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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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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已至,芙蓉展瓣,微風襲來,幽幽芙蓉香便順著風四散而開。

這陣馨香的寒意讓駱思存一下子從混沌中驚醒。

在聽到自己有力的心跳聲後,她不由得怔楞了一下。

“存兒,我說的話你有在聽嗎?”

“存兒?”

駱思存雙眼透著迷茫,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是誰的聲音。

只聽那人又說:“聽哥哥一句勸,那盛初寒心裏彎彎拐拐甚多,只怕你所托非人……”

他說了許多,但駱思存只捕捉到了兩個字。

哥哥?

她的哥哥不是早就不在了嗎,又怎會再像如今這般溫和又絮叨地與她說話?而她,也明明拿著太子哥哥送她的赤鸞劍,在盛初寒面前,自刎於昭明宮了……

她思緒有些跟不上,只好努力將趴在石桌上的頭擡起來,渙散的眼神在見到面前人的那一刻逐漸有了焦距。

他約莫二十歲,氣質儒雅溫和,一身盤領窄袖赤色袍,衣邊用金線刺了繁覆花紋,金冠束發一絲不茍,腰間佩玉倜儻無比,正是她的太子哥哥駱思桓意氣風發、年少正茂的好時候。

“哥……哥?”

駱思存遲疑著,輕輕喊了一聲。

這些年,駱思桓偶爾會入她夢來,但夢裏的他,目眥盡裂,渾身帶血,拉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悲愴地說:“妹妹,以後哥哥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而現在,他的眉眼卻如此清晰,若這也是夢,她真的不願醒來。

駱思桓看她呆呆楞楞的模樣,皺著眉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喃喃道:“莫不是吹了秋風受寒了?可這也沒發燒啊……”

他的手冰冰涼涼的,因常年習武而生出的薄繭觸在她額頭上,有一種粗糲的磨砂質感。這觸感卻是那般真實,令駱思存不由得指尖微顫。

像是意識到什麽一般,她霍然站起身,環顧了四周一圈。花園不大,但內裏芙蓉簇簇,假山重疊,曲徑通幽,正對著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正是她的昭明宮未被改建時的模樣。

而後她又驚詫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和發髻,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竟然重生到了十五歲的時候!

她的家人,她所珍視的一切,都還在!

太好了!

駱思存內心湧起狂喜,猛地撲進駱思桓懷裏,眼淚霎時噴薄而出:“哥哥!”

她這聲含著無限驚喜卻又沈重無比的呼喚讓駱思桓有些不明所以,見她泣不成聲,他只好用寬厚的手掌輕拍她的背,打趣道:“喲,我們的長鸞小公主這是怎麽了?都是大姑娘了還這般哭鼻子,也不羞。”

雖是取笑的話,但他語氣裏滿是關心寵溺,叫駱思存心中一暖,愈發哽咽著抱緊了他不願撒手。

駱思桓對她孩子氣的舉動感到頗為無奈,只覺眼前的姑娘真是喜怒無常。要知道前些日子他剛回宮的時候,她可還一門心思掛在盛初寒那小子身上,都不怎麽愛搭理他呢。

不過對著這個嫡親的皇妹,他從來愛護有加,總是舍不得責罵一句的。

駱思桓輕嘆口氣,想起正事,於是聲音放緩和了些說:“存兒,這事兒要不你還是得想清楚了再做決定?這可關乎你一生的幸福,而且盛初寒此人,有野心有手段,我真是怕你嫁過去之後會吃虧啊。”

嫁盛初寒?

駱思存在腦海裏反覆念著這個關鍵詞,終於憶起駱思桓為什麽要在這裏跟他說這些。

上輩子她及笄後不久,父皇和母後便開始著手為她考慮婚事。他們原本已定了平北王的世子,但拗不過她不惜名聲受損也要嫁給盛初寒,只得遂了她去,決定擇日為她和盛初寒完婚。

駱思桓知曉此事後,第一時間便來她的昭明宮想再勸勸她,不過最終她還是一意孤行地下嫁了。成婚後,盛初寒利用她的公主身份平步青雲,漸漸手握重權,最後甚至反過來殺她駱氏王族,覆她駱氏王朝。

乾元二十二年,剛滿二十五歲的駱思桓被已身居高位的盛初寒設計陷害,乾元帝——他們的父皇,卻寧信奸臣,不信骨肉,毫不留情地將太子廢黜流放。

駱思桓被廢太子後,她跪在盛初寒面前,抱著他的腿一遍遍哀求他放她哥哥一條生路,可他卻毫不留情地將她踢開,眼含嗜血狠戾,一字一句對她說:“這是你們駱氏咎由自取,駱思桓只是開始,接下來你的父皇,你的母後,你們駱氏的江山,我都會一個一個,全部摧毀。”

再後來,她便聽到了駱思桓於流放路上病逝的消息。

想到這兒,駱思存自嘲一笑,對駱思桓堅定地說:“哥哥,我不嫁他了,真的不嫁了。”

老天爺既然要她重活一世,那她就不會再重蹈覆轍。

這一輩子,她的家與國,哪怕拼了這條命,她也定要好好守護。

駱思桓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她不再執著於盛初寒,是他樂於見到的,所以當下也未再多問,只高興地對她說:“你能放下他,那我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道,這段時間為了你這婚事,父皇母後操碎了多少心。”

駱思存揚起笑臉,用她很久都不曾有過的純粹眼神瞧他,“哥哥,我會慢慢懂事起來,再也不讓你們擔心。”

“但願如此。”駱思桓摸了摸她的頭,沒當回事。

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什麽一般眸中一亮,又說:“存兒,先前我在漠北歷練,結識了一位生死之交,這次他也與我一同回了京城。赫赫有名的平北王你知道吧?他就是平北王的世子,之前母後也與你提過,你與我說說,對他是什麽印象?”

駱思桓這番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但他不知道的是,上輩子他與盛初寒成親剛滿一年,平北王景弘便被乾元帝以造反之名舉兵拿下,景氏被滿門抄斬。

想到平北王府的命運,駱思存揉了揉眉心,勉強對駱思桓笑道:“哥哥別開玩笑了,景世子我不過就見過幾回,能有什麽印象?既然不嫁盛初寒了,我還是先去將此事告知父皇得好。”

駱思桓見她神色有異,也不好再說,確定她當真對盛初寒死心了,這才轉身離開了。

在他走後,駱思存靜靜站在原地調整了下表情,理了理思路,將當前應做的事在腦海裏都規劃好了之後,又遲疑了下,這才試探著朗聲喊了一句“拒霜”。

她剛喊完,一名身形窈窕的宮女便應聲而來,“公主有何吩咐?”

駱思存擡起頭,見到那雙久違的靈動眼睛,一時之間又有些恍惚。

拒霜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貼身宮女之一,上輩子北蠻鐵騎入京之時,大肆在皇宮裏燒殺奸。淫,她當時帶著拒霜進宮去找母後,卻不慎落在了北蠻人手上,是拒霜拼死獻身拖住時間,為她爭取了逃跑的機會。

明知將死,拒霜仍然忍著眼淚笑盈盈地對她說:“公主,你快走,皇後娘娘更要緊。”

拒霜被北蠻人侮辱的畫面,她光是想象都覺得剜心一般的痛,但在見到盛初寒之後,她更加深切地明白,什麽叫做無能為力到心如死灰。

她真的很想回去救拒霜,可是最後她誰也沒能救得了,盛初寒將她關了起來,她甚至都不能為拒霜裹屍安葬。

“拒霜……”

駱思存看著眼前同她一般大的姑娘,片刻後,將眼淚逼了回去,順勢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拒霜有些擔憂地問道:“公主可是哪裏不舒服,要請太醫嗎?”

“不用,”駱思存深吸一口氣,輕輕道,“就是想叫叫你。”

拒霜彎唇笑了笑,只當她還在為盛初寒的事焦心,便說:“公主,您與盛大人的婚事可是皇上應允了的,應當不會再出現什麽變故了。”

兩人一起往殿內走,聽到這話,駱思存神色淡了下去,抿了抿唇道:“這婚,結不成,本宮不想嫁他了。你先幫本宮更衣,一會兒隨本宮去歸元殿見父皇。”

拒霜驚訝地瞪大眼,正想說些什麽,卻迎面又碰上了一人。

“公主!”

來人同樣身著宮女的裝束,但較之溫婉的拒霜,更顯活潑好動一些,她向駱思存躬身行了一禮,而後滿臉疑惑地問道:“公主對盛大人那般情深義重,為何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駱思存微瞇起眼,嘴邊勾起了一抹冷笑,“秋英,主子的事,你還是少過問的好。”

叫秋英的宮女被駱思存毫無預兆的變臉嚇得心下一慌,連忙解釋道:“奴婢……奴婢這也是關心公主嘛。”

駱思存看著她,慢慢道:“這叫打聽,不叫關心。”

“奴婢不敢!”

秋英有些拿捏不準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麽話,她心思轉了轉,連忙咬著下唇,跪地磕頭道:“是奴婢多嘴,請公主責罰。”

“那便罰你掌嘴一百,在這兒跪滿五個時辰。”駱思存眼也不擡,拉著拒霜直接繞過她進了內殿。

秋英同拒霜一樣,也是從小跟在駱思存身邊的貼身宮女,但她同拒霜又不一樣,她輕而易舉便被盛初寒收買,不惜賣主求榮。

當初駱思存能一眼就看上盛初寒,少不了秋英在背後的推波助瀾。

但她心知秋英於她還有大作用,暫時還動不得,但若什麽都不做,她心中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只得借題發揮,小懲一番,以讓她有所收斂。

秋英不可置信地看著駱思存頭也不回的背影,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駱思存的生母乃當朝王皇後,王皇後為人溫柔隨和,駱思存在她的教導下待下人也極為寬容,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哪怕有下人偭規越矩,立馬認錯便能躲過責罰。而且駱思存表面嬌蠻,實則單純,心中有事定會與她和拒霜商量,是以她才會那般問。

她以為,這次也會如往常一樣。

可駱思存冰冷的語氣提醒著她,這位公主好似有些不一樣了。

思及此,秋英右手握成拳,眼裏閃過一絲怨毒,而後又慢慢張開,狠狠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聽著外頭的巴掌聲和啜泣聲,拒霜有些不忍,她為駱思存梳著發,又為她更了衣,但囁嚅幾次,還是將快到嘴邊的話吞回了肚子裏。

駱思存將她可愛的小動作看在眼裏,方才因見著秋英的不快,霎時消散了幾分,她抿唇笑了笑,問道:“你可是有話想說?”

拒霜小心翼翼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她繼續笑著問:“想幫秋英求情?”

“公主,”拒霜終究還是沒忍住,皺著一雙好看的柳葉眉,跪下。身子道,“秋英一向嘴快,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公主何以今日才……”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下去,但駱思存心下了然,於是伸手拖起她,嘆了口氣道:“拒霜,若我說秋英不是好人,你信嗎?若我接下來要你幫我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你願意嗎?”

聞言,拒霜楞了楞,不過很快她又一臉堅定地點頭道:“公主說的,奴婢都信,公主要奴婢做的,奴婢萬死不辭。”

駱思存別開眼,因拒霜這句話,鼻頭又是驀地一酸,上輩子拒霜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這句話的分量。不過這輩子,她絕不會再蠢到讓愛她護她的人為她犧牲了,她要將當年盛初寒奪走的東西統統都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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