刺殺!”

曉曉對於二郎的譏笑滿腹郁懷,卻不得不承認這回她的確是想得簡單了,只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二郎緊跟說道:“不過正是因為匪夷所思,兒子才想行試探之策……根本就沒迷香那一回事,兒子有意與大姐壓低聲音交談,就是為了迷惑對方,看他怎麽應對,倘若是兒子多疑,他根本不可能聽清我們兩個的交談從而假裝被我迷暈,再說我立在床邊喊著要灌他啞藥,他還能不醒?再怎麽貪睡,我都動手灌藥了,他也總得醒了吧?兒子有意警告,若啞藥無效,下回就用鴆毒了,所以,依兒子猜測,那幼/童只怕真會啞了……那藥其實就是致人高熱嗓痛,哪裏會讓人失聲,這足以證明小子在裝聾作啞。”

曉曉這時也說:“母妃,那幼/童既能聽清低聲交談,又甘冒致啞之險也要隱忍,說明既是身懷武藝又有豁出性命的決心,應是死士!盡管女兒起初覺得二弟的猜測匪夷所思,這時卻也不得不信了。”

旖景也篤信“庶子必啞”,對二郎的敏銳狡慧又添驚嘆,暗忖就算她家王爺,倘若不是重生,十二歲那年也沒有這般詭詐心機,簡直相差遠矣,可這時卻嚴肅了神情輕斥:“真是胡鬧!既然你們有了懷疑,告知長輩多加防範即可,這般莽撞行事,萬一對方被逼反抗,傷了你們怎生是好?”

二郎眼角彎彎:“母妃多慮了,若是兒子多疑,那幼/童並非刺客不谙武藝,哪裏傷得著兒子?就算他是刺客,目的也在父王,既早存了必死之心,兒子又聲明只是啞藥,他肯定會冒險裝懵,不會沖兒子下手以致功虧一簣……兒子如今只覺好奇,那小子究竟有什麽本事,竟敢孤身一人潛入王府行刺,兒子求母妃許可,容兒子與他切磋一番……”

“想都別想!”王妃這回是真嚴肅了,抓著二郎的掌心就給了一下,又沖曉曉肅聲:“我也有推斷,此子應是北原刺客,事關軍政,不可輕率,待你們父王歸來再作決斷,眼下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

可旖景心裏也難免好奇,於是趁著“庶子”高熱急病,專程請了衛冉入府診治。

“庶子”要裝病,只好任由擺布,不過他果然“失聲致啞”,衛冉利用施針使之昏迷而無覺,卻扣其脈搏暗施真氣,那幼/童雖然昏睡,下意識間卻仍運氣抵抗,身懷武藝更加無疑。並衛冉斷定:“陷於昏睡運氣卻仍深厚持長,此人武藝超凡,王妃還是小心為上,最好嚴加警備。”

衛冉又針對王妃的疑惑作出判斷:“此人雖形似幼/童,觀其齒齡卻為成年,據聞世間有一怪疾,雖罕卻實存,說是患者十歲左右而停發育,保持幼/童之貌,這刺客就應是患有怪疾者,輔政王無論出行抑或在府都有親兵暗衛護持,刺客接近甚難,也唯有此計才可能得手。”

既然已經確定這人是死士,旖景自然不會再讓他與虞沨有碰面的機會,連客居都不讓住了,趁其昏迷不醒,鐵鎖加身就擡去了石牢,橫豎這人孤身入府,也不可能有遞信出去的機會,只是外人仍然不察,一時間,發生在楚王府這樁血案與疑似風流韻事在京都市坊咋咋唬唬地傳揚開來,外人卻實在料不到,那位“庶子”已經成了階下囚,別說行刺,連咬舌自盡的機會都沒有了。

番外之十四——輔政王“重傷”了

直到很久以後,公子虞琨完勝諸位紈絝,混得一個京都十大劍客的不實稱號後,仍然跌足長嘆——當初多好一個和北原死士一決高低的機會呀,可惜失之交臂,公子我智計無雙天下信服,唯一遺憾就是沒能證實武藝高強,誰讓那些心懷叵測之人,還沒來得及與本公子交手,就被蠢死了呢?

揚名疆場的表姑父雖然與我比了個不相上下,世人皆認為他在謙讓,這不足證明我琨二少的武藝超群!只惜生不逢時,本公子還未成年,來不及大鬧敵軍,北原怎麽就滅亡了呢?這不公平!

先不細訴虞二少憤憤不平的中二情懷,以致因為“四處求敵”,最終被一將府嫡女降服成為忠犬郡王一枚的狗血韻事,言歸正傳——二少他爹輔政王已經與愛妻分別上百晝夜了。

輔政王人在晉州,先收到的就是西梁王那封沒頭沒尾的加急警告,篤定的是即將發生針對於他展開刺殺行動,但也實在不能洞悉具體,及到自家王妃寄信到達手中,得知當真出現了“令郎”,這才聯系首尾。雖然虞沨料到王妃已有察覺家中應該無礙,不過身於外郡也難免擔憂忐忑,立即結束體察民情,快馬加鞭返回京都。

才一入府,晴空就迎上稟報了詳情,這時又再有了最新進展——已經暗下察明母子二人是隨西梁商團入境,並且與西梁宗室宛氏直接相關。

王妃據此斷定刺客是北原所派,如此明顯的證據,當然意在挑撥離間。

虞沨問清刺客已被鐵鐐加身求死不能,外界卻一無所知,實佩王妃的當機決斷,沒有急著審訊,徑直回了關睢苑。

自從那回他重病臥榻,幾乎是從鬼門關外掙紮回來,可因君帝年幼國事繁重,虞沨被太皇太後堅持授予輔政要務,實在是不能長時安心靜養,老王妃早有叮囑不需孫子堅持定省,她老人家有曾孫一輩孝敬膝前就心滿意足,省得虞沨操勞政務之餘好容易回府還要為禮數折騰,為了避免孫兒勞累,老王妃甚至下了嚴令——榮禧堂不歡迎輔政王殿下時常叨擾。

長此以往,輔政王在屢屢被拒後,漸漸就習以為常了。

旖景除卻將家務煩瑣主持擔當之外,也時常受太後詔請入宮分析政務,卻也不曾疏忽了王爺的保養,這些年來,虞沨雖然身擔重責難免勞心勞力,有旖景細心照料,倒沒再因心力交瘁引發舊疾。

十餘年間,輔政王夫妻分別唯二,就是當年南巡和眼下晉州之行。

不想就這唯二的分別,就造成了從天而降的“外室”與“庶子”,那一次分別是“起因”,這一回分別剛好是“結果”。

但楚王妃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矯情的少婦了,這時的她,根本連假扮一下吃醋的樂趣都沒有,是以輔政王趕回,夫妻倆的話題壓根沒有涉及那樁引得市井沸騰人人觀望的“血腥緋聞”。

王爺溫柔似水地把人一摟:“王妃把仆婦都打發了,可是要親自侍候我沐浴?”

王妃落落大主地仰面莞爾:“是呀。”

結果就是,王爺壓根沒去浴室,溫軟的嘴唇就立即就吞噬了美艷的嬌柔,衣衫隨著兩人糾纏的步伐毫無章法的繚亂了榻前,這時明媚的陽光卻還正在院子裏張狂。誰說只有年少才知縱情恣意?輔政王用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們真知灼見——為人父母之後,越發“百無忌憚”。

與曾經無數回的溫存不同,那一貫熟悉的浮微清幽裏,夾雜著男人因為遠途奔波造成的淡淡汗息,越發酷似盛夏季節的陽光長時炙照下,草木篷勃盎然的味道。

他們,已經無比熟悉彼此。

但王妃依舊因為僅僅只是,那纏綿耳畔的喘氣,那急切莫名的心跳,那輕柔靈動的指尖,那呢喃斷續的情話,以及睜眼間的一睨,男人情動專註的眉目,就這麽顫栗,就這麽悸動,好像這些年的歲月沒有經過,他們一如新婚,或者是歷盡艱險的再一次重逢,無法摁捺原始本能的沖動與熱情。

不過後來,王妃依然還是侍候著王爺去了凈房,各自清爽後,再是一番繾綣**。

當再提及那個求死不能的刺客時,王爺已經換了身幹凈衣裳,摟著王妃倚窗而坐,任由如水月色灑了滿襟。

“明日即可處死,不過需對外宣稱我遇刺重傷。”虞沨神情平靜:“西廷王這回送來的把柄,不加利用實在可惜。”

旖景才想了個隱約,虞沨又再完善:“杜頌經過兩載努力,已經大見成效,眼下古月王後已經因為寵妃挑唆身陷冷宮,可惜了一個剛強女子,卻所愛非人,心灰意冷下觸壁而亡,死前仍留血書提警北廷王勿要耽於美色而荒廢政務。”

但兩國交鋒,關鍵就在趁勝追擊,容不下些微婦人之仁。

“杜頌因有意結交古月氏政敵,上獻美姬,致王後於死地,古月國相心痛非常,最近,屢屢諫言北廷王處治寵妾,已引昏君不滿,這當頭,西廷王卻遣密使聯絡古月氏,意圖使之建言使兩廷修好,抵/制西梁攻勢……這時,若因我遇刺,責問西梁,使西梁察明真相,得玉妃招供她是北廷所派……只要大隆與西梁攜手討伐北廷,又有杜頌在中行間,勢必讓北廷昏君篤信古月氏與西廷勾結,欲禍水東引,使北廷擋箭,致西廷有喘息之機,如此一來……古月氏必招滅門之禍,陰家軍作為姻親,又有奸侫意圖斬草除根,北廷王不會再有其餘選擇。”

虞沨舉目向月,神情沈肅:“古月氏與陰家軍一除,我大隆軍隊即可長驅直入,逼其國都!不出一年,北廷必然覆滅,到時,再與西梁成夾攻之勢,根除西廷也指日可待,於此,戰火平息,才是天下大定。”

北原既滅,不知將來,大隆與西梁會否終究難免一戰,可大戰才息,兩國皆需休養生息,大隆強盛,虞灝西勢必不會輕舉妄動,他也應當明白眼下西梁絕非敵手,至少五十年內,兩國雖不免相互戒備,應該不至於發生戰亂,至於今後,那就得看大隆後繼之君是否賢明,始終掌握強勢了。

這已不是虞沨操心的範圍,此生,他想做的事已經完成,待大勝之後,無非就是全身而退,盡享半生閑適,實現與懷中之人縱情山水之間的願景。

他略微低頭,輕吻妻子依然光潔的額頭。

而這時在那九重宮厥裏,太後旖辰卻焦灼不已地對著心腹女官衛昭長嘆:“阿昭,依你看來,聖上這是要鬧哪樣,成天見地就與那幫阿諛奉承之徒來往,我實在憂心,也實難向輔政王與五妹啟齒,那些心懷不軌之徒,竟然已經開始彈劾康王……嚴、陳二相也暗懷憂慮,這真是……”

忽有疾風,使那雲移蔽月,慈安宮中,嘆息不絕。

番外之十五——衛尚儀的覆雜心事

自從年華正好時入宮,彈指一揮間已是十餘寒暑過去。

這時慈安宮外一角石亭裏,衛昭的容顏被那當季綻放的桃紅李白映襯得略微憔青,兩道秀若遠山的眉間似蘊愁緒萬千。這絕非是她已經年華不在,而是因為昨夜對太後一番勸慰後,自己竟也輾轉難眠一夜不曾闔眼。也非是因為當初的選擇後悔,恰恰相反,即使時至今日,衛昭總還是為當年的義無反顧慶幸。

那時的她並沒思及太多,只是不願聽憑家族安排,嫁予那所謂清貴門第,以致一生光陰消耗於毫無驚喜又索然無味。她反感那些自視清高的士子,堂堂男兒,既然飽讀聖賢書自認為才高八鬥,卻不思學以致用報效君國,只醉心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僅就如此也還罷了,卻大肆標榜為超凡脫俗,實則是坐井觀天。

衛昭卻也沒有先見之明,預料到會得太皇太後重用,在有生之年,竟得幸閱參軍國政務,越發襯托出重前閨中的淺薄無知寡聞短見。

太皇太後薨逝,令她繼續輔佐太後,衛昭日常工作依然還是規整省讀每日奏章,一般朝常事務幾個參政親王故然已作批覆,只需循例加印下發各部核辦,也有那涉及重要之務必須交太後覆審,若有疑問,奉令詔見內閣及參政親王咨詢共商。

日覆一日,看似枯躁繁重,衛昭卻甘之如飴。

昨夜的輾轉反側,不是為了自己的選擇或者將來煩擾。

其實就算一年前,衛昭也耳聞過聖上身邊有那肖小屢進讒言之事,當時的她並未放在心上,可事到如今,她卻認為太後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

盡管那時還在閨中,衛昭有父親放縱,也熟讀史書,深知當君帝幼弱,但凡有宗親抑或重臣顧命輔政,絕大多數都會引發黨爭奪權事件,或那君帝淪為終生傀儡,或那權臣一敗塗地,也發生過江山易主甚至改姓的事件。

可衛昭從來不以為這類事件會發生在本朝。

因為輔政王絕非擅權弄政利欲熏心者,否則也不會力請太皇太後允準使康王、遼王等一同參政,分擔重權;更不會當君上才滿八歲時,就主動將軍國大政詳細闡述,並鼓勵幼主參與議政,並不利用君上年幼而識淺的借口名正言順地跋扈專權。

對於太皇太後依賴的嚴、陳二家,輔政王也堅持重用,即使太皇太後薨逝之後,也不曾稍微打壓疏遠,因為兩家為大隆忠臣,對聖上決無二心,嚴大學士一直擔任帝師,聖上對其的信重與衛國公府無二。

而關於聖上的學習之務,輔政王更是從來不曾松懈,各位教授皆為當代飽學大儒,諸如種種,無不顯示輔政王絕無私心,期望著聖上早日親政,成賢明之君。

當然,肖小貪婪之輩是無論何時何境都不能完全杜絕的。

可衛昭曾經覺得無關要緊。

是因聖上對輔政王也從來信重,呼之皆以“叔父”尊稱,君臣之間原本毫無芥蒂。

衛昭直到如今還記得聖上大約十三歲時,有回大發雷霆,聲稱要將教授之一荀川貶斥問罪,原因就是荀教授不滿連年征戰,認為大隆該有大國之範,當以“德教”為重,不動幹戈,而以德服人,北原既已連連落敗大不如前,大隆不應斬盡殺絕,失了大國氣度,故而,荀教授對輔政王頗有微辭,認為王爺堅持興戰是勞民傷財之舉,更不符聖賢德教。

反而使少年氣盛的聖上大為惱火。

當時輔政王就勸導聖上,稱但凡國政軍務,朝臣若有不同見解理應闡述,君王更應在決斷之前廣訥諫言聽取不同見解,才能避免失於武斷,當然,倘若朝廷已有決斷頒詔推令,天下臣民都當遵循,不過只要沒有實際亂令之舉,僅是上諫而提異議則不應問罪,荀教授為朝官,擔有上諫之責,聖上不能因為他屢行職責而施貶斥,更不能因為荀教授持有與輔政王不同政見便生厭惡之心,虞沨反讚荀川不畏權貴坦誠己見,不失忠正之風,更盡帝師之責。

而事實上荀川也確是如此,盡管他對興兵一事抱著異議,卻沒有產生偏執私恨,當不少勳貴反對稅制改革時,他倒認為新法大益民生,尤其當部份肖小因為一己私欲意圖拉攏荀川共進讒言,彈劾輔政王居心不軌把權不放意欲欺君罔上之時,荀川義正言辭痛斥肖小有意陷構,苦口婆心勸導聖上切莫輕信奸侫不實之言。

當時,聖上還對輔政王的心胸與眼光敬佩不已,而反省自身。

可是隨著聖上年齡愈長,尤其近一年間,卻與那些肖小之徒逐漸親近,莫說對輔政王似有疏遠之意,便是對一貫友愛的長樂公主也不茍言笑起來,與楚王府的三個郎君更是從情同手足演變為了冷若冰霜。

世人不少以為聖上大婚一事拖延至今是輔政王不願交權之故,衛昭卻心知肚明,大婚一事不但太後關註焦急,輔政王也屢有上諫,認為聖上足以親政。

卻是聖上自己推辭拖延,仿佛有心造成世人錯覺,更引那些肖小對輔政王誹謗汙篾。

衛昭實在為輔政王的處境擔憂,好多回有意提醒,想趁嫂嫂入宮時相告,可每回都被王妃阻撓,暗示她不可妄言,她是女官,理應忠於太後與君上。

輔政王絕無擅權之心,怕就怕聖上多疑,有忌憚之意。

眼下,那些人已經摁捺不住試探之意,竟挑康王開刀,暗中彈劾康王私下報怨明宗帝奪他儲位,實具不臣之心,言之鑿鑿,挑唆聖上下徹察之令,而聖上似乎也聽進了讒言,竟與太後商議。

還有魏氏桂貞最近也十分活躍,利用欣安公主頻繁求見太後,意圖顯然。

而魏氏之父正是與那些肖小結黨,甚至有如黨首。

衛昭自知身份有微妙之處,必須警慎言行,她只希望太後深明大義,堅決抵/制肖小之輩的挑唆生非,勸服聖上打消對輔政王的忌憚猜疑,使一場禍患免於無形。

正值春花浪漫、明媚晴和之季,這繁華宮厥景致正好,心事忡忡的衛昭卻毫無閑情逸趣,獨自在這角亭裏默坐呆怔。

直到宮人領來一身著青袍銀束的朝官,才徹底打斷了衛昭的沈思。

她微微福禮,男了立即長揖答還,一說話,音韻緩長:“在下薛直濟,奉太後令,與尚儀相商芳林宴事宜。”

衛昭目光一顧,恰恰卻與這男子一雙清明的眼睛遇個正著,她心跳雖然一重,神情卻維持得平靜,莞爾一笑:“薛主事請移步,隨我前往書齋。”

原來這薛直濟正是以一篇策論引發轟轟烈烈稅制改革,曾被秋霜的堂嫂“覷覦”的薛三郎,眼下已經坐穩了戶部主事的官職。

戶部主事負責籌辦芳林宴?這事當然有些蹊蹺。

從前年年芳林宴,一般皆由太後或者皇後主持籌辦,最多從青年才俊抑或皇子宗親中挑出一些負責評審,眼下後宮唯太後一人,又因帝未親政而不得不專註於佐政,就算難以分心籌辦芳林宴,也大可委托給王妃等人,就算要煩動朝官,最多也是委托給禮部官員,怎麽也不是戶部的職責。

只不過嘛,太後是有意要撮合薛主事與衛昭二人,才請了直濟擔任評審,與衛昭議定今年考題。

衛昭早已過了二十,她本人雖沒考慮過婚姻,奈何她的母親實在憂心難耐,忍不住求見太後表達了懇請賜婚一事,太後本也不打算讓衛昭終老宮廷,早在多年前,就提過姻緣之事。

衛昭本人卻並不熱衷,此事就拖延下來。

及到眼下,君帝也快親政,到那時,太後是萬萬再不會插手朝政,衛昭這位尚儀的職責當然不似如今,倘若就此因為瑣碎宮務困於深宮,其實也並非衛昭所願。

可是她卻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期望什麽了。

誠然,眼下這位薛郎實當青年才俊之稱,遠勝那些自負清高的士子,衛昭對他是心存敬重也是十分賞識的。

她也領會了太後的美意,想借著這回芳林宴的機會,讓她與薛郎增進了解。

可她心裏始終有些不甘。

因為一旦嫁為人婦,即使夫君德才兼備前途光明,她也只能困居後宅,為家事祿祿,與那許多婦人無別。

如果沒有這十載特殊經歷,涉及政務開拓眼界,衛昭也許會滿意這樣的結果,因為她終於還是擺脫了嫁給祿祿無為之輩,至少不會對著個眼高過頂卻一無是處的男子,還要被教條禮儀約束得動彈不得。

可是眼下,她不能不遺憾的。

竟管眼前男子氣宇軒昂、品貌不凡,可想到婚後沈悶的生活,衛昭依然會有郁懷之感。

但就算堅持留在宮裏,待聖上親政,她這個女官其實也只是為瑣事祿祿,那也是另一種沈悶。

衛昭自己都覺得人心不足了。

其實偶爾,她也會想起另外的人,一個深藏在心裏,從未對人提及的人。

那個人曾經兩眼陰郁,語氣沈痛地對她述說起,關於歸化邊郡的原野茫茫,與兄弟手足馳騁縱情的不羈灑脫,歸化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那裏的民眾純樸卻不失彪悍,那裏不如京都繁華,卻也是雄壯的,更加粗曠的一種風情。

他的父親通達英明,母親溫柔賢惠,他的舅舅包眺多麽英勇不凡,當年他隨同舅舅抵禦北原蠻夷攻城搶掠,大挫敵軍,是如何豪情風發。

可是,朝中奸黨通敵,以致舅舅中毒身亡,歸化失守,一夜之間淪為人間地獄。

當年他是隨母親回京看望外祖,逃過一劫。

他的父親,他的兄長,所有人都死在北原鐵騎之下。

他說每當想起往事,心底就像破了個大洞,就像歸化的北風呼嘯著往裏灌,讓他呼吸艱難。

他說他的母親聽說父親與舅舅以及兄長子侄無一生還後,懸梁自盡。

他說這些時,通紅著眼眶卻又幹澀著眼眶。

但他的語氣是那樣平靜。

那時的他因得太皇太後恩恤,破格擢入宮廷禁衛,這是不少大族子弟都無法企及的榮耀,但他並不愉悅,他黝黑的皮膚被盛夏的炙陽籠罩,衛昭卻從他的臉上看見了一種類似於絕望的蒼白。

“會有那一天,相信我,你會回到歸化,會代替枉死的英魂再征北原。”她好像是這樣說了。

然後看到他的笑容,很艱難很淺淡卻很堅毅。

席志,眼下你是否又重新找回了豪情風發,曾經的傷痛與遺憾,是否在沖鋒陷陣斬殺敵軍的過程中得到彌補?

衛昭至今記得那個少年臨行時的話:“多想有朝一日,也帶你去看看歸化,那樣一座城池,你一定會喜歡。”

她也很希望去看看他描述的邊郡。

不,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邊郡了。

因為歸化之外,茫茫原野,陰山以北更遠處的險隘城池,已經歸屬大隆統治。

可那少年,什麽時候才是你的歸期?

番外之十六——北原滅國,大隆“內鬥”

太後與衛尚儀各自憂心忡忡,輔政王卻渾然未覺一般。

他才回京都,立即就有遇刺重傷的消息傳遞入宮,當然,天子與太後包括康王、遼王等人是明白內情的,可是除此之外,文武百官貴族萬民盡都信以為真,各人心情或者震驚擔懼,或者興災樂禍,有人大罵心懷不軌刺傷親王之惡徒,也有人慶幸十分眼巴巴地盼望著輔政王重傷不治。

虞沨這番將計就計是要讓北廷王信以為真,當然首先得讓“自己人”毫不懷疑,戲就要演得真誠,王府幹脆閉門謝客,別說輔政王一步不出,便是王妃以及公主、郎君也不露面,王府屬官與家仆更是忙忙碌碌緊張萬分,而實際上,虞沨卻過上了自打輔政以來,十餘年未曾享受的清閑日子。

未過多久,眾人就聽說刺客是由西梁宛氏送入大隆之事,太後震怒,下令康王為使臣,赴西梁問責。

又過了些時候,眾人聽聞西梁王得知輔政王遇刺之事大為驚怒,一番追察,原來宛氏也被瞞在鼓中,那刺客實為北廷所派。

臣民恍然,深信不疑,輔政王堅持對北原興兵,昭康氏當然將之視為死仇,這一招刺殺嫁禍之策倘若成功,大隆與西梁絕裂甚至交戰,昭康氏便有喘息之機而避滅國之禍。

一時間,大隆與西梁同仇敵愾,達成一致,兩國合力討伐北廷,勢必要讓昭康氏付出代價。

卻說北廷眼下的國君昭康容,以嫡長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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