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開外，距離不遠，何況帝尊從天空踏花而至一直看著幻姬，她便是想裝沒看見他也不可能。見他看著自己，她想起自己被他送下來前聽到的那句話，心裏生出一種奇異的柔軟感，仿佛他們有多麽的熟悉贅。

——到下面等我。

一旁已有一眾人等跪在地上向帝尊行禮，他像是完全沒看到一般的，目光只落在了幻姬的身上。迎著他的目光，幻姬走向千離。

近到擡手便可觸碰到他的衣裳，她仰頭看著他，聲音輕輕的問了一句，“沒傷著吧？”其實，幻姬覺得這句話真是一句很廢的廢話，雖然她不知道帝尊的修為到底多高深，可他既然想毀掉困了他一夜的玄冰天地，必然就是自知有那個本事，要不然多丟臉啊。盡管帝尊老人家不知道臉面是什麽東西，但是她十分肯定，帝尊絕對不會在個人能力上讓自己丟臉，明知他不會受到什麽傷，或者有傷也必然不會公然承認，不過幻姬認為她關心一句是非常有必要的。既體現她作為女媧後人博善天下的特質，又能在心理上表達一下自己對帝尊的尊敬和感激。

千離看了幻姬一會兒，“我不是答應了你不傷到自己麽。”

不知為何，幻姬覺得這句話聽起來讓人的心特別軟和，一句很尋常的話，她卻知道帝尊了一個優點，是一個真正的優點。不管是誰，只要他給出了承諾，便會做到。對世尊是這樣，對她也是這樣，不分事情的大小，他應下了，就不會失言。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此為行世立信的根本，帝尊在這一點上值得人尊敬傀。

“可是天瓖公主她……”

幻姬停了下話，轉頭看著仍被百曦古神在用仙術挽回性命的天瓖，眼中浮現一絲擔憂。天瓖公主對她雖不敬，可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身為公主，又有父母皇兄們疼愛，從小美名遠播，大家將太如眾星捧月般的寵慣著，難免會將她的性子養得刁鉆驕橫，在她眼中這樣脾性不至於要受到如此深重的教訓。若是算到她對帝尊的大不敬，確實又……

哎……

心嘆一記，幻姬不免有自己的想法，聽到天瓖對帝尊說出的那些話還有她莽撞的打開玄冰天地的機關，在不影響她健康的前提下，她讚同給天瓖公主一個深刻的教訓，不然這個被縱容壞了的公主真不知道還會變得如何蠻橫不講理。可要她的命，她是怎麽都不能接受的。她的罪，不至死。

意識被百曦古神救回來一點的天瓖公主聽到千離說話的聲音，艱難的將自己的眼睛睜開，在眼前尋了一圈，看到千離站在幾步遠，視線像是黏在了他的臉上，怎麽都不肯移開。尤其，聽到幻姬說到她，越發仔細的看著千離，想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半點的緊張害怕，可直到千離轉身走開她都沒有收到他的正眼相看。

是的，當幻姬向千離提到天瓖後，千離的目光一絲一毫都沒有做移動，看著幻姬，說道：“走吧。”

幻姬不解，“去哪？”

“渴了。”

聽帝尊說渴了，幻姬想到她早就口渴想喝水了。但是旁邊還在救人呢，他們就這樣走掉，會不會不合適啊，顯得太過於無情冷漠。

幻姬抱著試試看的心理說道：“要不要等天瓖公主救過來我們再走？”為了增加暫時性留住帝尊的可能，幻姬從自己的廣袖裏掏出一粒葡萄，嘴角漾開笑容，很是得意的看著他，“瞧！我還有一粒這個，你先吃了潤潤嗓子。”在玄冰天地裏她拿葡萄砸他，怕事後他說自己扔掉了他所有的葡萄，特地偷偷留了一顆，準備他說自己時就拿出來回擊他。跟帝尊鬥，那真是必須處處都留心，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整個欲哭無淚，想想都覺得她好聰明。

“臟。”

臟？

幻姬看看自己手裏的葡萄，又看看千離，他嫌棄她的葡萄臟，哪裏臟了？

“這衣裳你昨兒沒換吧。”

聽到帝尊的理由是這個，幻姬一下就不服氣了，“我的衣裳沒換不假，可帝尊你的難道就換了？”他當時的葡萄可不就是放在廣袖裏的，真是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人。

千離很肯定的，“嗯。”

還嗯？

幻姬正不想當著眾人的面戳穿帝尊在撒謊，可是說謊就是不對，不管是不是尊神，堂而皇之的說謊必須揭穿。

“帝尊你別蒙我了，從昨晚到現在我們一直在一起沒有分開過，你換沒換衣裳難道我還不曉得嗎？”幻姬很是篤定的道，“你昨天就是這件衣服。”只顧著證明帝尊也沒換衣裳的幻姬沒有註意到自己說了什麽，她的話說完，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她，除了一人。

麒麟嘴角含笑的搖著扇子，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神情甚是期待幻姬再說點什麽出來。

“虧得你和本尊同床共枕過幾次，我的衣裳都是一個樣子沒發現麽。”

呃？

幻姬眨眼，這一點她倒還真是沒有註意過，只見到過帝尊每次都穿白色的衣裳，別的顏色還真是沒見過，他自然是不可能只有一套衣服，若是每套都是一個樣子，那便不難解釋了。

本來幻姬的話就夠讓人誤會她和帝尊有什麽非同尋常的關系了，結果千離隨口一句話將眾人的猜測直接坐實。天外天媧皇宮的幻姬殿下和佛陀天千辰宮的帝尊果然是有……情！連為天瓖公主救護的百曦古神都驚訝不已的看著幻姬，她和帝尊真的……睡過？她不是說只是誤會嗎？怎麽看她剛才說話的語氣，一點兒不像是誤會，仿佛挺高興和他在玄冰天地裏獨處了一晚。

麒麟搖著扇子都到幻姬和千離的旁邊，笑瞇瞇的道：“我說你們兩個就不要在大家面前秀恩愛了，知道你們倆感情越來越好。現在救人的救人，口渴的去喝水，該幹嘛的就幹嘛吧，都擠在這裏看人家談情說愛啊。”似乎還嫌棄事情不夠混亂一般的，麒麟對著百曦古神繼續道，“古神，我之前說想邀請幻姬殿下隨我去四海走走玩玩，你允可了，是有這回事吧。”

幻姬看著麒麟，他邀她去四海？

忙著救人的百曦古神沒有立即回答，看到天瓖公主的氣息穩定了，收了仙術，站起身子看著麒麟，微微的笑了下，看著幻姬道：“本神說的是幻姬她自己想去才行，若是她不想去，本神等會兒就帶她回昭邰山了。”

等會兒？！

幻姬越發不解了，麒麟上神帶她去四海從來沒有聽說，當然也可能是他想找她沒找到，她被困在了玄冰天地了，這個還挺好解釋的。可百曦古神不是打算在南荒多待些日子麽，天策太子剛辦完喜宴，他怎麽今天下午就要回去？

不止幻姬奇怪，連天策都驚訝自己的師父要走。

“師父，你不是說住到這個月底再回昭邰山麽？才過了幾日就回去？”

幻姬道：“是啊，百曦古神，離月底還二十來天，是昭邰山有什麽事情麽？”

“嗯。”

麒麟出聲，“幻姬殿下，你不是想在四海六道八荒裏多走走看看嗎，不如本神帶你一起到四海去玩些時日吧，有我在你的身邊，保證你不會迷路。當然，也保險你不會被卷到什麽危險的天地裏去。跟著我，你放心。”

對於去四海，幻姬內心想是想，尤其她對麒麟上神的印象還很不錯，跟他同行應該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可是她從媧皇宮裏出來是為了到昭邰山學藝的，若是扔下這邊去游山玩水，顯得不務正業。但麒麟上神給出的四海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四海裏發生的故事她在書卷上可沒少看，十分向往能親身親眼的去了解。這廂心裏還沒做出選擇，忽覺有什麽東西射到自己身上的感覺，存在感很是強烈。

對上千離的目光，幻姬腦子裏的事情瞬間就拋開了，憑她對他的少得可憐的了解，她感覺到帝尊老人家好像有點兒不高興了。稍微一想，頓時了悟。帝尊他渴了，從昨晚到現在一口水都沒有喝，這會兒還被耽擱，做事素來隨心所欲的他自然是不高興的。

顧不得選擇跟百曦古神回昭邰山還是跟麒麟上神去四海游玩，幻姬連忙低頭剝葡萄，邊剝邊想，按照帝尊他吃葡萄的習慣，自己用手餵的不吃，難不成叫她在這麽多人的面前變成小狼崽叼著葡萄餵他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哪怕他是帝尊。

幻姬剝好葡萄，讓帝尊自己拿過去吃是肯定不用想的，大白天她也不做那白日夢，只求他能吃掉她送到他嘴邊的。細長的手指掐著剝掉皮的水晶葡萄，幻姬倒沒想太多旁的，走近一步，將葡萄送到千離的嘴邊，“帝尊。”

麒麟楞了，沒想到幻姬會做出這樣的動作；百曦古神也詫異了，幻姬她對帝尊……如此親密？

至於旁人，驚訝反而沒有羨慕多了。男得羨慕帝尊老人家有如此絕色的美人服侍吃葡萄，女子羨慕幻姬能和人人難以靠近的帝尊如此親昵，真是叫人好生嫉妒。大家不驚訝的原因沒有別的，幻姬說她和帝尊從昨晚到現在都待在一起，在眾人看來，孤男寡女共處如此之久，雖然都是身份高貴的尊神，可兩人都是能婚嫁的地位，不用壓抑自己內心的欲.望，最主要的是，男的極俊，女的極美，這樣的倆人

在一起如果不發生點什麽，真是對不住他們那張臉。何況，帝尊的話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大家，他和幻姬殿下早就有了男女之事，都到了那般地步，殿下餵一粒葡萄給帝尊就真不值得大驚小怪了，只能說他們的感情羨煞旁人啊。

千離低眸看著嘴邊的葡萄，再掀起眼簾看向幻姬，在他的目光裏，她的臉頰漸漸紅了起來，碧玉年華的小女子內心的緊張並沒有掩飾的足夠好，只是嘴角的微笑彌補了她的不自在。緩慢的，千離低頭，用嘴唇碰了一下葡萄，很輕很淺，在幻姬看來他那壓根兒就是一個非常敷衍的動作。只不過，比起敷衍的動作，帝尊說出來的話更叫人惱出內傷。

“酸。”

幻姬有點想把葡萄整個兒都塞進帝尊嘴裏，他吃都沒有吃就說酸，難道他的嘴唇能試出來酸甜苦辣嗎？有種人就是矯情。

“你先嘗，不酸。”

“你是不是覺得左右葡萄就一粒，吃下去是酸的本尊都奈何不了你？”千離的表情頗有些高深智慧的模樣，仿若佛祖在跟孫猴子說，小樣兒，你的跟鬥雲再怎麽翻也翻不出老祖宗我的手掌心。

幻姬道：“帝尊你是尊者，法力無邊，幻姬豈敢。”

“你先嘗半個試試味。”

幻姬低下頭看著手中的葡萄，本身就不是一粒多大的葡萄，剝皮之後更顯得精致小滑，若是被她吃掉半個，那帝尊老人家還吃什麽啊。要是沒有咬好，以他的吹毛求疵，說不定會因為她沒有剛好咬掉半個葡萄將她又刁難一番。可，帝尊都說話了，她莫非不做麽？

麒麟的目光在千離和幻姬的身上轉來轉去，千離這個人的心思不好從面上看出來，而且就算真的看出點什麽也不能完全相信他就是表現出來的那副模樣，很可能是他做出來的障眼法。他的心，太難了解。但是幻姬不難，姑娘的臉就像是一本很淺顯易讀的書卷，不用費什麽腦子，雖然他現在還看不出眼前兩人在玄冰天地發生了什麽具體的事情，但很容易看出幻姬對帝尊的印象沒有之前那麽壞了，盡管她自己內心覺得和帝尊的餵食方式很不妥當，卻還是下意識的配合了千離。

將葡萄送到嘴邊，幻姬正待咬下，旁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嬌弱無力，惹人憐。

“是幻姬殿下打開了玄冰天地的機關。”

天瓖公主的聲音很輕，但是也足夠她周圍的人都聽到了。帝尊上神古神這些人的修為又是極高，聲音再輕，隔得這麽近也不會讓他們聽錯。

南荒國主和天策等人驚訝的看著天瓖公主，再看向幻姬殿下，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幻姬殿下打開了機關，他們還能責難一番不成？或者去天外天叫女媧娘娘給他們賠一個？

單純善良的幻姬看著虛弱的靠著天策太子懷中的天瓖公主，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冤枉，她的眼中有著不可思議。玄冰天地的開關在哪兒她到此刻都不知道，天瓖公主怎麽能將自己做的事情怪到她的頭上來？

玄冰天地裏被千離扔下不管的天瓖公主本心已經很怕帝尊了，可是想著眼下周圍全部是人，父皇皇兄，古神上神，就算帝尊知道真相他也只有一張嘴巴，幻姬殿下自己承認和帝尊在一起一晚上，她只要輕輕的一句話就能叫眾人都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如今這麽多都在，諒帝尊也不敢對她怎麽樣。

原本她就不喜幻姬殿下，但也僅僅只是不喜，談不上想陷害的地步，可她都這樣了，帝尊竟然連一個睜眼都不給她。如此也罷，反正他對任何女子都是這樣，不過是平等相待，她倒也認了。可他為什麽對幻姬殿下不一樣，她看到他看著她，雖然眼波平平，可就是這樣的關註也叫人好生嫉妒，幻姬殿下有什麽好，讓他一直看著她，最是可氣的居然還吃幻姬餵的葡萄！他唇邊碰過的葡萄叫幻姬吃去半個，這樣親昵的事情，如此不避嫌的就在一眾人面前做了出來，她實在是咽不下心裏的氣！

“父皇。”天瓖公主緩了一口氣，顯得自己的身體十分嬌弱，“我本去大殿看看帝尊是不是需要點什麽，沒想到幻姬殿下也在裏面，而且對大殿裏的東西十分好奇，我還沒來得及喊她不要亂碰，她就碰到了玄冰天地的機關。就是這樣，我們三個人都被卷了進去。”天瓖公主又是緩了一口長長的氣，眼帶憐光的為幻姬說話，“父皇，太子哥哥，幻姬殿下也是無意的，你們可千萬莫要責怪她什麽，若是要怪，就怪我，是天瓖沒有提醒及時，是我沒用。”

幻姬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天瓖公主的話裏，除了那一聲‘父皇’是真的外，其他的都是編造的。她進去根本就不是問帝尊需要什麽，而是說去服侍帝尊，她從開始到最後都沒有發現小狼崽是她，她……她……她怎

麽能睜眼說瞎話呢。

南荒國主看著的女兒，心疼的要命，內心想發火，可一點兒火氣都不敢發出來。

從小到大，天瓖公主雖嬌貴蠻橫，可沒有說過謊，以至於她的話出來，南荒的人無一人不信，都堅信是幻姬殿下因為好奇碰了玄冰天地的機關，造成了眼前的局面。

麒麟上神不信，因為他目睹了整個過程，只是不便說出來。而且，他覺得，比起親眼所見，有人比他見到的更清晰，他要是說出來，豈不是讓某人曉得他偷窺了？這樣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他如此智慧的神首豈能幹出來，那是會叫人鄙視他的智商的。

百曦古神心中倒也沒信天瓖公主的話，不為別的，在他看來，不管是誰打開了機關，現在玄冰天地都被帝尊毀得幹幹凈凈，連帶南荒大殿他都給沈了，誰動的開關已經不重要了。

“玄冰天地的機關不是我打開的。”幻姬出聲為自己辯解，她雖善良，卻不願被人誣陷背黑鍋。

天瓖看著幻姬，柔弱的道：“幻姬殿下，我知道你身份尊貴不好意思承認這樣的事情，沒關系的，我已經為你向父皇和太子哥哥求過情了，他們不會怪你的，你莫要緊張害怕了。”

“我沒有緊張，也不會害怕，事情不是我做的。”

一個是自家從沒說過謊話的公主，一個是天外天來的陌生殿下，又是親口說了一整晚都和帝尊在一起，而帝尊在玄冰天地的極光中飛升卻是不爭的事實，大家都看到了。誰信，不信誰，似乎很容易選擇。

南荒國主站了起來，看著幻姬，“殿下，不管是不是你，此事都不要再說了。天策，趕緊帶天瓖去休息吧。”說著，再對著百曦古神行禮，“有勞古神相救。”

“不必。”

天策抱起天瓖就準備離開。

南荒國主的話看似大度，誰都聽得明白，他選擇相信他自己的女兒，只是礙於幻姬的身份不想追究。

“等等！”

一道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停了所有人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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