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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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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吃完,天也差不多亮了。城門剛開,人流甚眾,一行人輕易混了出去。

一從官道拐上前後無人的鄉間小道,謝鏡愚就立刻請罪:“臣剛才擅自作主,還望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朕無語地擺手。他剛才問出了李莊的具體方位,核實了馬永貞所言不虛,就連李大家的孩子偷攆李二家黃狗的事情都打聽出來了,朕還能說什麽?賣水果就賣水果唄!

見朕不說話,謝鏡愚也安靜下來。沿著日出的方向前行,道路兩側很快就變成了大片棗林。枝頭果實累累,偶爾有孩童嬉笑打鬧的動靜,顯然是個豐收年。

待能遠遠望見二三小屋時,謝鏡愚再次開口。“前頭估計便是李莊了。陛下可有什麽安排?”

朕瞥了他一眼,沒立刻說話。

祖陵確實棘手,馬永貞束手無策不能算他無能;同時,李莊還是要搬遷,不然到時候真被水淹了,又算州府工作有失。倒不是說朕有義務插手;但如果不想管,朕何必到這裏來?

謝鏡愚如此猜測合情合理,然而朕今天一個字都不打算提洛水壩。“既然開果行,那安排自然是買棗了。”

“果行只是臣隨口一說……”

見謝鏡愚無奈又不解,朕微微一笑,快步走到了最前頭。

李莊是個不大的村落,統共加起來還沒十戶人家,根出同源,世代種棗為業。這倒是方便了朕:想買下全村的棗子,只要和族長李鄭生談好價格就可以了。雖然朕之前從沒幹過這種事,但慷慨一些總做得到。最後拍板成交的時候,李鄭生還送了朕一大罐棗花蜜腌制的青棗。

在荔城,客氣被認定為一種“你看不起我”的表現,朕便收下了。而後李鄭生又主動提出要帶朕再去看看今年的棗,朕自然也是同意。

“……別看這棗樹普普通通,好的都是三代之前便種下的。這林子都是祖先傳下來的基業,我們拼了命也要守住。”

朕正立在一棵極大的棗樹下,聞言不免多看了李鄭生一眼,卻捕捉到他面上一閃而逝的憂慮。李鄭生是整個李氏家族中唯一識文斷字的,不然也不會被公推為族長;他很可能知道洛水壩勢在必行,卻不想讓外人如朕看出來。

看來不提洛水壩確實是正確的選擇……朕正想換個別的話題,卻突然聽見一絲細微的哭聲。“那裏是什麽地方?”朕指著林子深處問。

李鄭生一楞,也側耳聽了聽,臉色旋即尷尬起來。“八成是我的侄兒,”他苦笑,“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前不久我弟弟也去了,如今養在我名下。可孩子大了,還記得他爹。這不,隔三差五就要在他爹墳前哭上一回。”他重重嘆了口氣,“家醜不可外揚,倒讓貴客見笑了。”

沒想到後頭緣由那麽多,朕一時無言以對。這要說什麽好?

正在犯愁時,一直旁聽的謝鏡愚突然開口道:“主子,我過去瞧瞧。”

“那怎麽使得?”李鄭生連連擺手,“太麻煩您了,一會兒我再去勸勸就是。”

但謝鏡愚什麽人?脾氣犟起來敢當面冒犯朕,一個小小族長怎麽攔得住?“去吧。”朕一點頭。

“這不太好吧……”

見李鄭生還想反對,朕便搶過話頭:“你侄兒多大了?這個時辰怎麽會在這兒?”

這提醒了李鄭生。“對啊!”他一拍大腿,橫眉怒目,“前幾日我剛托人把他送進城中最好的私塾,結果他不念書卻偷跑回來……這混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說著說著就要擼袖子,朕趕忙讓他冷靜下。“你且再等等。我這個屬下別的不行,哄人絕對是一等一的。”

李鄭生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捺下性子。

所幸,謝鏡愚沒讓朕丟臉。不過一小會兒,他就從林子裏出來了,手裏還牽著一個半大少年。那孩子看起來也就幼學之年,長得眉清目秀,然而臉哭成了花貓,衣物上還全是灰印子。

雖然朕自小沒和誰紅過臉,也能一眼看出這少年和人動了手,不由微微蹙眉。李鄭生倒是見怪不怪,又開始冒火:“好的不學盡學壞的!”

朕覺得有哪裏蹊蹺。“怎麽?他經常打架麽?”

“以前還好,最近天天都不能看!”李鄭生氣打不過一處來,“再這樣下去,我怕先生都不收他了!”

朕把他剛說過的事情連起來想了想,心裏已經有了大概估計。“他有和你說過私塾如何麽?”

“他恨不能不去,又怎麽會和我說……”李鄭生連珠炮似的罵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驚愕地望向朕。

一個家境普通的孩子,父母雙亡,在城裏最好的私塾讀書,會受到什麽對待簡直顯而易見。官員富商的孩子看不起他,言語欺負上升到動手是很可能的;而夫子沒偏幫幾乎不可能,指不定還希望李家知難而退呢。

李鄭生本是一張紅臉,此時先變白後變青。等謝鏡愚把他從少年嘴裏挖出來的事實一對——諸事都如同朕的猜想——他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

要不是朕的侍衛拉著,李鄭生一準兒要沖進城裏和人理論了。看得出他性子直爽,對侄子也不錯,然而這個脾氣……

朕基本猜出馬永貞說的“無功而返”是怎麽個無功而返法了。他堂堂一個州牧,能想到的法子八成是威逼利誘;放一般人身上可能還行,放李鄭生這種認死理的人身上,怕不是被人用棍子攆出門的命……

“李兄,不如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朕打定主意後便開口,“雖說我是從興京來的,不比你熟荔城;可論起交游廣闊,我自認還算說得過去。”

李鄭生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這是我們李家的家事,怎麽好麻煩您?”

“這可不僅僅是你李家的家事。”朕正色,開始循循善誘,“你想,孩子尚且能說歲數還小,不知何為對錯,這便罷了。可夫子如此嫌貧愛富,又怎麽能教好他們?我也不光是為你侄子,我還怕耽誤其他孩子的將來啊。”朕還煞有介事地做了個總結,“這說到佛祖跟前,都是積大德的好事呢。”

李鄭生估計還沒見過和朕一樣能蓋帽子的人,一時間張口結舌。好半晌反應過來,他深深嘆了口氣。“您是見過大世面的,李某自愧不如。如此,李某只能腆著老臉請您幫忙了。”說完,他又叫人去地窖搬兩罐蜜棗出來,一定要朕收下。

朕應了好,而後繼續交代李鄭生,讓孩子在家休息幾天,等皇帝鑾駕走了之後再送回私塾去。

李鄭生連連應是,然而少年一點不買朕的賬。“我才不要去!”

他這麽說的時候誰也沒看。李鄭生眼睛一瞪,就要發脾氣。好在用不著朕使眼色,謝鏡愚已經自覺接過話頭:“還記得我剛剛和你說過的嗎,阿光?”

叫阿光的少年瞅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道:“記得。”

“那你是要這麽算了嗎?”謝鏡愚語氣平靜,然而朕在其中聽到了一絲恨鐵不成鋼,“還是說,在比試之前,你就已經認輸了?”

“我才不認輸!”少年忽而大喊,把諸人都嚇了一跳。可能他自己也嚇到了,死咬著嘴唇,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李鄭生連叫了兩聲都沒把人叫回來,又急又氣。“今日實在抱歉,李某招待不周,還望諸位不要介懷。”

朕識相地提了告辭。李鄭生又道了聲不是,而後就急吼吼地找侄子去了。

一行人又走上了來時的田埂。日頭已經升得老高,曬得人面皮發燙。

“謝鳳閣,你剛剛和那少年說了什麽?”朕一邊問他,一邊不自覺地揉著左臉。

“不過是些老生常談,若是不出人頭地就會更被人欺負之類。”謝鏡愚輕描淡寫地道,“平民百姓想要出人頭地,現成的路子不就科舉一條嗎?”

朕承認他說得對,但……“你一個世家子弟,還能如此感同身受?”

話剛出口朕就覺得可能失言了,然而謝鏡愚一點異常反應都沒有。“人盡皆知之事,並用不著感同身受。”他頓了頓,又問:“陛下,您現在是要回城找那個夫子嗎?”

“不找,”朕嫌棄地說,又揉了揉右臉,“一想就煩的人朕才不見。”

“那陛下您……”謝鏡愚有些迷惑。

朕指了指後頭侍衛抱著的三個陶罐。“甜棗已經有了,不就差根棒子了嗎?”

謝鏡愚回頭望去,沈吟了片刻。“陛下英明。”他道,覆又快步跟上朕,“陛下,日頭越來越毒了,臣給您打傘吧?”

朕瞥了他一眼,正好瞧見他嘴角掛著的一絲笑意。瞎高興啥呢……“還不快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相:硬的不行來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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