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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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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徐應驍口中的前兩日情形, 吐蕃應當叫罵到日出之後再嘗試攻城。但今日三人中箭,罵戰戛然而止。一騎隨即向後奔出, 不過片刻, 遠處湧動的黑紅色行進速度明顯變快。

“陛下。”徐應驍一註意到,就立刻轉向朕。朕小幅點頭,他便大聲吩咐左右, 準備迎戰。

在一片兵戈相碰的金屬聲響中,謝鏡愚開了口:“陛下,那松仁松讚可能有點急了。”

朕也這麽認為。對吐蕃而言,用得好好的挑釁被當面搦了勢頭,他們不氣急敗壞才有鬼。“謝相的言下之意是?”

“今日將有苦戰, 諸位將士都心知肚明,不可避免。”謝鏡愚又道, “臣原先以為, 松仁松讚能韜光養晦多年,必然是個不輕易動怒的性子。”

他說的兩件事乍一聽完全沒聯系,但朕隱約捕捉到了背後含義。“你想真正激怒松仁松讚,好教吐蕃自己露出馬腳, 從而減輕我軍壓力?”

謝鏡愚點了點頭。“臣剛見陛下三箭,此時又見敵軍變陣,不由心生一計。”

朕一下就精神起來。如果真有用,不僅滿安戎城的兵士百姓要感謝謝鏡愚, 後方的將士家屬也莫不感激涕零。“趕緊說來聽聽。”

崔英和徐應驍趕忙湊上前來。等謝鏡愚如此這般地說完,他們倆都顯出了些許疑慮。

“這能成麽?”徐應驍的疑慮更多一些, “若是松仁松讚這麽容易中計,吐谷渾也不會敗得這樣快了。”

崔英沒說話,但朕目測他應該有同樣的疑惑。

建議剛出口就遭遇反對,謝鏡愚的反應卻是一笑。“若是咱們碰到松仁松讚未即位、或是剛剛即位,那謝某此計定然無用。可咱們運氣可能算得上不錯,有吐谷渾在前頭給咱們頂住。”

頂住這個說法值得商榷,徐應驍不由皺起眉。“謝相的意思是……”

崔英也一臉若有所思。“吐蕃在吐谷渾上得了大勝,想要趁此機會大舉進攻我朝可以預料。另外,雖乘勝追擊是兵家慣常之策,但確實不是每次都管用。”他聲音不大,卻越說越快,“故而謝相以為,吐蕃過分自信,便成了驕兵必敗?”

謝鏡愚又一點頭。“不過死傷三個,吐蕃便改變了他們原先的步伐。臣覺著,”他轉向朕,“松仁松讚並沒咱們之前料想的那樣沈得住氣。”

此言一出,幾人盡皆面面相覷。

“自聽說松仁松讚弒兄以來,朕便一直覺得這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角色。”朕思索著這個之前沒考慮到的死角,“但謝相所言也不無道理。松仁松讚處心積慮地登上讚普之位,定然恨不能向所有人證明他確實夠格當讚普,而且越快越好。”

“陛下英明,臣就是這個意思。”謝鏡愚接口,“臣以為,哪怕他只有一分急功近利,也是咱們的機會。”

崔英和徐應驍還是有點擔心。畢竟所有安排都做好了,而且謝鏡愚剛剛也說過,臨時變陣是兵家大忌。

謝鏡愚好像完全沒註意。“臣也不要陛下立即做決斷。等吐蕃大軍到了近前,臣只要簡單試上一試,陛下就知道臣之猜測真假何如。”

雖然他口稱讓朕決斷,但朕知道他這話說說給崔徐兩位將軍聽的。“謝相打算如何試?”

謝鏡愚擡頭看朕,面上恭謹,眼睛裏卻有一股朕如今已經很熟悉的、志在必得的神色。“臣大膽請陛下委屈一二。”

朕不由揚眉,而崔英和徐應驍的擔憂開始變成疑惑。

銅壺滴漏聲聲都如同落在刃上,三刻鐘很快就過去了。

原本預料半個時辰到的吐蕃大軍此時已經到了城外。步兵持長戟,身披韌草串起的片甲,圓盾則以皮革與韌草編織而成,正中有鷹鷲圖案。騎兵持長弓背箭筒,穿著半身鎖子甲,當胸一面護心鏡;馬匹也是全副武裝,只有脖下和腿部刀劍易傷。吐蕃以紅為尊,衣物盡皆紅色,鎧甲又是清一色玄鐵材質,遠望就是黑紅黑紅的一片。

說實話,就算朕眼力再好,也不能隔著百八十步看清這麽多細節。但是,那面護心鏡實在明晃晃,簡直就和靶心沒區別——剛剛朕瞄準了護心鏡偏右的位置,對那三個士兵就是偏左。所以,只要不出意外,他們已經咽氣了。

話再說回來,吐蕃讚普本人確實打眼至極。朕根本用不著認識他:光看大陣中央的紅旗之下有個全身紅鎧、頭盔頂上還有三枝長長彩羽的人,就知道那是松仁松讚無疑了。

陣中紅旗揮動,片刻後吐蕃大軍便排列完畢,最前的步兵盾陣離城墻最近有七十步左右。一人旋即騎馬而出,振臂大呼:“讚普親臨,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朕正想著吐蕃吃了虧就長了記性,猛聽到這麽一句異域口音濃重的西南官話,差點沒控制住表情。招降是這樣招的?吐蕃人也太簡單粗暴了吧?

徐應驍顯然也不吃這套。“你又是何人?報上名來!”他吼了回去,而後低聲對朕道:“應當是吐蕃大將聶赤。”

對面報了名字,果然是聶赤。

“安戎城守將、雲麾將軍徐應驍在此!”徐應驍再次吼了回去。

“什麽什麽將軍?”聶赤一副“我沒聽懂”的模樣,“不管是個什麽東西,也是常年留在如此苦寒之地,還不如早早降了,還能饒你一命!”

“這些話你們都已經喊過百八十遍,大爺我聽得都要耳朵起繭了!你好歹是個將軍,能不能換點新鮮的給咱們大夥兒聽聽?”徐應驍毫不示弱地嗤笑回去,城樓上的將士們也群起嘲諷,顯然都是經驗豐富之輩。

便是聶赤聽不清,他也看得出不是他想要的反應。“你……”

這惱羞成怒的調子剛出來就沒了。朕正想說聶赤確實不太沈得住氣,就見到對面大陣分開,烈烈紅旗跟在那個紅鎧之人往前移動,不由凝神細望——

七十步距離也掩蓋不了松仁松讚相當粗獷的眉目。他的紅鎧已經足夠打眼,面甲兩側及雙臂披膊位置還有覆雜的花紋裝飾。“不知徐將軍想聽些什麽新鮮的?”他提氣道。

畢竟誰都是第一次見這位讚普,城樓上霎時緊張起來,但徐應驍還是撐住了氣勢。“你就是吐蕃讚普,叫松仁松讚的那個?”

直呼君王名字放哪兒都是大不敬,吐蕃軍中頓時一陣氣急的騷亂。松仁松讚擡起手,那些聲音就沒了。“我確實是松仁松讚。”

他一開口朕就發現,他的官話要比聶赤標準多了。說魯莽武夫能做到這點,朕頭一個不信。

對面沒什麽火氣,徐應驍也不好挑釁得太過。“那就要看讚普想說什麽新鮮的了。”

松仁松讚似乎笑了一下。“那我要先問問,你們之中誰才是管事的?”

這個問題嘛……徐應驍下意識地回頭,看到朕的時候才發現中計。“陛下,”他輕聲道,有些微緊張,“怎麽辦?這下他知道咱們有援兵了!”

朕小幅搖頭。“無礙,沒援兵他才要懷疑。”隨後,朕對謝鏡愚頷首。他會意,即刻從朕身側走到徐應驍身側,朗聲道:“奉陛下詔令,謝某領此次監軍之職。”

隔著這麽遠,除非松仁松讚手裏有個望遠鏡,才能發現徐應驍看的是後方的朕、而不是謝鏡愚。故而,他像是吃了一驚:“謝?南吳謝氏那個謝嗎?”

“正是。”

他們一來一往,朕聽得暗自心驚。這松仁松讚明顯做過功課,謝鏡愚的計劃可能有點危險……

松仁松讚突然笑了。“哈哈,未曾想竟然是你!”他又笑了幾聲,“雖說行軍道大總管才是真正管事的,但我想問問,既然你來了,大總管不該是你嗎?”

……這已經不是挑釁了,這是明晃晃的挑撥離間啊!

朕頓時非常有罵回去的沖動,可惜這會兒不該朕表現——

謝鏡愚完全不為所動。“讚普想說的就是這個?”

“我想說的是,若你此時降我,我保證封你等同於大總管的職位。”松仁松讚又道。

這麽大個餡餅,朕懷疑聶赤聽了都要跳腳,但謝鏡愚依舊一臉冷漠。“若這就是讚普所謂的新鮮話,謝某勸讚普還是不要浪費口舌了。”

“這是為何?”松仁松讚仿佛很感興趣。

“陛下正是信任謝某,才委任謝某監軍一職。”謝鏡愚朝興京的方向拱了拱手,“謝某既為臣,自不能辜負陛下的厚望。”

“讀書太多,就是迂腐。”松仁松讚搖頭道,像是很惋惜,“不過一個乳臭未幹的小皇帝,值得你如此……”

他話還沒說完,城樓上就是一陣騷動。不少將士按捺不住自己,已經開始破口大罵。

松仁松讚還不知道朕就在城樓上、更兼三箭神射,不由斂起之前的惺惺作態,真的驚訝起來。“如何今日……”他很可能意識到了今天與前兩天的差別,但如今形勢由不得他深想。“我最後再問一句,剛才那三箭是誰射的?”

聽到這話,徐應驍一臉震驚地望著謝鏡愚。而謝鏡愚則望著朕,滿臉都寫著一句話,那就是——“陛下,瞧,臣說中了吧?”

朕差點被他氣樂。這節骨眼,還和朕較上勁了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松仁:我是不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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